疫情中的人文
2020-01-09文/王德
文/王 德
作者单位/中国医师协会
新冠疫情暴发之初,尽管我也是学医的,还是免不了惶惑不安:既有对传染范围迅速扩张的震惊,也有对封城和隔离之下部分人群恐慌心理的担忧,而死亡例数的攀升更加令人心痛无比……
在2020年这个被病魔夺去节日色彩的春节,使我们从最初的不安和惊慌回归到有条不紊的是一群群危急时刻顶风逆行、为我们构筑安全屏障的勇士:与病毒零距离接触的各级医务人员,为火速建成火神山和雷神山医院而不舍昼夜的工程人员,与病魔赛跑、废寝忘食地研究新病毒、尝试新药物和新疗法以及汇总和分析数据的科研人员等等,积极调动资源为抗“疫”筹集善款和物资的个人和企业,马不停蹄地为医院分配和运送物资的慈善人士、机构和志愿者,为了城市的正常运作而冒着被传染的风险坚持上班,甚至加班加点的各行各业工作人员,以及在危难时刻最能让我们安心的人民解放军!
作为一个受到这样全面保护,从而能进行正常的生活和工作的人,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同时也对不幸被病魔夺去生命的人,尤其是在疫情中殉职的医务人员怀有深痛的哀悼。《无问西东》中有一句台词令我印象深刻:“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对以后的人好吧!”我们普通人有幸还能过着普通的生活,体会着平实的幸福,那我们可否在普通的生活中也有所思考、有所作为,以无愧于勇者的守护、无枉于逝者的冀托?
消除歧视
歧视是对某一类人群带有偏见的、不尊重的看法,也是对社会问题的不恰当归因。在这次疫情中,武汉不仅是发病的重灾区,也是遭受歧视和污名化的重灾区。
为了控制疫情,在湖北做出了封城、封省的决定之后,身处异乡的武汉人和从武汉返乡的人按规定也要进行上报、自我隔离和观察。大多数人能够按规定行事,不少地区也对不能返鄂的人员给予生活上的帮助和妥善安排。但是也有一些人把对个别不遵守规定的武汉人的不满扩大到针对全体武汉人,乃至湖北人,有在网上埋怨、抱怨、指责的,也有在现实中排斥、谩骂武汉人的,有的地方对配合调查的武汉人所登记的个人资料进行恶意传播、对于身处异乡的武汉人使用“举报”“抓”“赶”等不友善的词汇,甚至出现了“酒店拒绝湖北人入住”“围堵鄂A牌照私家车”等过激行为。
任何群体中的个体,在见识和觉悟上都有高下之分,有不顾疫情、不服从管理的武汉人,但是有更多主动退票、主动上报、主动隔离、主动配合的武汉人。对武汉人整体加以排斥和污名化显然是无理可依的。类似的疫情发生在任何其他地区,也难保不出现种种类似的反应。
面对疫情,对潜在的传染者应当听从专业人员的建议,根据轻重缓急予以妥善安排,才能最大限度地控制和防范。种种歧视性的言行虽然往往以“自我防范”为借口而显得理直气壮,殊不知,这些不负责任、没有担当的言行干扰了正常的防疫举措,使潜在的传染者难以甄别和排查,反而对防范是极为不利的。
消除疫情歧视不仅是国内的问题,也是世界性的问题。德国《法兰克福汇报》呼吁,“现在并非是中国与世界的抗争,而是人类与冠状病毒的抗争。”世界卫生组织2015年公布的“人类新发现疾病命名的指导原则”中也特别强调新发现疾病的命名应当最大限度地减小对贸易、旅游和动物福利的负面影响,避免对任何文化、社会、国家、地区、职业或种族的不尊重。根据这个原则,类似于“猪瘟病毒”“埃博拉病毒”“中东呼吸综合征”这样的命名方法已成为过去时,而有意无意地将“新冠”感染称为“武汉肺炎”的也可以休矣。
避免在恐慌中做决定
曾经听人讲述过一次临事慌乱的经历:一条路线,从出发地至目的地,坐地铁总计用时30分钟,两头的步行时间合起来约10分钟。有一次,因突发事件,要尽快赶到目的地。但是,当时事发突然,一瞬间突然左顾右盼手足无措,极其盼望有人用专车带他立即出发。跑步前进?不行啊,腿已经紧张得开始发软。所以就慌慌张张地选择了打的,一边等的士,一边约滴滴,将近10分钟才等到——如果这段时间用在跑步去地铁站,其实早已坐进地铁上路了。并且,因为红灯、拐弯绕路等原因,打的最终不但没有节省时间,相反比平时乘地铁还多花了20分钟时间。
