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夹缝中妥协:农村女性情感实践模式个案研究
2020-01-08赵杜灵郭伟和
赵杜灵 郭伟和
暑假同学聚会,餐桌上一名男同学调侃一名女同学,说怎么没有带二老公过来,女同学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说就你知道的多,然后大家笑笑不了了之。 从大家的笑中,我感觉事情应该不简单。离席后,怀着好奇心我忍不住问好友,好友笑笑说,那是人家在外面的老相好。 我问,那她老公知道吗? 好友笑笑,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说那她老公居然不离婚,好友笑笑反问我,为啥要离婚? 我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村子里一个私奔妇女的回村成为村民茶余饭后的谈资与笑料,不少老人气愤地说“现在的妇女没有妇德”,而年轻的则调侃“现在男女换位了,女的在外面找男人,男人在家守家门”。 事情的起因是,村里一个年轻媳妇,跟着工作地点的一个外地包工头跑了,整整一年没有音讯。 突然有一天回到了婆家,丈夫将妻子的哥哥叫来评理,当着妻子娘家人的面将妻子打了一顿,娘家人也没有拦着,说让教训一下,以后就知道过日子了。 事后,两口子仍旧过日子,妻子开始照顾儿子和丈夫,换了一份工作继续上班。
这一个个案例连在一起,引起我们的研究兴趣。 农村女性的婚外恋逐渐增多,像男性婚外恋一样,是一种主动的,在一种半公开半隐蔽的情况下发生,她们的丈夫也没有与其离婚。 她们并没有像西方女性主义所提倡的那样追求彻底的性自主,不顾婚姻的羁绊,与原配离婚;同时,她们也并非像传统驯顺的女性一样局限于合法的婚姻制度之内,本本分分守着简单的幸福。 而是在家庭婚姻的掩盖下,在婚外恋情中满足着欲望与尊严,在家庭外壳和体面生活的夹缝中踽踽独行。 这样一种既不同于西方女性彻底的性解放,也不同于中国传统性忠贞的女性婚外恋模式由此进入我们的研究视线。
2018 年7 月至2019 年3 月,我们对山西S 村及其周边村子进行了田野调研,共深度访谈7 位处于婚外恋中的农村女性及3 位配偶。 她们的年龄在25 ~30 岁之间,4 人为初中学历,3 人是中专学历,均有工作。 我们访谈过程中,7 位的丈夫均知道妻子在外面有过人,有3 位丈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2 人已经结束了婚外恋关系,2 人仍在持续期间,但是现在瞒着丈夫。 根据知情者给我们介绍处于婚外恋的当事人,我们收集的个案具有以下特点:第一,女性当事人出轨时,处在事实婚姻或者法律婚姻关系中;第二,女性当事人与婚外异性属于恋人关系,并维持有一段时间,调查中最少是3 个月;第三,女性并没有因此而与丈夫离婚,仍旧维护着事实或法律婚姻关系。 为更加详细具体阐述新一代农村女性对于婚姻、家庭与情欲之间关系的解释与践行,下文主要围绕婷婷(化名,下同)的故事展开论述,并辅之以其他婚外恋女性的情感体验。
一、从无性到有性:女性自主性的变化历程
与村庄沸沸扬扬的讨论不同,农村女性的婚姻、家庭与性在男权主导的社会是一个被忽视的存在,尤其是女性的性更是一个讳莫如深的羞耻物,乡村社会中更为看重的是性的社会性目的而并非性本身[1]。 回顾农村女性的性历程,其经历了一个由无到有的过程。
在传统男权社会中,女性整体上是没有权利和地位可言的,生活的轴心都是围绕着男性,她们只是男性生活中的陪衬。 传统家庭中也更为注重家庭财产与权力、地位的再生产,情感是被忽略的,尤其女性的情感。 对于婚姻与情感,女性没有自主权,甚至没有发言权,全然靠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费孝通就指出,男女两性的缔结并不是为了爱情,甚至在婚后也不曾有着亲密的交流,婚姻的首要目的是为了生育[1]107。 男女两性在婚姻中不讲感情合作,不讲爱,两人在爱恨之外,共同担负着家庭的事业[1]98。 这时候的女性仿佛没有灵魂的生育工具,人们更在乎家庭继替。 而这时的婚外恋,应星指出,在乡村社会中,性并不像精英阶层描绘的那么忠贞,农村社会并不是一个被儒家严格控制的贞洁道德修炼场。 他提出“性散漫”[2]116概念,指出乡村社会的性是相对随意的,女性为了家庭地位的稳定与提升,她们会与权力人物发生婚外恋,由此得到实际好处。 究其实质,女性把自己的性并不当回事,她们看重的是得到精英群体的庇护与家庭的整体利益,甚至会不在乎名声和面子。 在此,女性的性被当做家庭的工具、生育工具与利益维持工具,没有任何主体性,可以说是无性可言的。
