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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华创世神话的人学价值

2020-01-07邵子华

天中学刊 2020年1期
关键词:创世神神话人性

邵子华

论中华创世神话的人学价值

邵子华

(广东白云学院 通识教育学院,广东 广州 510450)

创世神话是关于世界的创造和人的创造的神话。中华创世神话几乎囊括了人类的基本问题,蕴含着丰富的人学因素。中华创世神话中的神具有鲜明的人的思想感情和性格特征。我们要通过体验和反思,对创世神话人物在创世过程中所展示的生命力量和人性价值做出恰当的判断和清晰的揭示;在想象、描述和评判神话人物心理时,要了解中华民族的悲苦和梦想,进而根据时代精神对中华创世神话进行整理和发掘。

创世神话;人性价值;民族精神

创世神话是关于世界和人的创造的神话,其主题是讲述宇宙从混沌初开到人类文明初创的进程。在初民的眼里,世界和人都是神创造的。中华创世神话中的神具有鲜明的人的思想感情和性格特征。对于这种情况,有人从初民生存的地理人文环境及其造成的人自身意义的心理标准等方面做过研究[1]175。以往的各种研究都不同程度地忽视了对创世神话中人的内在生命以及叙述者理想生命的细致考察,在这里笔者拟从人学的角度略加说明。

中华创世神话具有神圣叙事和历史叙事融合的特征,它既是神学叙事也是以人为主体的人学叙事。中华创世神话没有一个完整的叙事体系,而是以片段的形式存在于历史叙事之中,神话叙事是为历史叙事服务的,其目的是推演、述说历史人物的活动及其功绩。例如,三国时的徐整在《三五历纪》中最早记述了盘古的名号及其创世事迹。这个记述,后被清代马骕收入其纂录上古至秦的综合性史书《绎史》中。鲁迅说:“神话大抵以一‘神格’为中枢……终不闻有荟萃融铸为巨制,如希腊史诗者……迨神话演进,则为中枢者渐近于人性。”[2]19“鲁迅和周作人都把神话看作是远古先民思想的遗留……周作人更是用古典进化论、心理学的理论和方法研究神话,探析先民的思想文化。”[3]73中华创世神话的结构形态造成了一种事实,即神话中的创世实际上只不过是古已有之的合理事实。可以说,古人心目中的神话是人们想象的上古史——一种高度心灵化的历史事实。

虽然中华创世神话的主角是神或者半人半神,但实质上他们仍是初民想象的产物。“昔者初民,见天地万物,变异不常,其诸现象又出于人力所能以上,则自造众说以解释之。”[2]19他们总是把客观世界与想象的世界合为一体,认为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由神秘的力量引起的。他们不能把主体和客体断然分开,不自觉地把对自己生命困境的思考借助无力把握的客体来表达。他们坚信同一事物可以在同一时间存在于几个不同的地方,而且不同的事物可以任意互换,其思维中存在大量的“集体表象”联结,不受任何逻辑的约束而只遵从意识的流动。因此,中华创世神话对宇宙的解释包含着先民对人自身的理解和愿望,发生在外部世界的事象也映射在他们自己身上。这正是中华创世神话的灵魂所在:它是古人感知的既属于自然又超于自然的存在物,是他们思维和心理的现实。

中华创世神话不仅描绘了中华民族初创时期艰难备至的外部生活形态,也表达了先民对宇宙的认知和理解,还清晰地揭示了中华民族的人性、思维特征和心理轨迹。它不仅回答了“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是怎么来的”等基本问题,还追问了“我们要向哪里去”“我们怎样才能生存得更好”等一系列“人之所以为人”的重大问题。这就是说,中华创世神话蕴藏着丰富的人学因素。

