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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振兴战略视角下空心村问题的多维审视及治理对策
——基于苏北刘村的个案考察

2020-01-08许加明

关键词:空心化空心村庄

许加明

(1.淮阴工学院 人文学院,江苏 淮安 223001;2.南京大学 社会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我国经济和政治领域的改革不断往纵深推进,引发了中国社会的全面转型,乡村社会也随之步入了一个后乡土中国时代[1]。后乡土中国是对千百年来乡土中国的继承(村庄形式的延续)、消解(乡不再是居住的场所,土不再是谋生的根基)与再造(半工半耕、城乡代际分工),沿袭数千年的农村社会样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我国城市化和工业化水平的不断提高,人口在地区之间的流动频率逐渐加快,流动的主要方向就是从农村到城市。其中的一少部分人因为事业有成,留在了自己务工经商的城市,并且举家迁入城市生活;而另外一大部分人则利用自己外出务工经商所得的收入回到农村老家兴建宽敞舒适的新住宅。长此以往,村庄的住宅布局就会不断地向外扩散,相比之下,村庄内部的房屋破旧且凌乱,并且大量闲置,这就是“空心村”这一形象称谓的最早由来[2]。此种以地理空间上的外扩内空为直观表现形式的空心村,实际上是村庄外围的新宅环绕着村庄内部的旧宅逐渐向外层铺开,从而呈现出的一种外部气派与内部衰败对比悬殊的特殊景观。

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三农工作,十九大报告强调要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按照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总要求,建立健全城乡融合发展体制机制和政策体系,加快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乡村振兴已被提升到战略高度、写入党章,为新时代农村发展指明了方向。日渐走向衰败的空心村,成为横亘在乡村振兴之路上的巨大障碍。本文以苏北刘村为个案,在对村庄进行参与观察并对部分村干部和村民进行深入访谈的基础上,从乡村振兴战略视角出发对空心村的具体表现进行多维审视,探索其形成机理及治理对策,以帮助更多的空心村转变为实心村,助力乡村振兴的早日实现。

刘村位于江苏省H市西北28公里处,东接326省道,西邻205国道,距H市L机场12公里。目前共有9个村民小组、588户、2 005口人。村党总支下设3个党支部,共有54名党员,村两委班子成员8名。全村共有耕地3 280亩,地貌形态为黄泛冲积平原,地形平坦。地处北亚热带和暖温带交界区,属暖温带半湿润季风气候,四季分明,季风显著。刘村在当地远近闻名,一是因为红,曾是新四军八十二勇士浴血奋战、英勇殉国的地方,是一片革命志士抛头颅、洒热血的红色土地;二是曾经穷,本地人老话“刘皮古寨,天边海外”,刘皮就是现在的刘村,外乡的姑娘都不愿嫁进村。2008年之前,刘村一直是省定经济薄弱村,村民的主要生计模式为外出务工,村里只剩下一些老人、妇女和儿童,土地利用效率极低。外出务工的村民赚钱之后,大都会选择回到农村老家建造新房,新建的房子大都位于村庄外部靠近交通干道的位置,村庄内部的房屋和宅基地越来越多地被闲置,使得刘村成为了一个典型的空心村。2009年以来,刘村在村党总支书记ZL的带领下,开始对村庄进行综合整治,不仅实现了脱贫摘帽,而且还走出了一条特色发展的致富道路,先后获得“全国创先争优先进基层党组织”“全国文明村”“全国民主法制示范村”“全国人口和计划生育示范村居”“江苏省最美乡村”等荣誉称号。2018年,刘村入选为江苏省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十县十镇十村十企”调研中的“十村”之一,成为苏北地区空心村治理的一个样板村。