但李霞和杨美惠的研究告诉我们,在男权社会中,女性并非是没有一点自主性,男性与女性不是处于压迫与被压迫、主流与边缘的两极对立局面,而是一体之两面、分工与合作的关系。 女性通过其“交换的阴柔力量”瓦解着名义上的男权社会,在实践形态上有着重要的地位[3]283-288。 她们在非正式的实践活动构建出了不同于正式父系谱系的亲属关系网络,并使女性在父系体制内创造出自己的生活空间和后台权力[4]。 但是涉及到农村女性的情感与婚姻,其仍旧遵循着旧有的一套标准,女性在婚恋关系中仍旧没有明确的情爱归属。 在李霞提到的妇女“找头”(婚外恋)中,主要是为了维持住一个家庭,因为“都知道她男的不行,要维持个家,不容易”[4]163。 在这里,女性的实践自主性开始被发现,但其性的工具性意义并没有锐减,它仍旧是维护家庭利益的工具,不含有女性的自我情感。
随着中国农村社会的结构性变动,现代化的情爱表达逐步蔓延到乡村社会,改变了农村女性对于情爱的践行模式,女性的性开始具有情感含义。 这时的性爱研究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性爱模式与婚姻的结合,称作“爱情上的婚姻”,女性有了婚姻自主权利,开始追求爱情与婚姻的结合。 阎云翔研究指出,相比于老一辈,青年一代在择偶方面更为看重个人的喜爱,婚姻自主权不断扩大,父母也更为注重女儿的自身情感。 青年一代在婚前开始约会,打情骂俏的情感交流,婚前性行为不断增多。 同时,女性也不再拘泥于传统的性贞洁,在与未婚夫发生关系悔婚之后,仍旧可以找个好人家[5]81-83。 女性情感含义的出现也使得性的忠贞与专一性逐渐打破。 另一类是性爱模式与婚姻的分离,是一种地下的、见不得光的黑暗情感,女性性行为变得开放与脱离传统婚姻轨道,有的从事小姐之类的职业,出现在风花雪月的交际场所,如丁瑜[6]和裴谕新[7]的研究。 还有的被人包养,行走在婚恋的边缘,如肖索未笔下的“二奶”[8]。 这类黑暗情感是建立在经济交易下的性爱行为,在这类关系中,女性的处境是尴尬的、被动的,是一种不能公开谈论的话题。 在这两类截然相反的研究中,女性有了性的自主权,实现了从无性到有性的转变,性的工具性含义不断下降,而情感性含义逐渐上升,只是它能够被人接受的始终限定在婚姻内部。
21 世纪之后,随着社会的转型与发展,两性关系呈现了明显的转变,女性对于性的自由度不断提升,女性婚外恋开始逐渐增多。 这时候关于女性婚外恋的专门研究开始出现,这些研究指出,宏观上,社会的不断发展为婚外恋提供了场所与条件,女性经济地位的提升为女性提供了资本,西方性开放文化的传入更刺激了大众的欲望[9-13];微观上夫妻感情不和,如丈夫的失责,夫妻之间交流的不畅等等[14-16],导致女性在婚外寻求安慰。 内外两方面的原因,导致女性婚外恋不容忽视[14]。潘绥铭和黄盈盈指出,21 世纪以来我国女性中所出现的“性革命”是客观存在的[17],中国女性对于自己的性权利已经日益觉醒[18]158。 但这些研究主要偏向于城市女性,城市女性已经出现性解放趋势,不断追求自我的享乐与幸福。 另一方面,陈讯指出,婚外性行为现象在村庄中不仅发生的频率高、涉及人员多,而且正逐步成为村民日常生活中心照不宣的常态[12]。 任义科和杨力荣则进一步指出,在人口流动的制度背景下,留守女性承担着精神与体力的双重压力,而社会伦理道德的滑坡也削弱了对婚姻合约的约束力,留守女性出现精神出轨与行为出轨[19],但其主要目的是维持家庭的生产与安全。 农村女性婚外恋逐渐走进大众视线,但现有研究仍旧指出,农村女性的婚外恋全然是为了家庭的付出与隐忍,像庄渝霞所说的,女性性行为仍然具有“夫权”社会的残留[20]。
综上所述,随着女性情爱从隐性化到逐渐显现,女性获得了情爱的自主权,女性的性则从无到有,从工具性意义到个体的情感体验,实现了一次大的飞跃。 城市女性在不断追求性解放,而农村女性虽然行为越过了父权制藩篱,但思想观念仍旧遵守着旧有的标准,家庭的稳定与地位仍旧是主要目的。 但是我们看到的现在农村女性婚外恋现象却不是这样,她们并不是为了家庭而牺牲自我,而是在婚外恋中靠着精英男性满足着个体的欲望与尊严。 同时,她们又无法摆脱家庭外壳的掩护,家庭中,她们又努力做着一个贤惠的妻子。 在这两者之间的夹缝中,她们又不是像在经济领域中通过交易性行为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一样尴尬,黑暗,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而是在半公开与半隐蔽中有着暂时的欢愉、安稳与平衡。
因此,本研究想要探讨如果农村女性的情爱不是在传统的家庭婚姻中,那么又是怎样通过婚外恋实现的,在这种情与理、道德与欲望的夹缝中,她们是如何面对这种张力,家庭婚姻与情欲模式有着怎样的紧张博弈。 在更深层次上,我们想要探讨今天的农村女性婚外恋或性关系以及女性的情欲实践策略,体现了怎样的女性身份和主体性,是否可以说女性实现了性解放或者女性拥有了自主性?
