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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北京人”文化滞后现象的探究

2020-01-06

化石 2019年4期
关键词:石器河湾遗址

卫 奇

人类演化的一个明显事实:人越来越聪明。不过,在局部空间里局部时间段的滞后发展乃至文化倒退现象的存在也是肯定的,早期“北京人”就是一例。

人类有别于动物的特质是具有创造性,就是能把不同的概念组合起来,形成新的事物。人猿分道揖别,制作和使用石头工具曾经是界定的分水岭,目前,人类石器的最早记录发现在非洲肯尼亚西图尔卡纳Lomekwi3地点的330万年前的上新世地层里,但是,现在人的概念,人类学学界普遍认为是:能够两条腿习惯性直立行走的灵长类,人类的出现已经追索到了700万年前。如果按照现行人的定义,那么,人类历史的早期还有300多万年没有旧石器的发现?这个时期应该称什么时代?“原人时代”?“前石器时代”?更为棘手的问题是出现了人类演化悖论,这个时期人类的创造性表现在哪里?因为倭黑猩猩和卷尾猴也会打石器和使用石器,难道早期人类的创造性还不如倭黑猩猩和卷尾猴?除非它们打石器的行为是受了现代人类的影响,包括科学家们可能的对其有意训练。诚然,学识无止境,科学研究的问题越来越多。

人类历史几乎就是一部漫长原始社会史,因为人类进入阶级社会以来的时间相对实在短暂,如果将人类700万年的历史比作一天24小时,那么原始社会就占了23小时58分半多。远古人类创造性意识的能动性低下,动物本能意识的消减过程是极其缓慢的,这是一个不争的考古事实。

20世纪30年代裴文中等指出:“周口店中国猿人文化是中国境内真正的、最古老的一种文化,它是这个典型地点以外未见报道的一种旧石器文化。”“欧洲史前人类主要工具的型式特征及其分期,尚不见于中国……史前文化本身很难用于中国和欧洲之间的对比,因为这两个地区的石器制造技术有很大区别。……采用不同方式制造他们的石器。”确实,中国的旧石器有别于西方的旧石器,在细石器出现之前,大致一个模样,因此中国的旧石器没有一种技术也没有一种类型可以划分时代的,尽管中国也有手斧和娄瓦勒哇与莫斯特技术发现的报道。中国的旧石器时代有这样那样的“文化”,实际均缺乏明确的有效界定。

20世纪40年代,西方学者论断:中国旧石器时代早期文化是“停滞的和落后的”,张森水曾经提出批判:“他们的片面性是以欧洲旧石器的类型学的概念出发,来分析中国猿人文化,从而看不到其发展性,中国猿人文化的发展性已不是今日才提出来的,而早在1932年就有所阐明。由于看不到其发展性,从而夸大了他的原始性,就必然会得出上述错误的结论。”显然,西方学者对于“北京人”遗址文化层上部石制品的进步因素没有投入足够的视线,或许也把它当作偶然事件处理了,因为当时中国发现的旧石器早期的材料只有周口店“北京人”的。

最近的研究再次表明,早期“北京人”可能真是“笨蛋”呢。笨蛋,在中文语境里,网上有这样的解释:“通常指智力、智商不高的人;通常指智力低下,智商低于70的人。”笨蛋虽然和愚蠢意思相近,但其含义较为可亲可爱,绝对与智障的傻子不可同日而语,尤其看待远古人类,其智商绝比现代人低得多,因此,这里所述早期“北京人”只能与其更早的人相对而言。

泥河湾小长梁遗址

1980年,中国旧石器时代考古泰斗裴文中点评泥河湾盆地小长梁遗址出土的石制品,他说:“小长梁的石器问题,在于这里的地层是否属于真正的泥河湾系,有人看到过说,这里的地层颜色较黄,是否是黄土时期的黄土与泥河湾系的地层混合堆积在一起的。所以问题是要将这个地层土质作详细地分析,看其中有没有黄土的成分,再看看所发现的古生物有没有黄土时期的遗物。至于说发现的石器,确有明显的第一步加工痕迹,说明它是人工打制的,还有的有第二步加工者,这又说明它们曾被古人类使用过,再者它们的体形都比较小,我们若用它们和周口店第一地点的大量石器作比较,周口店第一地点最下层的石器,有许多个个体说明是最早使用过的石器。其后,在每一地层中都有了变化,直到最上层已经成了将近晚期的式样。周口店石器进步这样快,泥河湾的石器早已开始使用,进步也应当很快,已经达到了黄土时期的式样,当中把周口店时期飞跃过去了……总之,这个发现是重要的,如果能证明它确是泥河湾期的产物,这对旧石器时代考古学和古人类学有一定的革新作用。”