一、空心村问题的多维审视

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随着乡城人口流动的不断加剧,我国部分农村地区就出现了建房时内空外扩的现象,空心村这一词汇已经在相关的研究文献中出现,并且还引发了一些相关研究。但是,这些研究大都只是简单阐述了空心村现象引发的农村土地资源的浪费、人口和土地的矛盾等问题,并未展开深层次的探讨。进入21世纪之后,空心村现象在农村越来越普遍,有关空心村的研究也越来越多,而且对“空心村”的理解也日渐多元化。例如,王雷、马晓明、星野敏从物质空间的视角出发,认为“空心村”是在我国农村发展的过程中,农村新住宅向村庄外围和道路两旁发展,村庄面积盲目扩大,村庄内部出现大面积的空闲宅基地或空闲住房的一种“外实内虚”“新边旧心”的村落空间形态异化现象[3];张柏林则是从人口学的视角来理解“空心村”,认为“空心村”是在我国工业化、城镇化和农业现代化的时代背景下,由于城乡资源配置不平衡,致使公共服务缺失、人口外流的一种现象[4];还有学者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分析了人口的“空心化”所带来的经济的“空心化”,如李定国认为“空心村”是指在改革开放后农村劳动力大量外出务工的过程中,由于农村主力劳动者的外流造成的农村人力、物力、财力等各种资源不足、生产发展滞后、土地闲置浪费的村庄[5]。姜绍静、罗泮指出,空心村是在工业化、城镇化背景下农村变迁的阶段性外在表现,“空心”并不一定是一种空间形态,而是土地、人口、经济、社会、文化等各要素偏离和谐“运行轨道”的结果,是农村多要素“空心”的综合[6]。张志敏进一步指出,农村空心化是由于农村人口向外流动而引发的农村整体社会经济功能退化的过程,涉及到人口、土地、经济、基础设施和文化等方方面面[7]。受此启发,本文从乡村振兴战略涉及到的地理、人口、产业、政治和文化5个维度把空心村具体界定为:随着我国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快速发展,大量的农村劳动力向城镇转移,最终形成了农村地区的内村宅基地荒废、青壮年劳动力匮乏,以及产业、政治和文化虚空的现象,进而导致农村经济社会发展失去了可持续的内生动力,呈现出一片衰败和凋敝的图景,这样的村庄就是空心村。通过查阅刘村的相关档案资料以及对部分村干部和村民的深入访谈了解到,2008年之前,刘村面临着地理空心化、人口空心化、产业空心化、政治空心化和文化空心化5个方面的“空心化”问题。这5个方面的空心化并非相互独立,而是彼此之间又存在着相互影响和相互作用,导致空心村问题更加错综复杂。

(一)地理空心化

村庄空心化过程中,村民的居住生活空间形态发生了显著改变,村庄尺度上表现为村民自发沿对外道路建设新房,并导致老村空心化[8]。20世纪90年代以来,刘村越来越多外出打工赚了钱的村民或是为了改善自家的居住条件,或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炫耀自己取得的成就等特殊目的,纷纷回到农村老家建造宽敞明亮的新房。由于受到村庄内部的空间条件和基础设施等因素的制约,他们更加倾向于将新房建造在村庄外围场地空旷、交通便利的地方。刘村建村时间比较早,但在2008年之前一直是全省有名的落后村,村庄内部的老房子比较多,而且大都是低矮狭小的土胚房,房屋间距也比较窄,内村空间异常拥挤,道路崎岖不平,各种基础设施本身就十分匮乏,并且日益陈旧和落后,导致住在内村的人们生活和出行都十分不便。于是,越来越多打工赚钱的村民便选择在村庄外围另择风水宝地建造新房。随着越来越多的新房在村庄外围建设起来,村庄内部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废弃旧宅,形成了一片衰败的景象。村庄外围新房林立、焕然一新,村庄内部房屋破败、混乱不堪,内空外延,构成了一种非常明显的反差,犹如两个不同的世界,呈现出了地理方面的空心化。

(二)人口空心化

农村青壮年人口是村庄里面的“精英”,但他们大都放弃了在农村发展的机会,转而进入城市寻找新的发展空间,留守在村庄里的大都是一些妇女、儿童和老人,整个村庄的人口结构逐渐畸形化。截止2008年底,刘村共有150名村民外出务工,且大都是男性青壮年人口,除了在一些特殊的节庆日或农忙时节,平时在村里很少能够看到年轻人,在农田里耕作的青壮年劳动力更是少之又少,整个村庄毫无生机和活力。即使有少数年轻人还生活在村子里,但也大都在附近的工厂或者企业上班,早出晚归,基本上已经脱离了农业生产。这种现象的出现与农业生产的高成本和低回报有很大的关系,即“种田不挣钱”。虽然国家于2006年取消了农业税,但农药、化肥、种子以及播种和收割时产生的机械费用等农业生产的成本却迅速攀升,涨幅已经超过了免除的农业税。另一方面,自从中国加入WTO之后,受世界粮食市场的冲击,国内农产品的价格持续低迷。农民在农业生产上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最后得到的纯利润却少得可怜,所以从事农业生产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前途[9]。此外,随着农业生产工具和生产技术的进步,农忙时节的春种秋收主要依靠机器播种和收割,大量的农村劳动力被解放出来,正好城市能够为他们提供就业的机会,青壮年劳动力便纷纷外出务工,呈现出了人口方面的空心化。