二、暂时的平衡、欢愉与安稳:婷婷的情欲实践模式
(一)美满婚姻:传统女性的幸福标准
婷婷今年29 岁,结婚已经9 年了(从办婚礼到2019 年,农村对于婚姻年数的计算以办婚礼开始),有个9 岁的女儿。 她与老公是自由恋爱结婚,尽管由于老公家里太穷遭到家里的反对,但是90 后的婷婷,就像阎云翔在《私人关系的变革》中写到的,女性对于自己的婚姻有了更多的自主权,家庭中也更为注重女性的意见[5]51-96。 最终两个人结婚组成了家庭。
婷婷的婚姻并非不幸,相反,婷婷的婚姻在大多数人眼中是幸福的,包括婷婷也认为自己的婚姻很幸福。 老公比婷婷大5 岁,老实、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对婷婷更是百般包容。 婷婷说结婚到现在,自己做饭的次数一只手可以数过来,洗衣服也很少,甚至连自己的衣物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婆婆也很贤惠,家里照顾得很好,孩子一直是婆婆带的,整个家里都是婷婷说了算,很是粗气(形容日子舒坦,不受委屈)。 老公的体贴与照顾,让婷婷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也从未后悔过(嫁给老公)。
由于老公家庭条件不好,两个人结婚到现在一直租房。 2017 年,两个人终于像村子里的其他年轻人一样,在市里买房,一起还贷款。 新房子不大,在两个人的经济承受能力之内,首付18 万,每个月还2 000 元的房贷。 老公每个月可以挣五六千,婷婷每个月也基本拿到三千。 日子过得不是特别宽裕,也并非拮据,在村子里也属于中层。 这样的生活没有轰轰烈烈,确实平凡、简单也幸福。只是传统的农村女性是克制的,能够守得住清贫,简单的生活也很快乐。 随着市场经济的影响,女性不再是家庭的守护者,她们也渴望高质量的生活与享乐,婚姻中的经济趋向愈发明显[21]14-23。 但婚姻是一次性的,欲望是无穷尽的,当乡村伦理不是那么严苛时,婚姻就不是最牢固的束缚,女性婚外恋由此出现,更在不断扩大。 婷婷也逐渐守不住这份简单的美好,不再满足于和老公一起的传统女性的平凡幸福,看见身边伙伴一个个都婚外恋,便也慢慢谈起婚外恋爱。
婷婷、老公与小强三者之间并不是爱情偶像剧中的虐心三角恋,而是合法夫妻与婚外恋的关系,在婷婷看来是婚姻、家庭与爱情的关系。 婷婷说与老公之间维持的是婚姻与家庭的稳定,与小强之间才是爱情。 婷婷和老公没有离婚,而老公也并非不知道她和小强的事,婷婷和小强也各自有着家庭,俩人就在这半公开半隐蔽的情况下恋爱着相处着。 老公在家的日子,婷婷是一个合法妻子,陪着老公与孩子;老公不在的时光中,婷婷又是一个热烈情人,与小强约会、恋爱。 这就是婷婷的情欲实践模式,也是村子中绝大多数出轨女性的婚恋方式。 我们调研的婚外恋女性,都一边是一个贤惠的妻子,而另一边又是一个开放的情人。 她们没有离婚,也没有放弃“爱情”,是一种夹杂在美满家庭与热烈爱情中的情欲模式。 她们在这个夹缝中又并非惶恐不安、没有未来,而是努力追求和平衡着暂时的欢愉和安稳。
(二)热烈爱情:体面、虚荣与艳羡生活
2018 年,婷婷在公司聚会上认识了小强。 小强40 岁,也有自己的家庭。 两人的恋情在2018年底由于被婷婷丈夫发现,中止过一个月,目前两个人又走到了一起,而婷婷丈夫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
小强是一个建筑队的小包工头,平时也做一些小买卖,家境比较富裕。 与丈夫的老实巴交不同,小强是滑头的,言语之间充满着挑逗,“风流的男性变得吃香”[5]87-91,在婷婷眼里小强是勾人的。 追婷婷时,小强每天送玫瑰花;带婷婷去曾经只能在门外徘徊的酒吧,给婷婷讲酒吧文化;大方地给婷婷置办衣服和首饰,并告诉婷婷女人就应该会花钱。 婷婷说和小强在一起,很开心很快乐,可以不想房贷,不为生活,可以真正追求爱情。 渐渐地,婷婷沦陷在小强的热烈追求中。 交往中,小强从来没有开过相同的车,婷婷开过小强的奥迪A6,说坐进去感觉不一样,特别舒服,觉得自己特别上档次。 小强也带着婷婷出入高档的会所,参加小强的商业聚会。 婷婷说,这种人上人的感觉,让她越来越喜欢整天和小强腻在一起,喜欢风花雪月的生活,小强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爱情与冲动。