马克思说:“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也就是已经通过人民的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4]113我国的一些神话研究者对马克思经典论述的理解过于片面和机械,专注于对神话所记述的前人口传的历史及其所反映的社会结构的探索,盯住“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不放,却忽视马克思所说的“加工”这个过程的人性内涵,忽略对神话中初民心理困境情状与原始思维图式的揣摩和阐释。“加工”的深刻内涵在于“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怎样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到对象上去”[5]97。按照马克思的观点,人对“自然和社会”加工的过程,是“在对对象的直观中意识到自己的本质力量”并把“本质力量对象化”的过程。因此,神话中的神在本质上是被理想化的人自身,神创世的过程是人自我实现、自我完成的过程,只不过这个过程具有浓厚的幻想色彩。与其说神话的主角是神,不如说神是受人“操纵的木偶”,即便它具有巨大的智慧和力气,它仍然是人通过想象赋予的——神是人的创造性想象的产物,是人按照自己的价值尺度创造的。因而,神话是人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是人“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识的对象”[5]96。它表达的是人的神圣性,是初民想象的人的样子。总之,创世神话的本质是建立在生存活动基础之上的主体性创造活动,是一种自我实现与自我发展的意义追求及其必然性结果。创世神话既是对人和世界来历的说明,更是原始人类对自身存在的自我确证。那么,当我们谈论中华创世神话及其价值的时候,就不能只关注外部客观世界的真实性和复杂性,而应更专注考察人自身的目的、要求和愿望。

因此,在中华创世神话研究中,我们有必要从历史学、社会学、神学、文学、政治学等的研究方法转向人学的研究方法,搁置神话和古史叙事的辨析,专注于神话的人性内涵及其功能的考察。只有人学研究,才能从神话中认识人的活动、人的信仰以及人性的价值,从而将创世神话中的民族精神发扬光大,才能确立中华创世神话应有的地位和价值。实际上,神话的人学解读已经成为一种时代需要。“我国原始神话中,神的形貌状态基本都是恐怖的半人半兽形象,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对神的敬畏逐渐下降。”[6]84“人们都愿意把大禹看作人,不太把他看作神”,大禹“给人印象最深、最值得讨论、给我们留下最深刻启示的还是其平民形象”,“把大禹往平民身上引,往一个平常人可以理解、他的行为我们可以仿效的路子上引,这可能是大禹给我们留下来的最重要的启发”[7]162。顺应时代的要求,我们要全面、细致地研究创世神话叙述在演化过程中发生的复杂深刻变化,从而揭示中华民族发展的精神结构;要对中华创世神话所蕴含的生命精神进行充分发掘和阐释,从而揭示出它与我们所处时代的内在逻辑和精神联系。

人学以整体的人为研究对象,思考人的本质、人性等重大问题。它把个人生活的体验放到整个人类生存的境遇中考察,既要思考整体人类的生存出路,又要为个体找到富有生命意义的存在方式。人学的研究方法有多种,我们在此只讨论对创世神话人物的体验和反思。只有经过悉心的体验和深刻的反思,我们才能对神话人物的心理活动和思维逻辑做出完整的描述与清晰的揭示,对其行为特征和价值追求做出恰当的分析与评判。用人学方法研究创世神话的意义在于对中华民族的主体精神追本溯源,进而审视它与我们所处时代的关系,最终借此增强个体生命的自觉性,从而使其在新时代发现自己、实现自己。

体验就是以身体之、以心验之。神话人物的行为方式、思维逻辑及其心理秘密是一个完整的生命展示过程,而中华神话文本对神话人物的情绪、意识、价值观和思维逻辑的叙述往往是一片空白。所以,我们必须从神话人物的行为特征切入,设身处地地去感受、体验他们的境遇,用自己的想象去补充、发展神话文本的空白,进而做出合乎人性的分析和评判。比如:我们以往对鲧治水的研究多用现代科学知识来解释,而缺少深切的生命体验,对鲧冒着生命危险“窃帝之息壤”的动机、意志等心理要素缺少关注,这严重弱化了鲧的形象。研究者对这位“中国的普罗米修斯”的精神价值阐发不够,甚至嘲笑他的愚钝,不仅是对鲧本身的亵渎,更对普遍的人性品格产生严重的荼毒。“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山海经•海内经》)不难想象,当时鲧所面临的是“洪水滔天”的灭顶之灾,天下百姓在洪水中挣扎、沉溺的哀叫深深刺疼了鲧的心。鲧“不待帝命”“窃帝之息壤”,完全是为了“以堙洪水”拯救天下苍生。他善良勇敢,不畏强权,置生死于度外,不啻为人类的大救星。因此,他在被诛杀时仍“复生禹”以继承自己未竟的治水大业。后世“海民于羽山之中,修立鲧庙,四时八致祭祀”(《拾遗记》卷二),表达对鲧大恩大德的永世不忘。我们要通过想象再现当时洪水滔天的情景,通过补充丰富鲧的心理活动,循着体验进入他生命幽微的深处,使其深藏不露的潜意识浮出水面。对嫦娥奔月和夸父逐日“弃其杖”的心理,我们也应通过合理的想象给予充分的揭示,以还原、升华其温暖、执着和高贵的美好人性。