(三)产业空心化

由于农村土地属于集体所有,农民只有土地的承包经营权、使用权而没有所有权,土地产权的残缺导致土地流转受限,因此难以形成农业的规模化经营。加上农村基础设施落后,人口大量外流,村庄缺少产业发展所需要的物质支撑和政策环境,导致第一产业长期在低水平徘徊,二三产业的发展动力严重不足。2008年以前,刘村有7个村民小组、1 795口人、1 995亩可耕地、36个零散的自然村、58个废沟废塘,群众仍然固守一麦一稻的传统种植模式;村集体不但没有任何经济收入,还欠债7.8万元,人均年收入也仅达到3 200元。集体经济几乎一片空白,农民收入在较低水平停滞不前,因此被列入省定经济薄弱村之一。产业的空心化导致村庄整体的经济收入水平非常低,尤其是像刘村这种位于欠发达地区的落后农村,连村干部每年的工资都难以得到保证,他们对于村庄集体经济的发展自然也没有太多的关注和投入。再加上村庄“精英”的大量流失导致劳动力资源不足,新房子占用了村庄外围大量的土地资源,旧房子又占据着村庄内部大量的土地资源,造成了土地资源的严重浪费,因此经济发展所需要的人力资源和土地资源都处于紧缺状态,导致村委会在办事的时候往往力不从心,村庄集体经济的发展和产业结构的调整都缺乏足够的支撑,呈现出了产业方面的空心化。

(四)政治空心化

由于农村基础设施匮乏、发展水平滞后,年轻人纷纷外出另谋出路,村里只剩下一些妇女儿童和孤寡老人居住,村民自治组织中的权利主体不断萎缩,已经处于严重缺位的状态,并且村民享有的政治权利也逐渐减少,尤其是作为村民自治核心的民主选举权利,也难以真正落到实处,而是处于一种虚置的状态。2008年以前,针对每3年1次的村干部换届选举,刘村村民的参与意识非常薄弱,一则很少人对这样的烂摊子感兴趣,二则是认为和个人利益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大都是由家里留守下来的老人或者妇女代选,他们投票所依据的标准主要不是能力的高低,而是血缘关系的远近,充满了随意性。选举出来的村干部的整体素质在不断下降,很多都是村庄里面的长辈,思想比较传统保守,对村庄的管理也难以跟上时代的步伐,村委会的自我管理、自我教育和自我服务在实践起来的时候,效果已经大打折扣[10]。村干部的年龄主要分布在40岁到60岁之间,大都为中老年人。村庄里面受教育程度较高的年轻人才大量外流,导致村庄的基层管理组织中缺乏年轻有干劲、有头脑的新生力量,留守村庄的都是一些老幼妇孺,他们对自己本该享有的政治权利不关心甚至不知道,要么无心参与,要么直接被村干部剥夺或代行使,使得村庄在政治建设过程中缺乏群众基础,呈现出了政治方面的空心化。

(五)文化空心化

农村人口大量外流,进入城市务工经商,使得农村中一些传统的手工技艺和民俗活动等特色文化因无人传承而难以为继,延续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优秀传统文化面临消亡的危险[11]。刘村有着独具特色的地方戏曲和舞蹈,均已被纳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人都已经垂垂老矣,年轻人对此又大都没有兴趣,导致这些传统技艺很有可能随着老艺人的逝去而就此失传。此外,在市场经济催生的实用主义和消费主义等思想的侵蚀之下,村民一切向钱看,精神文化生活非常虚浮,大量年轻人才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几乎已经完全脱离了农村,导致具有现代性和先进性的文化也难以输入,村民们在思想和精神层面的需求得不到满足,因而对村庄的归属意识和文化认同感迅速降低,公共性日渐衰竭,村民之间的关系趋于原子化。加上农村的经济发展水平比较低,村干部思想比较保守,文化水平也比较有限,缺乏创新意识,对文化建设不重视、不关心,没有认识到村庄的文化建设所具有的重要意义,平时村民们在闲暇时间大都是聚众打牌或是闲聊,缺少文化自觉和文化发展的积极性,呈现出了文化方面的空心化。