与婷婷一样,我们调研的其他女性也滔滔不绝地描述了婚外恋情中男性带她们去过的各种好玩的地方,买过的衣服、首饰与包包。 大家甚至开始互相比较哪个婚外恋对象会更加大方,对她是真爱,哪个相对小气一点只是玩玩。 静静就曾经说,她和她二老公在一起是绝对的真爱,因为帮她买了车,“一般的男人也就是买个衣服和包包,我二老公是真爱我”。
在消费社会日益盛行的今天,爱情已经不再是“有情饮水饱”的虚幻与飘渺,而是高度依赖商品传递的情感表达,已经形成一种“爱的物质文化”[22]。 正如社会学家指出的,名牌、品牌满足的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个体需求,更有着重要的社会与情感含义。 小强赠送婷婷的鲜花、品牌首饰与名牌衣物,带婷婷出入的高档会所,带给婷婷的不仅仅是欢愉与享用,更是其符号化消费背后的中产阶级浪漫爱情的建构与想象。 一个男人爱我,就舍得给我花钱,同样,舍得给我花钱的男性肯定爱我,不然怎么舍得给我花钱。 这是婷婷以及大部分农村女性婚外恋的爱情观,她们爱那个男人,因为那个男人带给她们高质量与高品质的生活,意味着也爱她们。 物质化的情感表达,打造出女性关于爱情的刺激、激情与美好,更让其感受到与老公的婚姻中所没有的情感欲望,因此,她们将此归结为“爱情”。
婷婷喜欢看小强谈生意,更喜欢听小强讲生意场上的各种趣事。 一次和小强出去玩,小强朋友想请小强帮忙,小强觉得自己在和婷婷约会,拒绝了。 他朋友就打电话给婷婷,让其帮忙。 婷婷就说当见见世面,让小强去看看。 小强去了之后,貌似不经意的点拨却为朋友指点了一条捷径,面对竞争对手,小强显得镇定自若、信心满满,半个小时之后,订单搞定,而且还减少了原本的预算,双方都很满意。 晚上,朋友非要宴请小强与婷婷。 婷婷说,生意场上的小强与酒桌上的小强都让她沉迷不已,就觉得他浑身散发着光芒。 就像《蜗居》中宋思明,成熟精明而又温文尔雅,而自己甘愿做海藻,仰慕着、恋爱着。 她觉得这才是男人,这才是值得自己爱的男人。
什么样的男人值得爱? 在市场化的中国,经济上的成功已经成为男性身上某种有价值的品质,成为一种被推崇的男性特质的内在要素,构成男性“是否值得被爱”的一个判断标准[8]114。 事业成功、阅历丰富、幽默风趣则进一步增加了男性的吸引力,当这些组合在一起就构成了婷婷眼中值得爱的男人形象。 爱情本身就是被建构的,在消费社会与市场经济的轮番打造下,男性的经济能力和社会地位构成了男性引发女性爱慕情感的内在“魅力”,不仅打造出小强经济精英的身份与地位,更建立起婷婷对成功男士的迷恋与向往。 这时婷婷认为她爱小强,与小强在一起才是“爱情”。
(三)夹缝中的踽踽独行
与丁瑜、裴谕新和肖索未研究相似,婷婷的爱情观是与物质享乐联系在一起的,都是情欲模式的物质化与情感化的混搭现象。 物质化与情感化已经成为不可分的整体,情感的表达需要物质化的衬托,而物质化的呈现更承载着情感的表达。 婷婷说爱小强,究其实质,婷婷爱的不是“小强”,而是小强代表的高层次的生活与高标准的消费、经济精英的身份以及商业圈的地位。 正如阎云翔提到的“全球化时代下,欲望的合法化是一个不可阻挡的潮流。 因为欲望的合法化,个体就先天性地获得了比以前更多的优势或者更强的话语权”[23]。 物质化的欲望不断在情感中被合理化,她们将此归结为“爱情”。 她们在行动中也丝毫不避免谈论这样的话题,婷婷不断向我展示小强送给她的首饰,她在任何场合都会佩戴这些首饰,不会扭捏,落落大方。 也不断向我展示她对小强爱的热烈,哝哝软语地细说,体贴关怀的询问。 她们不断将爱情显性化,也将欲望合理化。
另一方面,与其说,婷婷的婚外恋中呈现了一定的阶层化与物质化,不如说婷婷的情欲表达模式已经呈现了这样的转化。 “结婚前,我为了考验我老公以后会不会对我好,就说想买一辆摩托车,方便去上班,那时候我俩都刚刚工作,没有什么钱,老公就拿自己八千的积蓄帮我买了车,当时我就觉得这个男的值得嫁,以后会对我好。”在婷婷婚姻的缔结中,一个对我好的男人值得嫁,但是好的标准就是舍得给我花钱。 对经济和富足生活的追求已经成为女性婚姻的一个标准,也逐渐变得外显化。 只是这个赤裸裸的金钱标准在实践中,不断被各种表面的现象掩盖与遮挡,使其变得合理与恰当。
