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鹅的尊严
2020-01-07包利民
包利民
三十多年过去了,不知为什么,每当我在尘世中随波逐流的时候,总是会想起那只雁鹅。
那年母亲养了三只小鹅,它们长到快有鸡那么大的时候,被家里一头贪婪的猪吃掉一只。于是母亲又买回来一只,两大一小,三只鹅相伴成长。开始还大小明显,快要长成大鹅的时候,它们就相差无几了。
这是三只母鹅。后加入的那一只,背上是黑色的,与那两只明显不同,我们叫它雁鹅。这只鹅很灵活,不安分。另外两只鹅也许在一起的时间长,形影不离,不怎么理会雁鹅。雁鹅却一直跟着它俩,不远不近地跟着,不凑到身边去。那两个经常会欺负它,每当这时,雁鹅就奋起反抗。鹅不像鸡,互相打架的并不多,可它们三个打起来也很激烈。
雁鹅开始是被动打架,它并不畏惧。不过它也不挑衅那两个前辈,却爱挑鸡鸭下手,偶尔也对猪狗挑战一番。它战斗的时候,长长的脖子伸得很直,压得很低,几乎快贴着地面,就这样冲过去。我常想,这样一张扁长的嘴,还没有锋利的牙齿,怎么能打击到对手呢?
一个夏天的午后,我坐在北窗那儿看语文课本,院子里别的禽畜都在阴凉的地方眯着,只有雁鹅很精神,它溜溜达达,然后就溜达到了北窗下。我便想逗逗它,拿着一个平时玩儿的小水枪,瞄准它的头,一通射击。它被突如其来的攻击给打蒙了,愣怔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来,盯着我看,还作势要向我冲过来。可是在我密集的射击下,它最后还是撤退了。它好像很愤怒,只好去找那些在墙角蹲着睡觉的鸡出气,一时院子里被它搅得鸡飞狗跳。
傍晚的时候,我出去找小伙伴玩儿,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身后有一阵响动,回头,雁鹅正大步跑过来,脖子压得很低,做出攻击的姿势。一时我觉得好笑,这家伙还很记仇,可能是觉得我冒犯了它的尊严才会如此吧。可它欺负那些鸡鸭时,怎么不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呢?我没有躲闪,觉得它那嘴也没有什么威胁,更想看看它到底会怎么样。结果它冲到近前,一口就咬在我腿上,咬紧了还晃着脑袋一拧。顿时,钻心的疼痛袭来,我大怒,飞起一脚,它灵活地一闪,叫着跑远了——它的叫声怎么听怎么像在笑!我一看小腿,被它连咬带拧地出现了一小块儿青紫。
此后每次见到它,我都试图躲远点,互不侵犯。谁知这家伙不依不饶,见我必咬,每次见到它我都会飞快地跑走。直到过了一个多月,它的怒火才渐渐熄灭。
不仅记仇好斗,雁鹅还很愿意管闲事。如果来了外人,它比看家护院的狗还积极,叫声极为高亢,且乐此不疲。有一次,父亲嫌它太吵,就追着打它。它一气之下,就再也不管闲事了。之后来多少人,它都视而不见。
有一次母亲给鹅喂食,雁鹅不知去哪里闲逛了,没有赶上。它回来后,发现没有吃的,大声抗议,可是没人理它,它就回到窝里趴着。第二天早晨喂食的时候,它不出来,母亲也没注意。中午它依然不吃,母亲把它赶出来,它看了那些食物一眼,很不屑地走开了。晚上还是如此。母亲有些急了,不知它是生病了还是怎么了。直到第三天中午,母亲把它赶出来,给它单独弄了一盆吃的,并往食盆那里赶它,它才勉为其难地给了面子,开始慢慢地吃。真是一只倔强的鹅啊!
雁鹅再一次不吃食的时候,已经快到冬天了。这次不是因为怄气,是因为真病了。母亲给它喂药,它死活不张嘴。后来把药拌在食物里,它只吃了一口,就走开了。以后就是只吃不拌药的食物。它吃得更少了,而且失去了往日的活泼好动,每天大多数时间都在那儿静静地卧着。后来家人看它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就准备给它强行灌药。我把着它的头,它剧烈地挣扎;我松开手,它很轻蔑地看了一眼我们,然后头就垂了下去,带着长长的脖子,垂到地上。它就这样死了,无声无息。
三十多年过去了,不知为什么,每当我在尘世中随波逐流的时候,总是会想起那只雁鹅。
覃小林摘自《燕趙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