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旗帜

李陶

10月底的阿尔卑斯山区秋风萧瑟，部分海拔较高的山口开始被积雪所覆盖。在2020这个特殊的年份里，重新排期的公路自行车赛季正在欧洲新一波新冠疫情的阴霾之下，跌跌撞撞地走向终点。连续转场和现场观众成为公路自行车赛事防疫工作的大难题。特殊背景下，今年环法大赛得以顺利完赛，是各方共同努力的成就。全球车迷一起见证了绿衫七冠王萨甘霸权旁落，瑞士新星希尔什顽强进攻，斯洛文尼亚二人组在高山赛段强势统治，小将波加查在最后一场个人计时赛惊天逆转。这是本届环法在公路自行车运动历史中留下的特殊印记。

新冠阴云

假如新冠疫情没有发生，2020年环法大赛会在6月27日开赛，比往届早一周，以避开原计划在2020年7月24日开幕的东京奥运会。尽管调整了赛程，仍有不少顶级车手认为，为期三周的高强度环法比赛对备战奥运会不利，因此决定放弃环法，转投环意，或者在环法第三周提前退赛。然而，随着新冠疫情不期而至，人们对环法阵容的疑虑被更大的担忧取代。

2020年1月27日，武汉“封城”后不到一周，环海南岛自行车赛宣布延期举行，成为全球第一项因新冠疫情未能如期进行的职业公路自行车赛事。2月27日，环阿联酋第5赛段后，包括哥伦比亚冲刺名将加维里亚在内的若干位车手和工作人员核酸检测为阳性，组委会决定中止比赛，所有车手和工作人员就地隔离，阻止病毒进一步传播。3月6日，意大利双海赛和米兰=圣雷莫古典赛宣布推迟，标志着新冠疫情直接冲击到欧洲职业公路自行车赛事。3月8日，巴黎-尼斯自行车赛在多支车队弃赛的尴尬局面下强行开赛，随着赛段接近疫情严重的法国南部地区，又有数十位车手以各种理由离去，最终，传统的尼斯绕圈赛段在尼斯市长的抗议下取消，提前一天草草收场。自此之后，欧洲职业公路自行车赛事进入无限期的停摆状态。

4月下旬，欧洲各国疫情防控初现曙光，国际自盟UCI开始和各赛事组委会一起商讨赛季重启事宜。5月5日，UCI公布了调整后的2020年公路自行车顶级赛事日程安排。新赛历从8月1日的意大利白路赛开始，到11月上旬环西结束。由于赛季大幅压缩，新赛历中频繁出现多项顶级赛事重叠举行的情况，但环法作为公路自行车运动的旗帜赛事，还是被安排到相当优越的位置，车手们的备战不会受到太大影响。环意和环西被安排在环法之后重叠进行，再考虑到东京奥运会的推迟，使环法的关注度和参赛阵容有望达到近年来的新高。

8月初，欧洲各国疫情防控局面平稳，公路自行车赛事有序恢复，在环法之前进行的各项顶级赛事中，没有出现车手和工作人员受感染。不过，环法的巨大规模和特殊地位还是让赛事组委会和各参赛车队倍感压力。许多车队不惜放弃了在环法前一周陆续举行的各国锦标赛，让车手提前集结进入“防疫圈”。组委会除严格执行戴口罩、勤洗手、保持社交距离，还强硬规定，任何车队一旦检测出两人受感染，必须全员退赛。每个赛段的起点和终点区域被严密管控，尽可能避免现场观众与赛事人员近距离接触。

8月27日傍晚，尼斯街头，数十位佩戴着口罩、相隔两米就坐的现场观众和遥远的隔离区外百八十名探头探脑的车迷一起，见证了2020年环法大赛的开幕仪式。在接下来的三周里，法国新冠疫情呈现出卷土重来的趋势。在环法第一个休息日的全员检测中，组委会主席普吕多姆、4支车队的各一名工作人员以及若干位赛场花车工作人员因感染新冠病毒而离开赛场。万幸的是所有车手都得到了相对妥善的防护，全部21个赛段没有发生车手被感染的事件。

