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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命运契约 优化生态系统
——图书馆事业、教育与研究的协同发展之路*

2020-01-08

图书馆论坛 2020年8期
关键词:图书馆学契约图书馆

肖 鹏

1 图书馆事业、研究与教育之间的“命运契约”

图书馆事业、图书馆学研究与图书馆学教育尽管分属不同的社会部门,但由于“图书馆”这一中心机构的存在,它们的命运紧密相连,互为牵引。图书馆学绝不仅仅研究图书馆,相应的教育体系也不应只为图书馆培养人才,但图书馆学研究和教育因图书馆事业而生、为图书馆事业服务。从出生之日起,事业、教育和研究之间就存在一份“命运契约”,三方同呼吸、共命运。

所谓“命运契约”,是指图书馆事业、图书馆学研究与图书馆学教育有各自不同的立场、行动和职责,但三方以推动图书馆发展为共同约定的使命,结成命运共同体。“命运契约”不仅关乎“不忘初心”中的“初心”二字,也是图书馆研究和教育发展的根本与根基。如果图书馆学研究能为图书馆事业发出声音、提供建议,为其争取新的发展空间;图书馆学教育能为图书馆事业培养最优秀的人才、守好核心阵地,那我们就有资格、也有底气把相应的经验拓展、复制到其他信息机构、文化机构乃至信息社会中的任何一个组织。

轻视、忽视乃至于破坏事业、教育与研究之间的“命运契约”,很可能导致相应的工作或研究走入歧途。有学者指出,21世纪以来,网络化、数字化给图书馆带来的一个革命性变化是图书馆知识资源主权的异化,导致一切围绕数字资源管理的技术和方法不再来自图书馆,而是系统商和数据商[1],某些研究遭遇实用性和可用性方面的挑战。进一步讲,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新兴技术体系日益流行,但相关领域很少直接触碰核心算法,主要通过调用外部“黑盒子”展开应用实验,在实践中进行检验同样非常重要。可对大部分图书馆学研究者(顶级学者和有特殊背景的学者不在讨论之列)而言,与商业界达成合作的难度很大。相比之下,图书馆学研究者、从业者天然地绑在一起,双方的信息互动、深入协作甚至身份转换比较顺畅,有望让应用问题落地。

类似挑战在业界同样存在。譬如,少数图书馆重视计算机科学毕业生甚于图书馆学毕业生,对有自主研发需求的图书馆,完全可以理解;但对没有自主研发需求的图书馆,计算机科学毕业生真的比图书馆学毕业生更适合吗?图书馆界在1990年代后不再主导图书馆自动化系统开发,此后图书馆对系统的发展方向就失去了话语权,只有作为用户的建议权。在商业利润压迫下,建议权的力量相当薄弱。如果想要发挥建议权作用,更需要的角色是“产品经理”而非“程序员”。简言之,图书馆需要的是对业务流程有深入理解和领悟的人才,尽管当前图书馆学学生的技能培养存在缺憾,但只要在一定程度上调整培养内容,他们无疑更适合相关工作。

教育界也有类似情况,教育者有时候对图书馆的真实需求并不足够了解。例如,当编目外包已成不可逆转的趋势,我们要坚持何种理念传授编目知识?其回答涉及传统核心知识的再定位问题,不能闭门造车。

针对上述现象,近年议论纷纷,大致可以归纳为两种截然不同的思路。

第一种思路可以归纳为“废约之路”,废除“命运契约”,切断图书馆事业、研究和教育之间的关系,三方各自建立话语体系、各自解决自己的问题。回顾历史,从1980年代的基础理论浪潮开始,随着图书馆学基础理论逐渐泛化为以信息交流为中心概念的理论研究,图书馆学研究就开始走上这条道路。其后在市场经济、专业调整和iSchools 运动的推波助澜下,三方在这条路上渐行渐远。近年发酵的图书馆学“改名”“取消”等呼声可以视为“废约”路线的后续影响之一。然而“废约”路线披着“因应变革”假面,抛弃图书馆事业、研究与教育的共同使命,忘却了图书馆学研究、教育首先应该为图书馆事业服务的初心,会导致图书馆事业专业化人才输送日益减少,行业和研究支持力量逐步缩小,最终对全民阅读、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等重要工作造成阻滞,是不可取的。

第二种思路可以称为“重订之路”,重新审视图书馆学研究、教育与事业发展之间的关系,重新订立“命运契约”。时代确实在变,但图书馆精神不变、初心不改。近年中山大学资讯管理学院图书馆学团队的探索经验表明,这条路虽然不易,但它或是破解困局的可行之路。“重订契约”并非空洞的说辞,破解困境的关键并不是盲目跟随潮流、惊惧外部风吹草动,而是要回到图书馆领域本身,审视三方处境的变化及其关系的动态发展。