二、空心村问题的形成机理

空心村形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是经历了一个比较缓慢的演变过程。它也不是一种因素作用的偶然结果,而是多种社会结构性因素综合作用之下的一种历史必然。通过对刘村的档案资料的查阅和对部分村干部与村民的深入访谈发现,土地监管不严、人口流动加剧、招商引资困难、治理能力低下、良风美俗销蚀等5个方面的因素共同造成了全面空心化的空心村。

(一)土地监管不严

地方政府和土地管理部门颁布的有关土地的法律法规和实施制度不完善,导致在实际的土地管理过程中存在很多法律盲区和制度漏洞。尤其是农村的宅基地,相关法律条文只是规定了其所有权和使用权,但是对于如何使用却没有做出明确的规定,也没有一个明确的退出机制,未能有效参与到市场调控的过程当中来。从宅基地制度的实践过程来看,宅基地呈现出集体所有权虚化、使用权固化的基本特点[2]。此外,目前绝大多数农村地区在村庄规划上存在明显的问题,这要么是基层领导干部在这一方面思想上不够重视,要么是他们的能力不足或德行有亏,在进行土地审批的时候滥用职权、丧失原则,或者是迫于一定的人情压力而随意审批新的宅基地。从而导致那些有钱有权的家庭会大量占用土地,甚至出现了土地私下交易的黑市,从而导致村庄的住宅建设严重失控。虽然刘村早在20世纪90年代前后就有青壮年劳动力外出务工,但由于存在根深蒂固的小农思想,外出务工人员所赚的钱一直未能转化成资本,而是迅速转化为新住宅。随着农村住宅建设的不断推进,村庄自身却出现了规划与管理的缺位,由此加剧了土地闲置与浪费并存的局面[12]。到2008年底,刘村内部已经出现了大量闲置或者半闲置的宅基地,其中可以复垦为耕地的宅基地,很多都处于一种既不能耕又不能用的不良状态,土地资源浪费现象严重,资源配置极其不合理。由于村庄内部闲置的宅基地未能得到有效管理,加上村庄外围的新宅建设缺乏统一的规划和严格的审批,以致村庄内部和外部的反差越来越大,长此以往就导致了地理上的空心化。

(二)人口流动加剧

城市和农村的发展水平存在明显差异,城市的就业机会多、劳动报酬高,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农村青壮年劳动力向城市转移,由此导致了农村人口的空心化[13]。随着我国工业化进程的不断加快,在城市当中创造了越来越多的就业岗位,而且劳动报酬远高于农村。2008年之前,刘村的支柱产业是农业,生产成本高、利润低,化肥、种子以及耕种和收割等的机械费用都越来越高,农民辛辛苦苦一年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一旦遇上天灾导致收成不好,或者农产品价格下跌,就会使得付出与回报严重失衡。所以年轻一代的农民越来越不愿意种田,滋生了日益强烈的“厌农”情绪,纷纷奔城市而去。此外,目前我国农村的基础设施建设和社会保障水平都远远落后于城市,对完善的基础设施和优质的公共资源的追求也是迫使农村年轻人口离开农村的一个重要原因。这一点在2008年之前的刘村也表现得特别明显。首先,刘村的基础设施建设非常不完善,交通闭塞,村庄内部的道路狭窄且崎岖,甚至有的地方还是土路,加上没有排水设施,在下雨天的时候就会给村民的出行造成很大的不便。其次,村内还有很多人家饲养家禽和家畜,由此产生的粪便随意堆放,村庄内部的环境不断恶化,一到热天便臭气熏天。再次,村庄内部居住的大都是一些老住户和老年人,很多老年人倚老卖老,不讲道理,斤斤计较,邻里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甚至矛盾丛生。最后,空壳校引发了农村的教育困境[14],隔壁村原有的民办小学早在21世纪初轰轰烈烈的农村撤点并校浪潮中就已经停办,年轻的父母只能将自己的孩子送到镇上或者县里去读书,很多家长为了方便照顾孩子就直接在学校附近租房陪读,从而使得部分农村青壮年人口被迫离开农村向城市转移。