对比婷婷丈夫与小强,婷婷丈夫提供给婷婷的只是传统的生活标准,乡村社会眼中正常女性的幸福生活,有一个温馨的家,基本的温饱,有着身份的合法性与安稳。 而小强给予她的是刺激的、奢华的与虚荣的,是三种层层递进,能够带来所谓的男人成就欲望的标准。 不仅能够提供给她物质上的奢华,给她买各种首饰包包,让她有着体面的外表;更能带给她虚荣与面子,带她出入一些高档场所,让她产生一种身份的优越与虚荣;同时小强所谓的精英男人的成功也是塑造着女人的羡慕和羡嫉心理,崇拜的英雄形象,更让婷婷沉迷不已。 总之,婷婷的情欲实践模式是复杂的,她不能没有老公带给的家庭,亦不想舍弃小强带来的体面,她挣扎在这两端,在这样的夹缝中踽踽独行。
在农村女性婚外恋的情欲体验中,她们一方面是认同的与安稳的,有着主流农村社会对于女性要求的婚姻家庭,在这个家庭又是幸福的,有着简单、平凡的快乐;另一方面,又是物质的与享乐的,在婚外恋中,她们接触着、痴迷着令人艳羡的中产阶级生活。 同时,这个寄居在婚姻家庭外壳下的婚外恋,不是尴尬的,不是迷惘的,更不是黑暗的与躲藏的。 但在另一个层面上,她们也不是完全公开的、完全自由的、完全解放的,只是在这两者中,她们努力维持着暂时的平衡、稳定与和谐。
三、文化资本、经济资本与熟人社会:婷婷自身的实践条件
既然婷婷和小强之间是爱情,两个人为什么不离婚,然后重新结合在一起,实现爱情与婚姻的完美结合? 就像阎云翔笔下的姑娘们一样,死命抵抗,甚至即使与父母断绝关系,也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5]51-96。 这样的问题,我问过婷婷及所有的处于婚外恋中的女性,她们都笑笑,觉得我幼稚,她们说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情,现在离婚再结婚,光唾沫星子就砸死人。 婷婷反问我,我的家庭很幸福,我为什么要离婚?
李霞在《娘家与婆家》中描述农村女孩“为闺女”的岁月,从小便跟着母亲等长辈群体,开始接触这种潜移默化的性别教育,她们开始形成自己的女性婚恋观念[4]55-79。 女性要有家庭,要学会守家与持家,只有一个合乎伦理的家庭生活才是女性的最终归宿。 她们明白,在传统的乡村熟人社会中,是不会接受女性普遍的离婚的,尤其女性为了享乐的离婚更会遭到村庄伦理的耻笑。 因此,婷婷等一代的农村女性,在成长中潜移默化受到的性别文化教育,对其整个婚姻生活有着重要的指导作用。 她们认定一个美满的家庭是她们人生的归宿,在这样的处境中,她们更不会随意打破这样的平衡。 虽然她们接受了一定的文化教育,但大多数是初中专教育水平,文化教育的成分还没有达到西方女性主义所追求的特别纯粹的爱情,西方女性主义所倡导的独立自主、完全的性解放,她们甚至不曾接触到,传统的女性家庭教育却对她们产生了深刻的文化烙印。 与母辈相比,即使她们开始独立开放,开始有了欲望与较大的自主性,但也没有完全冲破传统的性别分工、分配模式与文化伦理。 因此,在自身文化的浅薄、不彻底的性解放以及根深蒂固的女性家庭教育观的交融与塑造下,婷婷等农村女性不会贸然选择离婚,维持婚姻的稳定成为她们现阶段最重要的底线。
另一方面是女性的经济地位,虽然与上一代相比,她们已经开始出去工作,有着独立的经济收入,我们调研的女性均有工作,工资从1 800 元到5 000 元不等。 但更为重要的是,她们的收入并不足以满足其所追求的中产阶级生活方式,这就决定了她们不会像西方女性主义所倡导的那样追求完全的解放与自由。 经济上的依附在婚内与婚外都显而易见,在婚姻中,房子与车子均是男方提供的,作为妻子的她们有着一定的贡献,但并不是主要的。 男性的收入才是一个家庭中最核心的经济来源,而女性的收入则被当做家庭经济的补贴,流行着“男性是家庭的顶梁柱”“好女也需要配个癞男”这些说法。 养家是一个男人的最低标准,理所当然,女性经济上依附于男性合情合理。 在婚外关系中,婚外恋对象给予了她们更多的经济支持,满足了她们对于高消费、高标准生活的要求。 在婷婷和小强的相处过程中,几乎所有的开支都是小强支付的;在静静的讲述中,二老公不仅提供给她各种物品,甚至还会帮其家里置办东西。 因此,经济上的依附也成为女性不会离婚的主要原因,同时也是造成女性尴尬处境的核心与循环动力。
婷婷说,如果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我可以不顾流言蜚语,跟小强私奔。 但是,我不要脸,不能连累家里人都没有脸见人,人有的时候不能太自私。 大娟也曾说过,村子太小了,谁都认识,连你中午吃个啥饭,全村都知道,基本的脸面还是要顾的。 不然你看小军媳妇(故事开始的私奔女性)多么丢人,人家对着她(当面)不说,背后都说呢。