我们需要重新订立一份怎样的契约?质言之,新时代的图书馆事业、研究和教育三方如何重新携手并进?要回答这个问题,应该先明确:和百年前的图书馆领域相比,当今图书馆事业、研究和教育出现了何种关键的变化?应该像“庖丁”一般,找到关乎三方要害的关节点,作为破局的切口,揭开新时代图书馆事业发展的关键特征,呼应图书馆学研究的转型,推动图书馆学教育观念的转变。笔者认为“图书馆生态系统”就是“解牛”的关键概念。

2 图书馆生态系统:来自历史和现实的双重观察

图书馆业界、学界和教育界向来重视外部环境(包括且不仅限于政治、技术、经济)的影响,“变革”“转型”从30年前开始就是热门话题。以技术为例,从云计算、人工智能到5G,我们曾反复列举它们对图书馆的各种正面和负面影响,尝试以此观望未来[2-3]。如今反思,当同样的技术体系、外部环境渗透到不同行业、领域时,往往会产生截然不同的影响,因为每项事业有其独有的内部逻辑。在这个时代,如果只是漫谈外部变化和技术革新,忽视图书馆事业的内部逻辑,那么,我们的观察将缺乏足够的洞察力。必须把外部生态变迁投射到图书馆的内部逻辑之中,切实把握技术与事业之间的互动关系。为实现这种从“外部话语”到“内部话语”的转变,笔者认为,“图书馆生态系统”的崛起是21世纪图书馆事业最深刻的变化之一。

业内对图书馆相关“生态圈”或“生态系统”有不同提法,有的从信息生态角度出发[4],有的借生态环保和绿色图书馆视角进行阐述。本文对“图书馆生态系统”的定义则继承学界熟悉的“书籍循环圈”模型。尽管这一模型最初只是罗伯特·达恩顿为书籍史研究者提供的思维图谱,但它生动地揭示了书籍生产背后厚重而复杂的社会因缘。正如一本书的面貌不仅仅由作者决定,一所图书馆的整体面貌、服务能力、发展也不仅仅由图书馆员决定。所谓“图书馆生态系统”,是指以图书馆为中心,由图书馆和外部利益相关方组成的生态体系和互动空间。“图书馆生态系统”概念涵盖图书馆“业内”和“业外”两个层面,既包括图书馆与图书馆之间的内部同行互动,也包括图书馆和外部机构之间的交流。尽管图书馆是这个生态系统的中心,但图书馆的服务能力和基础资源已越来越密切地和生态伙伴们联系在一起。

从历史发展视角看,为实现图书馆专业化发展,创造完善的图书馆生态系统一直是图书馆人的不懈追求。1876年作为图书馆史上的关键年份,是“美国图书馆模式”成型、图书馆事业发生“质变”的重要时期[5]。已有研究对1876年的考察集中于美国图书馆协会的成立,但当时的图书馆领袖视野恢弘、所思甚远,他们不仅要成立一个联络组织,更致力于打造完整的图书馆生态。几乎在协会成立的同时,他们创办了支撑业界交流和学术研究的《图书馆杂志》,杜威等则成立了当代“图书馆服务商”的前身图书馆公司(Library Bureau,也有学者称为“图书馆局”),未来数十年,他们又努力建设起图书馆教育体系[6]。以杜威创办的图书馆公司为例,绝不仅仅是杜威牟利的“小算盘”,它让图书馆从此有机会实现定制化需求,获得专门的工具和设备。相比之下,中华图书馆协会成立之时并没有在相关方面采取行动,直到1933年杜定友还抱怨:“现在中国的图书馆事业,正在蓬勃萌芽的时期。对于理论方面,建设方面,也很有些人提倡。但是对于实际上的指示,却不多见。尤其是用品问题。舶来的用品,自然不能适用。自制的东西,也不可多得。在外国,有很大的公司组织,专门制造图书馆的用品。在中国,便没有人干了。”[7]因此,他愤而编写《图书馆表格与用品》,试图从表格和用品等小件入手,改变当时中国图书馆设备落后的情况。

“图书馆生态系统”这一概念的提出旨在说明两个问题。其一,自图书馆成立之日起,图书馆生态系统就存在,图书馆学是在图书馆生态系统中发展起来的,其学术定位和学科定位与图书馆事业紧密相连,这是“命运契约”得以成立的合理性和合法性基础。其二,自图书馆成立之日起,图书馆生态系统就自然而然地存在,但在中国,早期图书馆生态系统中机构不多、业务不繁,一直到1990年代才出现根本性变化。特别是2000年后,随着政府日益重视、图书馆事业逐渐繁荣、市场经济渐成规模,中国图书馆生态系统实现了突破性成长。