后浪汹涌

抛开疫情的影响，本届环法比赛在赛场上最大的看点无疑是年轻车手的强势崛起和总成绩战线的斯洛文尼亚内斗，而老一辈车手的纷纷让位则成为了背景。

本内特加冕冲刺王

环法沿路风景宜人

环法开赛前，卡文迪什和弗鲁姆这两位35岁的英国老将先后落選各自车队的参赛名单，令不少车迷唏嘘不已。坐拥30个环法赛段冠军、在环法历史赛段冠军排行榜高居第二位的“曼岛飞弹”卡文迪什自2018赛季以来状态不断下滑，连续第二年无缘环法也是在意料之中。弗鲁姆则是长期未能从2019年春季的严重摔车中彻底恢复，直到今年八月中旬的环多菲内依然无法找回状态，只能将自己的大环赛复出计划再度延后。与两人的缺席相对应，站上本届环法赛场的冲刺车手有7次冲刺王绿衫得主萨甘、上届环法豪取三胜的澳大利亚小钢炮伊万、挪威老将克里斯托弗以及冲刺豪门快步车队的新任主将本内特。总成绩竞争者则包括英力士车队的卫冕冠军贝纳尔、来势汹汹的珍宝车队双主将罗格利奇和迪穆兰、法国双雄皮诺和巴尔代、哥伦比亚“酋长”金塔纳、最后一次担任大环赛主将的澳大利亚老将波特，以及在去年环西刚刚被车迷们所认识的斯洛文尼亚小将波加查。此外，在上届环法长时间身披黄衫的法国全能车手阿拉菲利普和本赛季古典赛大爆发的比利时天才范阿尔特也在最受关注的车手之列。

在8月29日第1赛段的尼斯绕圈终点，阿联酋航空车队的挪威冲刺手克里斯托弗时隔两年再一次赢下环法赛段冠军，并且在职业生涯中第一次穿上黄衫。第2赛段，阿拉菲利普与去年如出一辙，在终点前的最后一个爬坡发动进攻赢下赛段胜利，同时来到总成绩榜首。第3赛段，伊万在副将不足的不利局面下依靠卓越的个人能力冲刺获胜，萨甘则凭借多个赛段的高排名穿上绿衫。随后的两个赛段，珍宝车队罗格利奇和范阿尔特分别利用各自擅长的上坡冲刺和平路乱战各取一胜。

除了第5赛段阿拉菲利普由于违规补给被罚时20秒，从而将黄衫移交给原本不参与总成绩争夺的亚当-耶茨之外，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顺理成章。第6赛段，“亚洲车王”声岑科突围获胜之后，比赛在第7赛段迎来了总成绩竞争格局的第一次动荡：英力士车队在终点前30公里的横风中发动进攻，导致波特、波加查和兰达等多名总成绩车手集体损失超过1分20秒，范阿尔特则在小集团冲刺中再下一城。

在本届环法前三分之一的赛程中，所有的赛段冠军都属于热门车手，英力士和珍宝两大总成绩强队把持着主集团的骑行节奏，萨甘继续穿着他最熟悉的绿色领骑衫。年轻车手所组成的“后浪”，或许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汹涌之势蓄积能量。

从第8赛段开始，环法比赛正式进入高山，法国年轻车手彼得斯突围获胜，波加查则通过终点前不远处的單飞进攻，将前一赛段落后的总成绩挽回了半分多钟。第9赛段，罗格利奇、波加查、贝纳尔和兰达在最后一段陡坡联手进攻，并在终点前的平路追上了早先单飞的瑞士小将希尔什，最终波加查和罗格利奇冲刺分获赛段冠亚军，后者穿上总成绩黄色领骑衫。休息日之后的第10赛段，29岁的爱尔兰冲刺手本内特终于力压伊万、萨甘、维维亚尼、格莱佩尔等名将，赢得了个人职业生涯首个环法赛段冠军。获胜后的本内特泪流满面，这位不再年轻的冲刺车手在过去三年效力博拉车队期间受到队友萨甘的压制而连年无缘环法，这一次终于得以在老东家面前证明自己的实力，从萨甘身上夺过绿衫更令这一胜意义非凡。

至此，本届环法比赛的“后浪三人组”——波加查、希尔什和本内特已经全部登场亮相。在后半程的比赛中，波加查凭借高山赛段持续的优异表现不断提升自己的总成绩竞争力。在第15赛段终点的大哥伦比耶峰爬坡中，卫冕冠军贝纳尔因背伤复发早早掉队，波加查则再一次战胜同胞罗格利奇赢得赛段胜利。最后几个高山赛段的爬坡对决依然在这两位斯洛文尼亚车手之间展开，直到两人以罗格利奇领先57秒的总成绩差距进入第20赛段的个人计时赛。

沿途观众众多

波加查夺得总冠军

赛段冠军的战线上，刚刚度过22岁生日的瑞士车手希尔什在第2赛段和第9赛段分别获得亚军和季军，面对接踵而来的两次惜败，希尔什的选择是坚持不懈地继续进攻，终于在第12赛段以气吞山河的长距离单飞赢得胜利。这位2018年公路车世锦赛U23大组赛冠军得主，被瑞士古典赛巨星坎切拉拉视作接班人并亲自培养，而本场胜利还远远不是希尔什职业生涯的最高目标。环法第三周的高山赛段中，希尔什又参与了多次突围，最终获得了本届环法的超级敢斗奖。在环法结束后的两周内，希尔什更接连获得了公路车世锦赛铜牌、瓦隆之箭古典赛冠军和列日-巴斯通-列日古典赛亚军。虽然在目前阶段和自己的“模版车手”——新科世锦赛冠军阿拉菲利普相比仍然有显著差距，但如果说希尔什未来的职业生涯成就可以达到不亚于阿拉菲利普的高度，大约并不会令车坛感到意外。