(三)招商引资困难

由于历史和现实的一些原因,农村大都位置偏远、资源短缺,经济发展水平严重滞后于城市。随着工业经济的快速发展,城市和农村的经济结构差异更加明显,农业生产效率比较低,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而工业生产效率比较高,投入的资金见效也比较明显,再加上工业生产有国家的政策扶持,导致绝大多数社会资本都投入到了工业当中去,企业也大都在城市里的工业园区落地生根,很少有企业家愿意到偏远落后的农村投资或兴办企业。在2008年之前,刘村的主导产业一直是传统的农业,没有任何现代企业的入驻,集体经济几乎一片空白,村庄的产业呈现出空心化的态势。年轻人口的纷纷外流,导致农村经济发展所需要的人力资源和物质资源都十分短缺,依靠村庄自身的力量来发展经济尤其是集体经济步履维艰、困难重重。因此,刘村的第一产业一直未能取得明显进步,二三产业发展所需要的资源严重短缺导致无法起步,加上村干部都是一些年龄比较大的中老年人,市场意识和经济眼光都非常有限,既缺乏招商引资的韬略,又缺乏招商引资的门路,对于村庄的未来发展和集体事业要么有心无力,要么并不关心。而且,日益原子化的村民也大都以自己的利益为重,纷纷选择外出务工,对农村的发展前景缺乏信心,不愿意扎根农村,使得村庄的产业发展长期无人问津。因此,畸形的产业结构不仅未能得到改善,甚至还有进一步恶化的风险,进一步加剧了产业的空心化。

(四)治理能力低下

空心村治理的困境是多重制度变迁的结果,其根源是乡村组织的治理能力和动力缺失[15]。由于农村有知识、有文化、有见识的年轻人大都外出务工经商,导致村庄中的村干部队伍年龄老化、素质低下,他们大都思想保守,缺乏活力和闯劲,难以赢得村民的支持和信任,降低了村民的向心力和凝聚力,无法承担起村庄治理的重任。2008年之前,刘村村委会成员的年龄都在40岁到60岁之间,全都是留守农村的中老年人,年龄结构已经畸形化,对于新生事物理解能力和接受能力都比较差,难以跟上时代的步伐。甚至有些村干部在村庄治理方面完全以人治代替法治,导致广大村民的政治权利主体地位被边缘化,政治权利被无视甚至剥夺。另一方面,农村居民的文化水平普遍比较低,政治参与意识不强烈,小农思想还比较浓厚,大多数人都只关心他们自己的经济利益,对于村庄的集体观念和共同体意识十分淡薄。尤其是农村青壮年人口纷纷外出,村庄里面留下来的大都是一些老人、妇女和儿童,妇女不关心政治,老人和儿童不懂政治,所以他们在平时的政治参与中缺乏积极性,很大程度上虚化了村民自治的功能。通过访谈了解到,2008年之前刘村留守下来的老人和妇女对于村庄集体事务的参与程度非常低,平时村委会都是处于一种无所事事、无人问津的状态,遇到需要集体讨论的事情都是通过村里面的大喇叭进行广播,至于是否参与讨论,是否有人给予反馈,完全无人过问,缺乏组织性。因此,村庄政治权利主体和政治权利内容严重空心化。

(五)良风美俗消逝

农村原本是一个朴实无华、温情脉脉的生活共同体,也是传统文化生发和传承的主要场域。但是,人口城镇化与就业非农化带来乡村人口结构的变化,同时造成现代性生活方式在乡村蔓延,一方面冲击传统观念,带来社会原子化、共同体衰落等现象,另一方面也引发对现代性的反思[16]。农村地区的良风美俗正在加速消逝,本土文化和传统文化被看成浅薄粗陋和陈旧过时的东西而扔进了思想的垃圾堆,农村简单而淳朴的风气正在发生异化。进入21世纪之后,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主导的物质层面的攀比之风在刘村日渐盛行,个体化意识的崛起使得村民失去了对村庄集体的认同感,集体意识日渐淡薄,人际关系日益疏远,村民之间经常发生矛盾和冲突。而且,很多年轻人很小就跟随外出打工的父母生活在城市,对于他们来说,家乡已经是一个相对比较陌生的文化存在,农村的传统文化和习俗失去了传承的土壤和人员,从而沦为一片文化荒漠。随着农村本土文化和传统文化的快速消逝,新的具有时代特色的积极向上的主流文化却未能及时填补进来,从而使得村庄缺乏主流文化价值观念的支撑,一些低俗文化和糟粕文化趁虚而入,导致许多农村地区出现了文化信仰危机。2008年之前,刘村留守下来的老人和妇女文化水平大都比较低,经常聚众打牌或者是从事宗教活动,这种现象的盛行严重影响并制约了村庄文化的健康发展,农村地区缺乏主流文化的支撑,加剧了农村文化的空心化。