对于没有接受过特别训练的人而言,临事慌乱在所难免。但是,我们也要看到,慌乱中做出的决定往往不是最明智和合理的,如果还有一定的时间思考,最好选择更加理智的方案。在这次疫情中,刚刚发布封城通知时,很多人的心里都是慌乱的——尤其是身处疫区的人。换作任何一个身体健康的人,得知自己要跟一群传染病患者“关”在同一座城市里,内心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恐慌的。在封城生效前夕抓紧时间“逃离”武汉的人大多是听从了自己的第一反应,也就是说:恐慌中的决定。
当然,这个恐慌中的决定也一定是不明智的。首先,在疫情中扎堆出城无疑是增加了疾病的扩散机会,一定会有健康人在这个拥堵的过程中染上疾病。
再者,在不确定自己是否感染的情况下贸然出城,也是对外地不知情者的不负责任。另外,决定出城的人一定没有认真了解一下政府封城的原由和后续的安排。封城可以最大限度地控制疫情,并集中优势力量消灭严重疫情,最好的医疗资源也会调配给武汉。无论是健康人,还是患者,留下来都无后顾之忧。最终决定留守武汉的人们是值得钦佩的,他们要么原本就具有优秀的应变能力,要么在做决定前经过了慎重的考量。而后续的事实也证明,他们的决定是正确的。
在武汉之外,恐慌情绪也有一定的市场,比如,一听说双黄连口服液可能有效,无论有病没病,都要抢上几盒;明明超市里物资充足,不管家里缺不缺,不抢(购)不快;用外科口罩作日常防护足矣,非要想方设法搞到N95才安心……如此种种,一方面说可以理解,另一方面,还是希望在以后的突发事件中,能尽量减少类似行为,而更多些理智的决定。
那么,如何才能避免恐慌,理智地决策呢?《解放军报》在2月10日的文章《恐慌也是可怕的“传染源”》中提到:“恐慌源于未知。消除恐慌最好的办法,就是最大限度接近和触摸真相”“及时准确发布权威信息,就能赢得人民群众理解配合;人们不为各种小道消息和谣言所左右,才能不给科学防疫添乱”。
关爱和扶助弱者
患者是疫情中最显著的弱势群体,受到举国上下的高度关注,不仅有国家和政府调配物资和医疗资源,也得到众多慈善机构和个人的大力捐助,真正体现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优良传统。
疫情对社会秩序和经济也有严重影响,并因此出现继发的弱势群体。比如,由于交通管制而无法取道回家、在异乡漂泊的人,因父母被隔离而无人照顾的未成年人,因疫情而收入锐减、难以维持基本生活的人……他们分散于社会各处,相对于病患,似乎不那么引人注目,但也不能忽视他们的存在。一个健康的社会,需要倾听多方的理性声音,也要关注各方的弱势群体,为他们提供真正有益的扶助。
我们都有一个家,名字叫中国。困难时期,相互扶持,不让家人孤立无助,是人心最基本的善意:很多房东给租客减免房租,不少政府减少中小企业的租金,有群众自发给住处附近坚持上班的工作人员送去热水热饭、保暖用品……从媒体报道来看,漂泊异乡的人中,有些已被当地政府妥善安置,有的则受到好心陌生人的帮助……
这些受疫情影响而陷入困境的人们并不能像患者那样,集中在专门的机构,有专业人员救助。在疫情之前,他们大多过着正常无忧的生活,他们自己都未料想到,虽然没被传染上“新冠”,生活竟然也遭受到这么大的冲击,而各级政府和慈善机构也未必能及时发现和应对他们所有的困难,得到政府和慈善机构扶助的也只是他们中的一部分。
大难面前有大爱,如果我们身边有这样需要帮助的人,请不要吝惜爱心,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伸出援手——每一份付出的善意,都会增加一份抗“疫”的力量;每一份加入的支持,都会让我们的社会更加和谐稳健!