齐奥尔格·西美尔(Georg Simmel)曾指出,在大都市中,人与人之间广泛但匿名的联系容易促生个人的自由和个体性;在巨大的信息洪流下,都市居民也容易形成一种对自己无关的信息无动于衷的态度[24]。 因此,肖索未的研究中,打工农村女性的情欲模式通过被包养实现,她们可以与本地男性组建一个临时家庭,借助这样的假壳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与情感[25],其主要原因在于外地不是一个熟人社会,在这种空间拆分的情况下,可以实现这样的组合与情欲模式。 城市的生存空间为包养中的农村女性提供了一个道德压力的避风港。 但是在熟悉的乡村社会中,闲言碎语就是一种道德话语,通过这些闲话的传播,道德标准不断得到传播与强化[26],同时也约束着村民们的言行举止。 正因为此,处在熟人社会中的婷婷不会离婚,不会将与小强的婚外恋看做生活的重心,更不会因此而让娘家人蒙羞。 这也是制约婷婷不会离婚的第三要素——熟人社会。 乡村社会还不能接受为了贪图享乐的离婚,他们对妇女的要求仍旧是维持一个家庭的稳定与和谐。
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在《实践感》中谈象征资本与经济资本[27]289,婚姻就是一个象征资本,只有在婚姻中,大家才会觉得你是一个正常女性。 但是在当前婚姻中,已经出现了象征资本与经济资本的不匹配性,象征资本要求你必须作为一个合法的妻子,守家、持家与节俭;但是市场打造的经济资本,又不断诱惑引导女性,学会享乐、学会追求,各种欲望滋然而生。 在象征资本和经济资本的双重约束与刺激,但又不像过去那样严谨的条件下,女性开始在这个天平上左右摇晃,婚外恋就是个体欲望展现的舞台。 但是其所处的熟人社会,所接受的文化教育以及其经济的依附性又决定了婷婷一样的农村女性不可能像西方女性主义一样追求完全的独立自主与解放,她们困在自己的牢笼中不能出去,又不敢出去。 她们既需要婚姻的外壳实现象征资本,作为一个被世人认可的正常农村女性;又想在婚外恋中满足自己的经济资本,由此为欲望与情感买单。
因此,在文化资本(家庭外壳的掩饰)、经济资本(对男性的依附)与熟人社会(生活环境的压力)的三重建构下,农村女性自身离不开家庭,家庭是她们生命中的归宿。 但是在市场与消费的轮番打造下,她们又向往充满激情、热烈的中产阶级爱情与享乐。 她们既不能单纯注重个体性、尊严及完全自我掌控,也不是像过去那样完全被婚姻、家庭的外壳所束缚,而是蜷缩在婚姻的外壳之下,在半公开、半隐蔽中践行着自己的情感欲望与尊严。 在这种情欲模式中,自身所受的桎梏迫使其不得不在这样的夹缝中蜷缩与憧憬,但折中与妥协的性别解放却交杂与隐含在里面。
四、婚外从属与婚内优势:婷婷情欲实践的结构性基础
(一)婚外从属:经济上的依附
在男性欲望外显化和女性身体商品化的性别话语的支持下,新兴的精英群体将经济资本转化为社会地位的筹码,其中一个重要的方式是通过对女性身体、性和情感的消费[28]。 婷婷年轻的身体,是彰显小强男性身份、权力、社会地位和经济能力的重要舞台。 因此,小强愿意为此而买单,婷婷为享受高消费与高标准的生活品质,也必须经济依附于小强。 在这样的婚外关系中,婷婷与小强是恋人关系,更是相对平等的交换关系。 只是在这样的天平上,婷婷由于经济的依附显得相对弱势。
由于经济上的绝对依附,在婚外恋中,她们的一切喜好与审美皆围绕着男性,男性的喜欢、标准与期待,成为女性实践、修饰与管理的外在标准。 一次,小强说了一句婷婷的牙齿不整齐,婷婷就开始联系牙齿整形,第二天请假去做治疗。 随后,婷婷做了植发、双眼皮切割、身体美白等多项身体投资,而这些所有的支出都由小强买单。 同时,作为小强的婚外恋对象、经常带出去的女朋友,婷婷深知这个身份的需求与标准。 和小强在一起的婷婷是温柔的也是美丽的,我曾见婷婷为了和小强约会,换好几套衣服,也见过婷婷和小强打电话时娇滴滴的语气,很难与平日里她的形象相联系。 她也会因为小强对自己的赞美高兴很久,仿佛是一种荣誉的象征。 婷婷说,小强朋友夸自己年轻,小强特别高兴。 我发现高兴的不仅仅只有小强,还有婷婷。 婷婷不是因为赞美本身而高兴,而是因为小强为此高兴而高兴,她渴望得到小强的认可。 而她们均将此归结为“爱情”,她们说“女为悦己者容”,因为爱情她们愿意做出改变。