三、空心村问题的治理对策

空心村治理是一项牵涉到千千万万农村家庭幸福的民生工程。因此,治理空心村应坚持农民主位,不仅考虑农民的生产生活诉求,更考虑农民群体的分化[17]。乡村振兴战略为空心村治理指明了方向和重点,“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二十字方针就成为空心村治理的主要目标。2009年以来,刘村在村党总支书记ZL的带领下,通过土地流转发展高效农业,并对外招商引资,引导农民集中居住,重建文明村风,带领村民逐渐走上了一条致富道路,成为了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空心村治理的一个样板。

(一)以集中居住促生态宜居

面对空心村外扩内空、混乱无序的住宅布局,在对村庄内部和村庄外围进行整治时,要加以区别对待。对于村庄内部的治理,主要目的就是将废弃的宅基地重新利用起来;对于村庄外围的治理,要根据实际情况,对土地功能进行明确界定,不能随意改变,对于那些用来耕种的土地坚决不能允许建设新房或者擅自改做其他用途。在充分尊重民意的基础上,可以对整个村庄进行统一规划,引导村民集中居住,这样不仅能够节省土地资源,还能保证土地的集约利用。2009年,经刘村两委和议事会全体成员充分讨论,决定通过城乡建设用地增减挂钩项目争取资金,采取市场化运作方式,以整村推进的方式建设红色家园小区。拆除了所有“一宅一院”的老庄台,填平了所有废沟废塘,共新增耕地1 200亩,以此为基础争取土地增减城乡挂钩项目资金,按城市商住楼标准规划建设红色家园小区。至2011年底,红色家园小区20栋5层标准化住宅楼全部交付使用,全村588户一次性全部上楼居住,人均居住面积超过30平方米,让村民像城里人一样过上了公寓式的生活。红色家园小区的建设和住房分配始终坚持公平、公正和公开的基本原则,因而得到了全体村民的拥护和支持,在36个老庄台拆迁和3 000亩土地流转中,没有一句怨言,在588户搬迁分房中,没有一点杂音,在200多万元的集体资金使用中,没有一句闲话。通过红色家园建设,村容村貌发生了根本性变化,村民的居住条件得到根本改善。在此基础上,村里又建起了污水处理厂及管网、垃圾中转站等环卫设施,道路安装了路灯,进行了绿化,全区率先通上了农公交,让村民像城里人一样拥有便捷、卫生、优美的生活环境。为改变落后的交通状况,刘村还争取到省交通厅等部门的支持,修建了红色大道。红色大道总投资6 100万元,按一级路标准建设,全长4.8公里,路基宽24.5米,双向四车道沥青混凝土路面。同时,村庄内部道路全部实现硬化,交通条件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促进了村内产业发展,方便了村民出行。