反思是中华创世神话人学研究的重要方法。洛克把离开感觉而形成内部经验的心灵活动称为反思。斯宾诺莎认为,反思是认识真理的比较高级的方式,人类只有深入人格生态中反思,才能够得出真理般的智慧和方法。对中华创世神话反思的目的是揭示真实、理想的人性,弄清楚人生存的意义何在以及人应怎样生活才能达到真正的幸福。我们对神话人物反思的立足点,应当通过令人惊惧的创世神话故事深入创世神话人物的灵魂,洞察其所展示的中华民族的行为和心理特征,进而将思维从历史特定情境转换到当代社会人生的现实生活当中。这种反思要求我们的心灵必须“在场”,并以一种理想精神积极参与其中,进而自觉地把自己的生活场景和超我渴望带入神话文本,或者把神话文本植入现实场域,使神话文本从有限、具体、个别的艺术形象转化为一个广阔、丰富和深远的广大世界,以至于现代人能够从神话文本的内容中看到自己的心理现状及精神的可能性,从神话人物身上发现智慧,找出通往生活深处的路径。

在这里,我们以女娲抟土造人为例加以说明。“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贫贱凡庸者,引絙人也。”(应劭《风俗通义》)这个创世神话影响深远,研究者甚众而且阐释歧义纷繁。有的人感念“女娲抟黄土作人”而尊其为长久崇拜的创世始母神。有的人则只把注意力集中于“故富贵者,黄土人”,肯定富贵者的享乐是命中注定的,阶级社会中的等级是先天不可改变的,富贵者由此成为安心享乐的冷血动物。改革家则认为这个故事是统治阶级为其统治的合理性而编造出来愚弄劳动人民的。有的人注目于“贫贱凡庸者,引絙人也”,认为这个故事“很有可能是贫贱者自己说的,因为种种原因贫贱者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只好认命,认为自己是泥巴抖出来的,自己是贫寒的阶层,女娲造我们的时候就没有给我们好运”[7]39。因为人总是习惯于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选择自己需要的内容加以解释和阐发神话,所以这些不同的解释虽然跟时代思潮及其阐释目的密切相关,但在思维方式上是一种自私型的追忆,而绝不是一种从个体活动到人类整体处境的反思。我们的反思应当在女娲、黄土人、引絙人之间,在“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和当下的信息智能时代之间,更重要的是在过去、未来和自我主体性建构之间展开多层次多维度的深入对话,以实现中华创世神话当代人学意义的生成。具体来说,我们不能接受富贵贫贱的宿命论,而应对人的生命结构进行观照,对人的灵魂进行反思。我们除了感激大地之母女娲的创造之恩外,更应该把她旺盛的创造力和泽被万物的精神注入自己的生命,以好生养育之德生存于世、创造于世。富贵者享乐有理的骄横和贫贱者安于困苦的萎靡都是人性中必须剔除的糟粕,这些卑劣的人性与我们所处的时代以及人类未来的建设完全悖离。如何理解和阐释神话形象实质上是一种价值判断,其本质是站在时代立场上对创世神话进行反思,进而探明我们前行的精神方向。

中华创世神话的主要内容已经具备了突出的人物性格化和思维形象化的特征,在本质上展现了初民对自我力量的认识,从根源上显示了中华民族精神的崇高和悲壮。

中华创世神总是以各种奇异的方式为人服务,赴汤蹈火、解民于倒悬是创世神话人物普遍具备的高尚情操。盘古开天辟地创造出一个世界,他鞠躬尽瘁、死而不已,把自己的生命之躯化成大地山河。后来“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淮南子•览冥篇》)。于是,女娲炼石补苍天,大禹治水舍家忘我,化作力大无比的黑熊拱通轩辕山水道。“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稀、修蛇,皆为民害。”后羿“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禽封豨于桑林。”(《淮南子•本经篇》)这种天下为公的自我牺牲精神,与《神谱》中描绘的希腊神祗争权夺利、肆欲无情、乱伦嗜杀不可同日而语。中华神话人物都脱离了自身欲望而把精力集中于庇佑天下苍生,其艰苦卓绝的行为总是为了实现人民安居乐业的愿望。在漫长曲折的历史进程中,他们高尚的道德精神已经积淀为我们民族的潜意识并成为中华民族生存的基本法则。