我们调研的对象都将婚外亲密关系当做爱情,将婚外关系情感化。 究其实质,这种“去污名化”的努力在于区分自己与小姐和二奶,将自己的欲望不断弱化。 将婚外恋视为爱情,是爱情就显得高尚与纯洁,而婚姻是她们的牵绊,她们为了家庭的和谐与稳定只能在黑暗中践行自己的爱情,她们的形象瞬间高尚化,而这时她们对于欲望的追寻则显得隐性。 但矛盾的是,家庭才是她们真正去污名化的遮羞布,有家庭作为她们的终极大本营,在象征资本上,她们仍旧是一个合法的女性;在婚外恋情中,她们的地位才不会显得“从属”与“依附”[29],她们不会像二奶一样被动与忍气吞声,也不会像小姐一样低声下气,她们有着自己的尊严与脾气,而婚外恋男性也不敢过分要求。 尽管她们在一定程度上承受着情感劳动,但她们的地位也更为主动,不会过分地迁就与妥协。 一次,婷婷老公突然回家,婷婷不能赴约,小强很生气,婷婷哄了一会不行之后,婷婷大骂:“和我好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有老公啊,不行你找小姑娘去,找我干啥,我也不稀罕你”。 几天之后,婷婷谈到小强为此而道歉,觉得应该体谅自己。 家庭,一方面仿佛是她们爱情的拦路石,另一方面,又是她们最后的归宿与依托。 在这样的逻辑之下,婷婷等农村女性是矛盾的,但在实践中又是如此合理。
(二)婚内优势:女性的婚姻市场
与此相反,在婷婷家中,大小事情都是婷婷说了算,我曾见过婷婷呵斥婆婆就因为没有带好孩子。 婷婷老公也曾说,家里什么事情都是婷婷说了算,让往东不敢往西。 即使在婷婷婚外恋被老公发现时,老公没有打骂婷婷,而是请假回家和婷婷彻夜长谈。 首先询问的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并向婷婷保证,只要婷婷愿意改,他仍旧会向之前一样对她好,他答应婷婷会让生活变得更浪漫一点。 第二天,他就带着婷婷逛街、买衣服、看电影,吃饭,享受两个人的时光。 而婷婷也按照老公的要求删除了与小强的所有联系方式,答应老公从此不再联系。 婷婷说,我老公很爱我,所以他能容忍,我们也不会离婚。 但是一次醉酒之后,婷婷笑着说,我老公之所以容忍不是因为多么爱我,只是现在娶媳妇太难了,我自己就是仗着这个优势所以才有恃无恐。 我老公现在肯定知道我和小强又偷偷摸摸在一起了,只是不想说出来,因为管不住我。 婷婷老公与婆婆也说过,现在娶个媳妇不容易,如果可以,谁也不愿意受这个窝囊气。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把婚外恋视为“不可避免的社会制度”。 他指出,“随着个体婚制的发展,出现了两种经常性的、以前所不知道的特有的社会人物:妻子的经常情人和戴绿帽子的丈夫。 男子获得了对妇女的胜利,但是桂冠是由失败者的宽宏大量给胜利者加上的。 虽然加以禁止,但终不能根除的通奸,已成为了个体婚制和杂婚制并列的不可避免的社会制度了”[30]。 恩格斯讲述了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受经济因素的影响,导致男女两性之间性的半自主性。同样,现时的农村女性婚外恋成为婚姻经济市场间接催生的产物。 从婷婷、婷婷老公与婆婆的转述中,我们更多的相信,婷婷老公不离婚最主要在于婚姻成本的计算与衡量。
在21 世纪打工经济背景下,农村人口流动造成婚姻资源跨地域结合,造成一定的时间和范围内婚姻配偶的供给和需求的不匹配情况,尤其是农村地区,女性的大量外流,造成男性的婚姻挤压现象,由此彩礼也变得水涨船高,婚姻结合成本不断增加。 桂华和余练的研究就提出了,婚姻市场要价理论,认为随着结构性失衡所导致的男方在婚姻市场上越来越被动,女方在婚姻市场中占据了主动地位,在婚姻交换过程中,女方要价能力越来越高,男方承受了巨大的婚姻代价与压力[31]。 其理论指出了在农村婚姻市场中,女性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社会资本与谈判条件,逐渐占据着婚姻的主导权与遴选权,反观男方,却承担着巨大的经济压力与不利条件。 农村男性成为婚姻中的边缘性群体,大量的光棍已经开始出现,正是在这样的婚姻环境下,农村男性在婚姻的缔结过程中处于劣势地位,尤其缺乏经济资本的男性更是弱者与边缘性群体。 因此,高额的娶妻成本与再婚的可怕代价,让男性们不得不选择原谅与容忍。 就像村子里说的,“现在娶个媳妇都是奶奶,需要端着(很小心地相处着),不然就跑了,花那么多钱打水漂了。 想离婚也不敢离啊,离不起,除非家财万贯。”而这时,维持婚姻的稳定与和谐成了男性的首要目标,也是不得不这样做的逼迫性。