与波加查和希尔什相比，本内特的“后浪”身份稍显模糊，毕竟29岁的年龄在冲刺车手中已是高龄，但2020年毕竟是本内特自2017年随老东家博拉车队升入世巡赛以来首次参加环法。事实上，早在2015和2016年，本内特就两次代表外卡车队出战环法，但成绩乏善可陈。2017年到2019年，由于萨甘牢牢把持着博拉车队的环法主将地位，本内特只能在环意和环西赛场找到有限的存在感。正是这样的历史渊源让本内特在代表快步车队战胜萨甘取得环法首胜之时激动得泪洒赛场。在本内特穿上绿衫之后，快步全队上下一心，一方面在途中冲刺点帮助本内特抢在萨甘身前赢得更多积分，另一方面在高山赛段力保本内特以尽量少的体能消耗在关门时间内安全完赛。此时的萨甘依然没有放弃对绿衫的争夺，但其个人状态欠佳，再加上第11赛段因违规冲刺被扣除积分，使得差距被越拉越大。在第21赛段的香街冲刺之前，绿衫归属已经失去悬念，而本内特更以又一次完美的冲刺获胜为自己加冕冲刺王，也终结了环法绿衫的萨甘时代。

除了以上三位车手，还有多位年轻车手在本届环法比赛取得个人职业生涯的重大突破，包括同为24岁的哥伦比亚车手丹尼尔·马丁内斯和德国车手凯姆纳，以及26岁的丹麦车手安德森等。随着赛程的不断深入，所有车迷的目光最终都集中在了两位斯洛文尼亚车手的身上。在第20赛段的个人计时赛开始前，罗格利奇和波加查几乎已经锁定本届环法比赛的总成绩冠亚军，斯洛文尼亚这个只有200万人口的中欧小国，即将实现公路车运动中最大的梦想。

小国大梦

斯洛文尼亚地处欧洲中部的阿尔卑斯山区，面积约2万平方公里，有极为浓厚的体育运动氛围。过去的四五年里，随着一批天才车手的涌现，斯洛文尼亚在国际公路自行车赛场上的竞争力迅速增强。2019年，斯洛文尼亚车手共赢得35场职业公路自行车比赛胜利，创历史新高。由跳台滑雪转项公路自行车的罗格利奇赢得环西总冠军，成为斯洛文尼亚首位大环赛总冠军得主。天才小将波加查不到22岁，已在环西赢得3个赛段冠军和总成绩第三名。得到珍宝车队强力加持的罗格利奇被视为本届环法总冠军的最大热门之一，个人经验和团队整体实力都偏弱的波加查则是总成绩榜上的外围竞争者。

在第20赛段的个人计时赛开始前，罗格利奇和珍宝车队的表现几乎完美，没有竞争对手能够在高山赛段甩开他。个人计时赛更是罗格利奇巩固优势、夺取总冠军的绝佳机会。波加查虽然因为机械故障在横风赛段稍有损失，副将的劣势也让他没有多少空间发挥战术。比赛中，波加查以优异的状态始终贴在罗格利奇身边，甚至在两个高山赛段冲刺战胜罗格利奇，赢得减秒。尽管两人在不同的车队效力，但在赛场内外展示了同胞情谊，甚至让人忽略他们之间的竞争关系。

在36.2公里长、包含高难度爬坡的个人计时赛中，两人总成绩相差57秒，并非难以填平。波加查在环法前刚刚战胜了罗格利奇，但是赛前的预测一边倒地倾向罗格利奇能够守住黄衫。在这样的舆论之下，波加查如狂风一般冲向终点，将迪穆兰保持的赛段最佳成绩缩短1分21秒。罗格利奇在爬坡开始处匆匆换车，节奏大乱，最终输给波加查1分56秒。

经此一战，波加查锁定2020年环法总冠军，包揽总成绩、爬坡王和最佳年轻车手三件荣誉衫，再加上三个赛段冠军，成为环法历史上单届比赛取得最高成就的车手之一。在他的身边，仍然穿着黄衫的罗格利奇在队友们无言的陪伴中久久坐在原地，随后艰难起身，向自己的同胞小弟波加查表示祝贺。

24小时之后，本届环法赛场上的全部5位斯洛文尼亚车手在通往巴黎香街的荣誉骑行中骄傲合影，脸上都洋溢着真挚的笑容。再过两小时，在夕阳余晖中的凯旋门下，斯洛文尼亚总统帕霍尔为本届环法比赛的冠亚军车手颁奖，鼓励他的老朋友罗格利奇来年再战。

多年以后，当人们回想起动荡的2020公路自行车赛季，一定会感到庆幸，除了新冠疫情之外，还有第107届环法大赛留下的美好回忆。

责编 王敬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