天地初开,中华先民的生存环境极为恶劣,但在万重灾难中,其顽强不屈、拼死抗争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山海经•海外北经》)这是多么博大恢宏的生命力。夸父为什么“与日逐走”?说“夸父不量力”显示的是人格的萎靡已不足为训,而说他“是为了给人类采撷火种,使大地获得光明与温暖”,说他“依据太阳坠落的方向进行迁徙,迁徙的目的是为了寻找水源”,或者认为夸父逐日反映了古代先民企图超越有限生命的束缚以及对生命永恒的渴求,都让我们强烈地感受到夸父坚定不移地追求理想的顽强意志。盘古创世历程漫长无望、孤独无助。“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徐整《三五历纪》)盘古没有绝望、松懈,他忍受着孤独,战胜了自己,凭一己之力艰苦奋斗,始终像一根擎天柱般支撑着天地,最后连他自己的躯体也化为人世间万物。创世神话中丰富的想象凝聚着先民们不畏艰难、勇于抗争的中华民族性格,变形夸张的叙事特征反映了他们面对生存困苦时乐观必胜的基本态度。在中华创世神话中,人的主观能动性上升到主要地位,人性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人的力量,至少是人的精神力量在这里占据了主导地位。虽然人在自然界中不是最有威力的,但人的精神是宇宙的中心,人可以做自己命运的主人。

盘古开天辟地不仅反映了中华创世神一以贯之、生死为民的价值观,还反映了中华民族“法天象地”“天人合一”的思维模式:“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为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流汗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徐整《五运历年纪》)盘古把自己的身躯变成天地万物,从而使天地人间的基本形态趋于完善,这与《列子•汤问》中记述夸父临死弃杖,其杖化为桃林的基本精神是一致的。创世神话认为动植物是由神体的某一部分或神的器物变化而来的,盘古身化万物和夸父“弃其杖”的行为向人类揭示了创世神牺牲自我、造福天下百姓的价值定位。不仅如此,创世神话还让我们感知到古人的世界观和认识论。“神话的属性是一种解释,是一种哲学思维。神话创造者和解说者,都是哲人和思想家。”[7]165古人坚信:“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易经•系辞上》)他们认为天地的运行、宇宙的演化都蕴含着一个“道”,“道”支配着万物四时行进,法天象地即是行其“道”,人类的生存与理想之梦就蕴含在其中。

创世神话中丰富的想象和突出的感性色彩反映了中华民族所崇尚的生活方式和思维习惯,这种方式和习惯已经沉淀为支配人们行为的潜意识,成为标志中华民族基本特征的优良素质。“春作夏长,仁也;秋敛冬藏,义也。”(《礼记•乐记》)“天之者,与天地参,故德配天地,兼利万物;与日月并明,明照四海而不遗微小。”(《礼记•经解》)这些都反映了我国古代天人合一的思维特征。创世神话最先将初民的这种集体潜意识外化出来,并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制约着民族对世界的情感倾向、思维方式和行为特质,表现出中华民族的心理特征。从这个意义上说,创世神话不仅是我们理想和精神的家园,还是中华民族思维的路径和动力。

中华创世神话几乎囊括了所有人类的基本问题:或然与应然、肉体与精神、现实与理想、束缚与自由、人类与自然、个体与社会。这就使得它在脱离了产生的历史语境以后仍然具有当代意义。“它具有普遍认同性符号的功能,必然会制约后世人们共同心理的构成,影响他们的价值取向,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等诸多方面。”[8]213说它神圣不是因为它在内容上讲述了神的事迹,而是它通过讲述展现了中华民族的精神世界,显示出我们中华民族的价值追求。它在叙事中所揭示的是“原始信仰与道德的实用宪章”,是创世以及宇宙和世界的普遍属性。此外,创世神话在漫长的发展历程中被广为传颂并不断被改写,不仅体现了文化传统和集体智慧的结晶,也深刻影响着人们的价值观念和精神信仰,已经成为民族的精神母体,即一种人类精神的“自然法制”。