另一方面,在乡村这样一个相对封闭与保守的村庄,比起婚姻的忠贞,更看重家庭的稳定,而这时候的男性就是家庭的守护神,原谅妻子是他们展现自己作为丈夫的隐忍与为了家庭的牺牲,非但不会遭遇耻笑,反而会得到村民的理解与体恤。 就像故事开头,村里的舆论并没有认为小军无能,更多地是指责小军媳妇的不贞与不道德。 当丈夫发现出轨的妻子,在没有公开碰面或者被当场抓住的时候,大多数男性会选择在自己的小家内部解决,并不会惊动其他人,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说的就是这些,像婷婷与老公。 当妻子公开私奔或者被当场抓住,才会发生故事开头的戏剧性一幕。这样做的目的是对男性尊严的泄愤似的维护,对于女性的最大惩罚。 正是在这种似模糊似清晰的婚姻道德实践中,维持着家庭的稳定与和谐;在这种表演性的家庭实践中,农村男女两性的结合与延续才能得以践行和发展。
五、农村女性的半自主性:挣扎在体面生活与家庭外壳的农村女性情欲实践
村里人常说:“现在的媳妇特别现实,有钱我就和你过日子,没有钱,就去外面找一个。”所谓的“现实”,究其实质,其实是农村女性的情欲模式已经呈现了物质化、现代化与享乐化。 她们不再像传统农村女性一样,家庭是第一要素,贫贱夫妻也可以过得很好,守住贫穷,控制欲望,有着简单、美好的快乐。 在消费社会与享乐主义的双重建构下,浪漫的恋爱方式、体面的生活模式已经潜移默化地嵌入其脑海里,她们更多的是比照中产阶层生活方式,追求物质生活的富足、消费的高社会认同与阶层融入[32]。 只是婚姻是追求稳定与和谐的,而情感却是相对变动与主观的,婚姻具有社会意义,而情感却是个人的。
当两种不同面向的婚姻与情感发生碰撞和摩擦时,农村女性的情欲模式就出现了象征资本与经济资本的分离,在象征资本上,要求女性作为一名妻子,有一个圆满的家庭,有着简单与质朴的幸福,她们所处的社会环境、接受的文化教育以及经济资本的劣势地位也让其不得不这样做。 但是在经济资本上,随着社会的变革与自身接触的都市文明,又蛊惑其不断追求优雅、体面、享乐的生活方式。 而在原生婚姻生活中,经济资本仍然停留在农村。 在这样两种资本出现错位的情况下,原本婚姻内部不能实现时,她们开启了婚外恋,以爱情作为自己情欲的遮阳伞,以婚姻作为自己维持农村社会中合法女性身份的庇护所。 两者之间包含的欲望与尊严,构成了现代农村女性的情感纠葛。因此,一种躲在婚姻家庭外壳下的女性婚外恋由此滋生,并不断扩大。
男性为什么可以忍受女性对于婚姻的背叛? 在婚姻市场下,面对农村婚姻市场的挤压,高额的娶妻资本与再婚压力,农村男性成为婚姻的边缘群体与弱者,女性掌握着主导权,让男性不得不容忍与退步。 另一方面,那些处于市场竞争有利地位的商业精英男士,婚外恋只是他们经济、资本与权力的外在表彰,他们并不会为此而付出婚姻与家庭。 两种不同男性的打造与期待,也就造就了女性婚恋的不同面向。 一份长久的婚姻与一段短暂的恋情,处于婚恋的当事人都明白这样的道理,因此,他们都在做着睁眼闭眼游戏,在清晰与模糊之间践行,努力维持着暂时欢愉、安稳与和谐。
我们认为女性的解放就应该像西蒙娜·德·波伏瓦(Simone de Beauvoir)在《第二性》中提到的那样,追求彻底的自由、解放与独立[33]。 但是鲁迅的《娜拉出走以后》则告诉我们,当女性不顾现实条件进行出走,要么是流浪街头,要么是做妓女,要么是重新回归家庭[34]161。 今天中国农村女性情欲模式不是一个抽空的性自主性问题,恰恰要考虑的是现实牵绊,她既没有为了独立自由去离婚,也没有完全固守于婚姻家庭,而是利用传统乡村社会的局部优势游走在家庭与婚外恋之间。 这样一种既挣扎又妥协的女性婚外恋,恰恰体现了现代农村女性的半自主性,她们是独立的,但同时也是被束缚的,在两者之间追求着平衡与稳定。 许多社会学家指出女性在婚姻市场上的自主权不断扩大,但我们认为,如今的女性自主权变得越来越片面了,她们在追随市场打造下的自主性,看似逃脱了父权制社会的桎梏,但却又进入了消费社会的陷阱。 而农村女性是这个时代婚恋上的可怜人,在追随时代的过程中,她们由于自身的局限,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并承担了重要的后果。 我们可能会惊叹这样一种双重身份,但我们更应该理解这种夹缝中的处境与社会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