图书馆生态系统包括“业内”和“业外”两个层面,其壮大同样体现在这两个层面。从“业内”视角来看:图书馆数量不断增多,图书馆网络规模不断扩大,图书馆之间的合作程度不断提高。但本文更注意对“业外”的观察:中国早已走出“舶来用品不能适用”“自制东西不可多得”困境,专门为图书馆服务的外包商、服务商、出版商、中间商不仅数量增多,规模也大,面对图书馆,话语权越来越强。以数据库谈判为典型场景,图书馆生态系统中的利益相关方在很大程度上掌握主动优势,作为生态系统中心的图书馆反而趋于被动。

在这样的背景下,要充分发挥图书馆的社会职能和机构使命,应培育具有伦理自觉的图书馆生态系统,也要通过合理的措施促使其发挥正面作用。例如,在“十四五”时期的公共图书馆事业(乃至于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发展中,社会力量参与是一个重要话题[8],意味着图书馆要和更多外部伙伴打交道,图书馆生态系统还要继续发展。我们注意到,其中“参与”二字是题眼,强调要把社会力量置入政府主导的图书馆体系,督促其规范发展。

图书馆生态系统是图书馆事业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保证,确保图书馆生态系统走一条“蓬勃壮大、健康有序”的道路则是新时期图书馆事业、研究和教育的共同使命,应成为“重订契约”的核心内容。

3 重订契约:一种超越困境的可能

“命运契约”和“图书馆生态系统”这两个概念的提出,绝不仅仅是为了阐述某个孤立的问题,它们或有潜力成为破解若干图书馆重要议题的钥匙。例如,近年反复讨论的“去职业化”现象与这两者关系密切:一方面,生态系统的壮大让图书馆越来越依赖外部合作伙伴或利益相关者,另一方面,逐渐被抛弃的命运契约也未能因应事业需要更新专业人才的培养体系,最终导致图书馆员的专业性色彩逐渐淡薄。

要为图书馆事业找回新时代的话语权和专业性,对图书馆学研究和教育而言,首先要认识到为图书馆事业服务不仅是初心的回归,更是自我发展的主要路径。在实际工作中,要辨别哪些工作、议题是当前图书馆“可为之事”,哪些事务的主动权已被转移到图书馆生态系统的外部利益相关方手中,并以此为前提集中力量为图书馆提供可行的建议和可用的人才。图书馆人也要认识到,纯粹依赖业界很难打造良好的生态系统,学界和教育界是不可或缺的助力。要加强和学界、教育界的沟通,积极、主动地反馈需求,引导研究和教育向实践靠拢。基于此,“重订契约”应该注重三点。

首先,注重以“图书馆生态系统”为边界,重新确立研究和教育重点。图书馆学研究者和图书馆从业者之间存在着相对密切、顺畅的交流渠道和合作可能,图书馆是图书馆学术研究落地和发挥实效的核心场所。研究者要加强和图书馆机构的联系、认清图书馆事业的需求,重点开展阅读推广、文献保护等图书馆“可为之事”的研究。倘若只是追随热点,忽视应用型学科的独有特征,最终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其次,引导“图书馆生态系统”良性发展。例如,在图书馆生态系统日益发展背景下,依然需要开展编目研究、培养编目人才,但传统编目员不再是图书馆所需要的,需要培养的是编目规范的验收者(初级人才)、规范者(中级人才)、制定者和引领者(高级人才)。要跟踪甚至预见图书馆生态系统的发展趋向,加强图书馆员与图书馆生态系统的互动,实现对图书馆生态系统的内涵规范和方向引导。

最后,从不同角度加强对“图书馆生态系统”研究,建立与“图书馆生态系统”的合作关系,以合理可行的路径拓展图书馆(学)影响力。改变的前提是交流、认知和研究,只有加强对“图书馆生态系统”以及其中各个不同利益相关方的分析,学界才能更好地支持图书馆事业。例如,对图书馆学教育而言,除培养图书馆员外,对外扩展的第一步可以是为“图书馆生态系统”中的公司和机构培养人才,这样的目标更实际、更易实现,从长远看可以提高整个生态系统的专业性与规范度。实际上,当前有很多图书馆学毕业生在数据商、外包商、出版社取得了一定的成就。

4 结语

我们必须重视三方的互动、协同,重视“命运契约”。图书馆领域需要的并不是纯粹的理论研究、自说自话的人才培养和盲目蛮干的实践行动,理论、人才和实践三者的交叉发展是图书馆(学)百余年发展中的重要传统和宝贵经验。随着时间推移,斑黄纸张上的条款略显陈旧,但“废约之路”不是理智的选择,重新订立条约、更新内容才是更合理、更符合中国的道路。唯其如此,业界、学界、教育界才能携手推动实质性的改革,才能引导“图书馆生态系统”继续壮大、有序发展,并最终从中受益,而不是反过来为其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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