裴文中的判断,品位高深,回味无穷,他不仅拥有千里马素质,敏捷睿智,还具备伯乐见识,独具慧眼,真的不愧为中国旧石器时代考古学名副其实的领航人。裴文中对小长梁发现的评语虽然只有数百字,但科学内容非常丰富,走势十分前沿,关键时刻显露科学带头人的本色。他不仅准确认定小长梁石器的人工性质,而且指出小长梁石器比周口店“北京人”的“进步”特征,还预言小长梁发现的重大科学意义。更值得一提的是,1979年裴老亲自到小长梁遗址实地考察,并且着手组织考察队勘探小长梁遗址的地层,对小长梁遗址进行科学验证。裴老作为中国旧石器时代考古的旗手,他清楚小长梁遗址发现的重要性,同时高屋建瓴指出了需要解决的问题,并且将新发现的认证和验证作为自己分内的职责,亲自动手解决,这就是裴文中不朽的大家人格和永存的科学魅力。

小长梁遗址出土的石制品

1979年裴文中考察小长梁遗址

1981年,裴文中指派笔者对小长梁遗址进行地层勘察,同时发现了东谷坨遗址。当野外考察结束的时候,裴文中已经住进了医院,笔者到医院汇报工作,肯定小长梁遗址出自早更新世的“泥河湾层”,同时向他展示了东谷坨遗址的新发现,他在病床上一件一件地抚摸了东谷坨遗址出土的石制品,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但他心里一定非常明白,中国旧石器时代考古革新的时代已经到来了。事实上,东谷坨遗址的石制品与小长梁的十分相近,“具有细石器传统旧石器时代晚期石器工业的某些风貌”,“在石核上剥离小长石片的现象,虽然在东谷坨的标本中出现得不算多,但这是早更新世旧石器地点中非常罕见的记录,这种现象常常表现在旧石器时代晚期的材料之中”,尽管其有关材料属砸击品,也可能是儿童的习作。

目前,中国旧石器考古仍然是在求索与西方世界的接轨,将中国细石器以前的旧石器归于世界旧石器格局的模式 I(Mode I)或奥杜威文化(Olduwan),也就是说,中国的旧石器基本处于西方的原始的阶段。由此可见,当前中国旧石器考古学界的主流声音,与西方的学者早年的论断异曲同工,如出一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模式 I 技术,就是通过简单的石锤剥落石片制作器物(如砍砸器,刮削器)。通常以奥杜威文化(Oldowan)代表,它是Oldowan石工业(Oldowan lithic industry)或Oldowan石工业复合体(Oldowan Industrial Complex)的简称。它是最古老的正式认可的早期旧石器时代的石制品组合(stone-artifact assemblages)。Oldowan来自坦桑尼亚奥杜韦(Olduvai)峡谷 Bed I 和 Bed II下部的石制品组合,其年代大约为距今190~160万年。新近报道330万年前的“洛迈奎文化”(Lomekwian)很难看出与Oldowan有多大不同。

从20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在泥河湾盆地陆续发现许多早更新世旧石器遗址,有关中国旧石器早期文化的问题,学术界的讨论一直没有停止过。来自西方的学者,美国古人类学家Geoffrey Pope观察了泥河湾盆地早更新世的旧石器曾经说过:“中国的古人类很聪明。”最近他又说:“直立人是中国人非常聪明的祖先”(Homo erectuswas the ancestor of very smart people called Chinese)。