在当下,人类社会的发展日益机械化,现实的规范日益完善,而人们的精神却常常变得麻木或沉沦。站在个体性的位置去面对变幻莫测、无限广延的世界,现代人会觉得外部世界似乎一切都有可能性而自己的生命却被牢牢限定,一种孤独无助感油然而生。虽然现代人在现实生活中并不相信神话,但是他们的心灵却需要神话来缓解外部世界带来的压抑和空虚。因此,当特定的价值观难以应对普遍性的精神困境时,人们就可能从远古创世神话中寻找精神资源,正所谓“人穷则返本”。人类在潜意识中都有回归母体的渴望,现代人的潜意识中也有一种想要回归本真童年的渴望,创世神话以奇幻的想象创造的意境再现了人类童年的精神世界,人们在这个精神世界里能够释放心灵的压抑,在对创世神话形象的感受中实现精神的补偿与解放。盘古、刑天、夸父、共工的精神可缓解现代人的心理压力和精神郁闷。从积极的意义上说,我们亟须用创世神话唤醒生命的敏感和完整,在追忆中保持初民感性、浪漫和执着的生命力,进而激发我们在现代社会的诗意生存智慧和合乎人性的创造力。

我们在想象、描述和评判神话人物心理的过程中必须有一个强健的自我,这个自我的主体精神必须是清醒和高扬的,能够发掘创世神话人物的生命力量,并且从神话人物的行为中听到我们民族的歌哭,感受到我们民族的呼吸、心跳和力量,了解我们民族心底的悲苦和永恒的梦想。我们要根据时代精神对中华创世神话进行整理、拓展、转化和创新。例如,牛郎织女传说最早源于古人的星辰崇拜。叶圣陶把他们从天上拉到了人间,由两颗星宿发展成为一对夫妻,把神话彻底人格化、完全生活化和审美理想化。在这方面,毛泽东给我们树立了一个典范。比如:他在《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中引用共工神话,赞赏共工撞倒不周山所表现出来的巨大力量和至死不屈的反抗精神。他在《念奴娇•昆仑》中把莽莽昆仑裁为三截的设想,其神话思维生动地表现了他追求大同世界的豪情壮志。

古代神话没有终结,而新的神话又已经开始。创世神话不仅活在历史中而且活在今天,也必将活在久远的未来。卡西尔说:“一个民族的神话不是由它的历史确定的,相反,它的历史是由它的神话决定的。”[9]146我们置身的现代化时代,其实是需要新的人性结构和文化主体的时代,是需要价值、真理、信仰合理性的时代,而创世神话叙事正是把它们内化为社会成员个人心理需要的重要方式。创世神话激荡着中华民族古老的灵魂,使我们在对神话人物的体验和反思中能听够到人心的黄钟大吕,感受到人格的崇高和悲壮,看到精神天空中理想人性的彩虹。创世神话已成为中华民族崇拜英雄、善于创新的永不枯竭的磅礴滚烫的精神力量。

[1] 刘新慧.神性与人性:读希腊神话与中国神话有感[J].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6):172–175.

[2]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鲁迅全集:第9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3] 陈刚,刘丽丽.周作人的神话研究[J].民俗研究,2016(6):72–80.

[4]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113.

[5]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6] 李正富.女娲从神性到人性及演变[J].中学语文教学参考,2015(33):84.

[7] 田兆元,叶舒宪,钱杭.中华创世神话六讲[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8.

[8] 肖琳.《三五历纪》及姊妹篇《五运历年纪》和《神谱》:所载创世神话之比较[J].新西部(下半月),2007(10):213–214.

[9] 卡西尔.国家的神话[M].范进,杨君游,柯锦华,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90:146.

2019-05-21

邵子华(1959―),男,山东单县人,教授,硕士。

I206.2

A

1006–5261(2020)01–0058–06

〔责任编辑 赵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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