科技与人文并重
瘟疫,是贯穿人类历史的恶梦,死于瘟疫的人数远超战争及其他自然灾害。与历史上早期瘟疫的惨烈相比,现代社会对瘟疫的来源、机理、防控和治疗有更深入的认知,不仅通过疫苗消除了绝大多数烈性传染病的威胁,当疫情来临时,也能做出更积极的应对,最大限度地挽救患者的生命。这些巨大进步的基础,是近现代医学及相关科学的迅猛发展。
在这次疫情中,发现和警示新冠病毒的是最早接触病例的医务人员,搞清病毒的源头和特征的是病毒学专家,分析发病症状和决定治疗方案的是呼吸病学专家,争分夺秒地诊治病人、与死神赛跑的是通力配合的各科医务人员,汇总数据、分析人群发病趋势的是流行病学专家和大数据分析专家……当我们一天天看着、盼着,终于看到确诊和疑似病例的增长开始下行,看到治愈例数曲线越来越陡,离死亡例数曲线越来越远,我们明白,这不仅是上下一心、团结协作的结果,更是科学的又一次胜利。
重视现代科学,并不是说它是万能的。二十世纪初发现青霉素时,科学界普遍认为,攻克感染指日可待。但是历经一个世纪,我们不得不承认,疾病的复杂程度远超人类的想象,古老智慧依然不能被忽视——无论是“非典”,还是此次疫情,中医及中西医结合治疗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疗效。
重视科学,也并不意味着轻视人文。现代科技的发展能创造出无限多种可能,如何运用这些知识促进社会进步,则不是科学本身所能解决的,必须要有人文的参与。人文有着丰富的内涵:包容、自律、内省、奉献……追求人文素养会充实一个人的精神世界,能更好地体会人生的价值、人生的美好,更主动地思考历史变迁和人性善恶。拥有丰富精神世界的科学家不仅在科学研究中有更广阔的思路,也会更多地考虑如何用自己的知识为人类谋福祉,而不是利用自己在知识上的优势来牟取暴利,甚至祸害苍生。
许多为人所熟知的科学家,往往也有着很高的人文造诣,像数学家苏步青、华罗庚、气象地理学家竺可桢、地质学家李四光、桥梁学家茅以升等。苏步青在自己的业余诗词集中写道:深厚的文学、历史基础是辅助我登上数学殿堂的翅膀,文学、历史知识助我开拓思路,加深对数学的理解。
保护环境与自然和谐相处
这次疫情,让捕杀野生动物这一话题再一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有人说,虽然这次疫情发生在武汉,却不能因此而怪罪武汉人。只要人类不停止捕杀野生动物,类似的疫情还会再次发生,即使不在武汉,也会在其他某个地方暴发。
人类作为地球生物链顶端的物种,拥有令其他生物战栗的能力,一度我们也以征服自然而自豪。但是,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可以在能力范围内肆意践踏自然、为所欲为?人类社会中,我们的行为受到法律和道德的约束。在自然界,存在自然法则,当人类对自然过度索取和干扰,也许瘟疫和种种自然灾害就是自然法则对人类的惩罚。
那么,自然法则具体又是什么呢?我想,人类对它的认识还没有完全明了,我们只是在一次次的灾难中感知到它的存在,推测出可能的原由。比如,臭氧层的破坏导致紫外线增多,不仅增加人类皮肤癌的发病率,也会影响农作物的产量。其他如大气污染、土地荒漠化、生物多样性减少等等。
对于自然法则未知的那部分,我们至少要心存敬畏,不应盲目自大、索取无度。回到捕杀野生动物这个话题,这次疫情再次警醒我们,应该认真思考一下,是否确有必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将野生动物赶尽杀绝——为了口腹之欲、衣冠之华、延年益寿?社会发展至今,我们有多种途径实现上述愿望,为什么一定要把枪口瞄准野生动物?
《史记》中劝诫捕猎要网开一面,白居易在《鸟》中写道:“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民间也有不打三春鸟的说法(鸟通常在这个时期产卵育子)。现今,一次次的烈性病毒从野生动物传染给人类,也是在警告人类:悬崖勒马!
推此及彼,关注其他环境问题也刻不容缓。我们普通人对于优化产业结构这样的大事也许力不从心,但至少我们能在生活中注意降低碳排放,尽量避免使用一次性物品,实行垃圾分类……一个人的成效的确微不足道,但是,治沙人三十年如一日,可以把荒漠变成绿洲;在这次疫情中,有更多的人参与和支持抗“疫”,我们也能更快地取得阶段性的成果。同理,越来越多的个人微小的环保力量汇聚起来,终有一日,我们也可以实现人类与自然的和谐相处。
2020年这个春节,注定会成为记忆中非同寻常的一个春节,我们经历了生离死别,我们经历了守望互助、众志成城,我们的生活从热闹欢畅突然变得平静而沉重。《论语》有言:过而不改,是谓过矣。静下心来,大灾过后如果能有大悟,也不枉举国抗击疫情所付出的沉重代价!也可告慰遭受无妄之灾的同胞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