“北京人”遗址是洞穴大本营生活遗址,如果这里是同一类型群体的直立人遗址生息繁衍,那么从七八十万年前到二三十万年前,“北京人”应该有一两万代的交替延续,但是,动物化石的发现表明,“北京人”之家也被鬣狗占据过,说明“北京人”在周口店曾经间断过,只是我们把大约50万年之久各个时期的精彩画面重叠起来看,误解误判自在情理中,出现过猿人洞和鬣狗洞的争论也委实正常,原因是时空概念没有厘清,因为旧石器时代考古学深受时间和空间条件的限定。关于“北京人”的石制品,裴文中评说小长梁石器时指出了“北京人”石器存在的原始性,尽管张森水在《中国猿人石器研究》中以“在华北,已经报道了若干比中国猿人文化早的多的‘石器文化’,……或因‘石器’人工性质无法肯定,或因产石器的地层需要做进一步研究”而无法肯定,未能做研究比较。实际上,裴文中到小长梁遗址观察,以及最后抚摸过东谷坨遗址出土的石制品,虽然未能来得及研究成为终身憾事,而且“中国猿人最古论”也没有亲自修正,但是,他的学术思想没有终结,为后人留下了浓厚的回味和无限的遐想。

中外学者2009年考察东谷坨遗址

笔者最近研究了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标本馆收藏的“北京人”遗址第10层的全部石制品143件,领略到裴老的英明论断,早期“北京人”的石器确实比泥河湾盆地早更新世的简单粗陋,只有发展到后期才达到了泥河湾盆地早更新世的水平。他直截了当阐释:泥河湾盆地小长梁遗址的石器“已经达到了黄土时期的式样,当中把周口店时期飞跃过去了。”点穴切中要害:中更新世的“北京人”石器比早更新世小长梁遗址的原始。裴文中实在是高!他的学术思想非常值得弘扬。

东谷坨遗址1981年出土的修理品

“北京人”遗址第10层出土的石制品

2002年在泥河湾盆地发现的黑土沟遗址,根据地层学资料判断,其1.33米厚的文化层位于松山(Matsuyama)正极性期奥杜威(Olduvai)正极性亚时顶面以下大约4.5米深处,估计其年龄为一百八九十万年或更早。然而,黑土沟遗址出土了似拇指盖或指甲状刮削器,还有貌似棱柱状石核和石叶状(包括似鸡冠状)窄薄型长石片的砸击品,美国等西方的旧石器时代考古学家看了,有的目瞪口呆,有的以为是细石器。诚然,依据“类型学”“比娃娃”论断石制品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但目前没有找到更好的研究方法之前只能这样,这是当前旧石器时代考古世界性的问题。事实上,在泥河湾盆地,除小长梁遗址的石器达到黄土时期的式样外,东谷坨遗址也出土了貌似细石器的制品,显然泥河湾盆地早更新世的旧石器文化是比较成型的,而且是一直连贯的。周口店遗址群“北京人”遗址,发掘文化层厚度40米,形成在20-78万年之间,其旧石器文化层大致分为上部第1-5层、中部第6-7层和下部第8-11层与底部第12-13层四部分。只有在上部出土了精美的修理制品,裴文中在1955年的《中国人类化石的发现与研究》中称之为“似箭簇的石器”,并且说“我们找到过特别精致的石器,甚或与新石器时代的箭簇相似,但是这是个别的,不是有意识地制成了这样,因为在10万件之中,类似的只有3件。”张森水1985年在《中国猿人石器研究》中记述为石锥,论说“中国猿人能制造这样好的工具确实非常不容易”,“修理工作是那样的精致,是非常珍贵的标本,由此可见其技术发展”。1989年在《中国远古人类》再论:“长尖石锥……北京猿人制造石器发展中的产物,表明达到了较高水平。”不过,张森水也说:“北京人”石器中,“大量的标本能够反映其所处的发展阶段的特征,但也存在极少数标本从类型学上考虑,似乎与其时代不相称,例如:长石片、石叶、厚端刃刮削器、雕刻器、石锥,还有类似歭峪出土的‘箭头’和‘斧型小石刀’各一件,还曾找到过像楔形石核的标本。出现这些情况,其中有一些是类型历史的延长,如雕刻器等,有些常常是孤例或极少标本,用偶然性去解释,可能更合乎实际一些。类型上的复杂性,从旧石器时代工具发展来看,是一种原始的反映。”张森水的解说虽然前后不甚一致,但是,从桑干河盆地(泥河湾盆地)发现的泥河湾文化(Nihewanian)来看,周口店上部文化层出现相当进步的石器类型,如果不是由于另外的人类侵入,那么这就是“北京人”遗址旧石器数十万年发展的结果,实属正常的文化现象,作为偶然事件的判断似乎越来越显得苍白无力。

