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过有力量的一生

吴梦莉

1

现在的人们越来越喜欢在网络上投稿“挂”人了。

室友将内衣和其他衣服混洗，一看就不讲卫生，挂；同学喜欢用偶像剧女主的语调说话，太做作，挂；同事用盗版软件看小说，丝毫没有版权意识，挂……一下子，网络成了午时三刻的城门口，上面“挂”满了叛逆者的头颅。

但是，何至于此呢。

我在中学时代，曾遭受过同学的排挤：他们把我的被子扔到水池里，在我的抽屉里倒满垃圾。而他们做这一切的原因是我是个怪人，是一个沉迷于日本动漫，一心想要成为“被神选中的人”，甚至为此撒谎，假装自己可以听见另一个世界的声音的怪人。

这其实只是一个未成熟小孩的臆想，幼稚，滑稽，却并不刺人，并不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然而，人们在“斩首”时并不会想到这些，他们只是在单纯地发泄情绪而已。

后来，我学会附和与诽谤，学会用刻薄如毒草的字眼去获得他人的关注与惊叹。久而久之，人仿佛踩在黏稠绵软的云絮中，摇摇欲坠，提心吊胆，只能一再地让口舌发出声响，然后靠寥寥的回声度日。

那时，我给自己的安慰是，人是有不喜欢的权利的。

同样地，人们喜欢“挂”人，本质上就是一场党同伐异。我们本能地不喜欢与自己不同的东西，只是互联网的“一呼百应”放大了这种情绪，于是，自我的表达变成了“逆我者亡”。我们恨不能让所有的异见者消失。

《论语》中，一个一身绿衣的人与孔子的弟子争论，认为一年只有三季。后来两人去找孔子评理，孔子告诉绿衣人，一年的确只有三季，于是绿衣人趾高气扬地离开了。弟子不服，询问孔子缘由，孔子说，那人是蚱蜢所变，一生只能看到三季，所以不必与他争论。

大千世界，我们都是故事中的“三季人”。只是，我们并没有找到孔子为自己解惑，而是不停地与其他的N季人争辩，吵闹不休。

2

依然想要谈一谈网络舆论失控的问题。

我们经常可以在网上看到“一律死刑”的呼吁，哪怕当事人只是有了道德污点，下面的评论依然是群情愤慨，欲先杀之而后快。对此，《乌合之众》一书有分析，称人在成为群体的一员时，就会意识到人数赋予他的力量，这足以让他生出杀人劫掠的念头，并且他会立刻屈从于这种诱惑。

同理，当我们独自遇到不喜欢的事物时，会下意识地去避开，试图眼不见为净。然而，一旦我们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厌恶此种行径的人时，群体的力量便会驱使我们去施加暴行，从旁观者转变为制裁者。

这份暴戾的延伸点，便是当下盛行的治愈文化——在今天之前，从未有哪个时代的文学作品是以“无脑甜”作为卖点的。我们实在是太脆弱了，宁可在电脑上去看那些喜欢的、渴望的、虚假的美丽，也不肯走到现实中去，去凝望落日时分几欲胀破、灼伤城市的太阳。

张爱玲说，生活在都市文化中的人，对于生活的体验往往是第二轮的，要借助于人为的戏剧，因此在生活与生活的戏剧化之间很难划界。而网络模糊了都市与乡村之间的界限，如今人人均是水泥森林中的乞食者，靠微弱的、缥缈的安全感过活。

而群体是可以给人安全感的，它会自主地排斥异类，以维持一个纯净的假象。为了这份安全感，我们愿意做尽一切蠢事。

高中时，我们班上曾流行过冬日穿短袖的风潮。寒冬腊月，滴水成冰，人人穿一件薄短袖，至多在外面披一件薄薄的春季校服外套。风吹过时，个个冻得脸色青白，却不肯服软，甚至会去嘲笑穿棉袄的同学，认为他们体虚气短，弱不禁风。

发现这一点之后，我便对团体行为十分警惕，暗暗提醒自己，不要被集体意识所裹挟，要做一个清醒的、独立的人。

3

每年网上都会有关于南北口味的争论，“甜党”与“咸党”打得不可开交。可它们本身没有对错之分，只是环境不同而已。

世间很多事亦是如此。

大学时，一个室友爱睡懒觉，常常一睡一整天，以至于我无法在宿舍活动。我对她有过不满，觉得她所谓的困倦只是因为懒惰而已，因此常常与她发生争吵。后来，我在书上看到，世界上真的有“长睡眠者”，他们的基因决定他们比普通人需要更长时间的睡眠。

那一刻，我羞愧难当。因为我向来自诩清醒，遗世独立，然而在此事上，我却按照“大多数人”的思维，对少数者的生活方式做出了批判。我以为我没见过的就是不存在的，以为与我不同的便是错误的，这何尝不是一种狂妄？

当下社会，我们常常会犯下一个错误：我们会记住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却忘了其他人也是如此。

《了不起的盖茨比》一书中说过，“当你试图去批评一个人的时候，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人人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橘生淮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环境，或精细，或粗糙，或野蛮，像一株生长于淮北的苦橘，可是它们是真实存在的，它們不该被任何人抹杀。

吉姆·杰弗里曾说过，言论边界是靠那些我们不喜欢的言论撑起来的。我认为行为边界同样如此。因此，我们要学会同情与忍让，要去习惯真实的痛感，度过有力量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