(二)以政策扶持促生活富裕

实现生活富裕是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根本目的之一,也是吸引外出务工的农村青壮年劳动力返乡创业或就业,改善村庄人口结构,实现农村高质量发展的重要保证。刘村充分借助八十二烈士纪念园的带动效应,积极与省委帮扶工作队及市、区帮扶单位对接,定期汇报工作,主动争取支持。刘村所在的L乡作为全省6个重点扶贫开发区域之一,一直以来都受到省委、省政府的高度重视,从区域协作、项目建设、资金支持等多方面进行帮扶。省政府办公厅牵头对L乡进行重点帮扶,创新实施“处村挂钩”工作机制,与其建立了结对帮扶关系,省直有关部门也给予了大力支持和帮助,有力地推动了刘村的发展,许多农村贫困户从中得到了实惠。例如,由省政府办公厅筹集500万元帮建的红色家园屋顶光伏项目,项目收益的60%以上通过设置公益岗位、直接发放救助款等形式反馈给低收入农户,解决了弱劳动力或没有劳动力农户的实际困难。从2010年起,H市市委、市政府制定了每年为L乡办一批事,推进L乡三年大变样的工作目标。市委、市政府分别安排了二十多个市直部门,帮助L乡实施了数十个帮扶项目。市直各部门坚持规划引领,集聚有限资源,打造融资平台,发展村级经济,促进L乡科学、可持续、高质量发展。市直各帮扶部门累计为刘村争取到位各类帮扶资金14 390万元,刘村的经济实力和群众收入等方面均迈上新台阶。刘村始终把农村工业化作为加快发展的重要突破口,矢志不渝地强力扩大农村经济总量、吸纳外出农民工返乡创业和就业[18]。截止2014年底,外出打工的150名村民有115人返乡就业,52名自主创业。目前,刘村村民的生计非常稳定,共有“四金”来保障收入,即土地拿租金、上班拿薪金、国家有补金、合作社里有股金。2017年村民人均纯收入达到19 800元,比2008年的3 000元增加了5倍多。此外,为了让村里的年轻人能够留得下,刘村相继建成了社区服务中心、卫生室、幼儿园等公共基础设施,社区服务中心建成了一站式服务大厅,简化了服务流程、提高了服务效率,公共服务水平不断提高。村里幼儿园保育费、小区物业费、村民新农保、合作医疗等费用全部由村集体支付,村民的福利水平和幸福感稳步提高,越来越多外出务工的青壮年人口返回了家乡。

(三)以土地流转促产业兴旺

以家庭为单位的小农经济已经越来越无法适应社会化大生产的需求,导致其生产效率低下、生产收益不足。因此,要加快推进土地流转,稳步实现农业的规模化经营,对外招商引资,加快发展二三产业。较强的农村经济社会内生发展能力,是破解农村经济社会发展对政府强依赖难题的中国式路径[19]。为促进刘村产业发展,自2010年开始,村干部和群众代表多次去山东、福建招引客商,逐步将全村的3 400余亩土地流转出去,将农民的土地承包权折成股份分给农民。刘村的土地流转带来了全村高效农业的迅速发展,农民就地就业成为上班族,使刘村真正从低效的分散经营走上了高效的规模化经营之路,土地经营效益大幅提高。截至目前,刘村已经注册成立了6个合作社,1个合作联社,建成食用菌厂、影视基地和跑马场等项目,580多名村民实现本地就业,实现了农民变工人、村民变市民。此外,村党总支书记ZL利用在苏南搞工程的经验与资质,向其他经营大户、党员干部借资,以入股的形式向村集体注资,以集体的名义注册了江苏TY建筑有限公司,陆续购置了9台大型机械和相关设备,承揽市政、绿化工程,对村办集体企业村干部实行“四包”,包集体资产保值增值,包村集体经济收入快速增长,包员工收入稳定增长,包集体经济收入用于民生幸福工程,并接受村民代表监事会严格的财务监督。经过几年时间的运作,还清借资,2014年纯利润205万元。现有160人到公司上班,人均月工资3 000元,每年为村集体创收200多万元。同时,刘村还依托红色旅游资源,建设千亩葡萄园、精品苗木传承林、红色影视基地等,重点发展采摘园、农家乐、红色体验等集休闲娱乐于一体的观光旅游,让老百姓不出远门就能有打工挣钱的机会,也为村集体经济增收提供了后续动力。

(四)以合作共治促治理有效

空心村整治与村庄权力结构两者具有内在关联性[20]。因此,在空心村治理的过程中,应该促进村庄权力结构良性互动,加强治理主体之间的融通与合作,转变自上而下的管理思维和管理模式,形成上下共治、多元参与的治理理念,构建一个共建、共治、共享的乡村社会治理新格局,才能取得最大的治理成效。2009年,刘村在上级党委政府的指导下,组建了一个以ZL为党总支书记的坚强有力的领导班子。近年来,在ZL的感召引领下,村两委班子成员不断优化,村里一批讲政治、有公心、能力强的村民被充实到班子队伍中,在村庄治理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刘村在选举村干部时,选择的标准就是“一有两能三满意”。“一有”,即手中有项目;“两能”,即干部本人能充分发挥表率作用,干部的项目能直接富民壮村;三满意,即党员群众满意、上级组织满意、村级领导班子满意。目前,刘村领导班子成员全是本村的能人大户,不仅自己致富能力强,而且能够带领全村群众共同富,受到了群众的肯定和支持。在2012年4月份的全区村党组织书记大考察中,刘村领导班子以99.9%的满意率高居全区之首。此外,刘村的村务管理制度也不断得到健全。村内的大小事务,均按照《村委会组织法》等规定,召开村民会议和村民代表会议商议决定。比如,在土地流转、住房分配等重大事宜上,村两委严格按照村民自治的要求按程序征集村民意见,使土地流转及住房分配等重大事项上没有出现一例纠纷。在财务管理上,村两委形成了“民主理财、民主管财”模式,组织选举了德高望重的老党员和群众代表,成立了村民主理财小组、议事小组等5个专门小组,并授权他们参与监管村中一切事务。村里的财务支出,须经民主理财小组审批,所有账务发票由5个党小组组长共同签字方能报销。