透物见人,这是当前考古学界非常时新推崇的时髦研究。早期“北京人”的石器为什么比泥河湾盆地早更新世的原始,这务必就得看人了。

泥河湾盆地黑土沟遗址

“北京人”的有关石制品,总体特征看起来与早更新世的Nihewanian一脉相承,但其表现的人类创造性却明显退化,确切地说,“北京人”的旧石器经过数十万年的发展,一直到其上部的L3文化层才重现接近100多万年前泥河湾的制作样式,出现了与“细石器工业中的同类石器相近”石锥,例如P2033和P2251标本,还有似石叶长石片,例如P3194标本。早期“北京人”石器文化的倒退,难与石英石料建立联系,因为P2033石锥就是用石英制成的。由此,“北京人”的智商便是不能不考虑的因素。早期的“北京人”相对早更新世的泥河湾猿人无疑愚笨,究其原因,也许“北京人”群体发展缓慢导致长期近亲繁殖,产生心智不健全的弱智群体,造成了旧石器文化倒退?中国古人类学家邢松、刘武和张银运经三维结构重叠和精确测量数据的方式对比显示,“北京人”遗址的化石人类头骨从第12层的ZKD3到第4层的ZKD5演化速率显得较慢。推断“北京人”可能是一个相对隔离的群体,缺乏与外界的基因交流,验证了德日进的观点:“北京人”体质进化缓慢,在进化过程中无论何时都未曾发生过外来移民的闯入,从而打乱、干扰或推进其进化过程。鉴于上述,早期“北京人”作为“笨拙”或“笨蛋”考虑应该是较为有理的选择。中国国家博物馆解说“北京人”傻,但傻和笨蛋在中文语境中概念并非完全重合。或许,“北京人”是泥河湾猿人的一支后裔,正是由于智商低下的原因,在物竞天择的生存斗争中被排挤出泥河湾盆地,不得不远离家乡迁徙到周口店开辟新的领地。不过,上层石制品组合的变化,也实难排除在其后期来过较为聪明的移民,替代了呆苶的老“北京人”,做了周口店的主人,成为后期的“北京人”。不过,早期“北京人”石器工艺在周口店的一度衰落,仍然是令人十分困惑而非常感兴趣需要长期探讨的一个科学之谜,虽然美国古人类学家Geoffrey Pope解释是竹器之缘故,但是在“北京人”遗址却未曾见相关竹子遗迹的报道。

古人类的进化与倒退和古文化的进步与落后,仅仅是科学研究探讨的学术问题,只需实事求是摆事实讲道理,不同意见的争论更其有益于科学进步。科学研究,如果不能接受不同的意见和观点存在,那么科学民主和学术自由只能是被拒之门外或徒托空言。现代人与古人类存在的承袭关系显然是无可置疑的,但有关的联系是相当错综复杂的,我们每个现代人可往前追索到最早的人类,但远古人类往其后裔追索有的却已经中断,所以,我们现代人属于哪一种远古人类的子孙,目前的科学技术是难以说清楚的,因为远古人类化石的发现只是零零星星,缺环甚多,另外,古今人类的“亲子鉴定”可靠性比率有多高?或许哪一天突然蹦出好事的科学家,提取各种动物的分子生物学要素与人类对比,说明我们身体的微观结构形式远远不是我们现在认识的那样简单。

2019年是“北京人”第一个完整头盖骨化石出土90周年,值此撰文纪念,并献给“北京人”第一个完整头盖骨化石的发现者裴文中先生。

黑土沟遗址出土的石制品

“北京人”遗址L.3层出土的石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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