(五)以文化复兴促乡风文明

面对空心村文化空心化的困境,要通过多种形式的宣传教育,转变村民的文化观念,逐渐将传统文化和本土文化与现代乡村文化认同有机地结合起来,提高村民对于传统文化和本土文化的自信心,重拾消失殆尽的共同体精神,重建温情脉脉的乡村社会。刘村两委制定了关于改善村内文明风尚的村规民约,促进了家庭邻里和谐,形成了健康文明的生活方式。例如,2012年开始设立了“好婆婆、好媳妇”“最美家庭”等评选活动,规定65周岁以上的老人,每个子女每月给付赡养费不少于200元(含实物),促进了家庭邻里和谐;为了保护环境及公共安全,禁止随意燃放鞭炮,每年春节由村里集中燃放烟花爆竹庆祝;倡导勤俭节约,简化婚丧嫁娶仪式,礼金不得超过200元,酒席不超过10桌。通过一系列的乡风文明塑造举措,全村形成了遵纪守法、孝老爱亲、崇尚文明的良好风气,近年来保持了零案件治安。通过全村干部和群众的共同努力,形成了守望相助、邻里和谐的优良民风,把刘村塑造成为了一个充满温情的生活共同体。在重建文化传统和本土文化的同时,也要积极引进并宣传具有时代特色的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并用其来教化村民,以此对抗低俗文化和糟粕文化对村民的侵蚀。近年来,刘村在全村范围内掀起了一股“六学”热潮:一是村支两委干部学习焦裕禄,把老百姓装在心中;二是全村人人学创新,改革创业闯新路,争做发展的排头兵、领头雁;三是农家书屋学文化,每星期两天开放,让农民学知识;四是电教室里学科技,全村有50台联网电脑,供村民网上查询材料,寻找致富信息;五是视频广场学健身,投资15万元购买视频设备,供村民健身娱乐;六是文化长廊学法制,村集体投入37万元建成了一个56米长的文化长廊,内设8个方面的法律知识和典型案例,供村民观看学习,增强村民学法、懂法意识。这些举措营造了一种积极向上的文化氛围,实现了文化的复兴,塑造了文明的乡风,让村庄文化从空心化变为了实心化。

四、结语

随着我国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的不断推进,后乡土中国时代已经来临,延续数千年的高度稳定的乡村社会发生了几千年未有之突变,空心村的数量越来越多,农村日渐凋敝。农村的未来路在何方,是走向终结抑或再生,成为摆在当下农村问题研究者和政策制定者面前需要思考的一个现实问题。乡村振兴战略的提出无疑为农村未来的再生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成为整治空心村的一个指南。空心村是横亘在乡村振兴之路上的一个巨大障碍,其外延不断扩大,它的问题已经不仅仅体现在村庄地理空间上的空心和人口结构上的空心,也已经波及到了村庄的经济、政治、文化等各个方面,呈现出地理空心化、人口空心化、经济空心化、政治空心化和文化空心化五位一体的空心村问题。在当代中国特殊的时空背景之下,空心村的形成绝不仅仅是一个方面的因素单独作用的结果,而是多种社会结构性因素共同作用的产物。土地监管不严导致内空外扩的地理空心化,人口流动加剧导致结构失衡的人口空心化,招商引资困难导致产业不振的经济空心化,治理能力低下导致参与不足的政治空心化,良风美俗销蚀导致精神空虚的文化空心化。在乡村振兴战略的指引之下,可以从集中居住、政策扶持、土地流转、合作共治和文化复兴等方面综合发力,将空心村转变为实心村,助力农村走向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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