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自由观与康德自由观之比较
2020-01-05李金
李 金
(开封大学 机械与汽车工程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4)
庄子与康德来自东西方两个不同的国度,身处不同的时代,均为划时代的哲学家,在世界思想史上居于重要的地位。著名诗人闻一多曾评价道:“庄子是诗人的哲学家,哲学的诗人,是站在异乡眺望故乡的人。”康德被誉为近代西方思想史上最耀眼的哲学家,其哲学被誉为“欧洲启蒙思想的智慧高峰”。
庄子与康德均对“自由”进行了系统的论证,其观点在中西方哲学史上影响深远。从哲学自由观视角对庄子与康德进行历史性对比研究,对了解先秦诸子和西方近代哲学史有重要的促进作用。
一、任何思想的产生都离不开其生存的土壤
庄子所处的时代,社会状况持续恶化,争霸战争不断发生,统治者的权威不断受到挑战,强调等级秩序的周礼日益破败。《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 ”[1]到了庄子生活的时代,礼崩乐坏的程度越来越深,影响面也越来越广。《道德经》第三十八章曰:“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
庄子一生所追求的是如何在乱世中安顿自己。庄子的学说主要探讨人生意义和人生价值,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个人的修养和内心境界的打造方面。庄子所说的个人修养不仅包括个人的精神修养,也包括处世的哲学,他主张从广阔的、自然的、宇宙的角度来思考人生。庄子在此基础上提出的自由观是将理想化为现实。在追求自由的过程中,人不仅按照理想改造现实,也按照理想塑造自己。因此,一个人追求层次的不断上升,也是这个人的自由不断实现的过程。
康德自由观产生的背景是理性逐渐成为一切的主宰,它从人的主体中分离出去,成为最强大的客观力量。理性控制了生活,人在工具理性中丧失了丰富维度,理性俨然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宗教。康德看到了独断论形而上学的片面性,即理性自身存在弊端,人在运用理性时可能出现错误与独断,致使理性工具化,而工具理性对人的终极目的与价值不能形成认识,无法从整体上说明人类活动的意义,形而上学终将沦为“无休止争吵的战场”[2],自由也将陷入理论困境。康德坚定地将研究立足点放在人身上,批判文明的“野蛮”,对人性展开研究,使人们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人作为自由的存在不同于机械自然的本质的一面。
总之,庄子与康德自由观的提出都有着深刻的社会原因或思想原因,其不同点在于,庄子是战国后期哲学史上的清流,其关注点由治国理政转向追寻人类的精神故乡,具有开创性意义,而康德的自由观有着明显的卢梭痕迹。
二、庄子与康德通向自由境界的途径不同
庄子追求的是绝对的精神自由。一个人的活动可分为精神的和现实的两种:现实的活动即生活中实实在在的活动,在现实活动中,人不可能随心所欲、脱离实际;精神的活动则不然,在精神活动中,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随意发挥。庄子反复强调精神重于形体,实质上是在无法把自己的形体从苦难的现实中解脱出来时,为精神能够超越现实寻找理论依据,以此实现精神上的自由,得到某种程度的心理满足。《逍遥游》《养生主》等都初步阐述了这一思想。《逍遥游》中有一个关于鲲鹏的寓言,庄子通过对“小知”到“大知”、“小年”到“大年”、“有待”到“无待”的描写,说明了自己对不同自由境界的认识。庄子认为,只有不凭借任何外在依托,人才有可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才能感受到个体生命存在的自由和轻松,才能认识到生命的真正意义。
庄子提出,通向精神自由境界的途径,一是心斋,二是坐忘。《人间世》:“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仲尼曰:‘斋,吾将语若。有心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皞天不宜。’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一若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3]颜回向孔子请教进一步长进的办法,孔子回答道:“让你的心志专一,不要用耳朵去听,而要用心去领会;不要用心去领会,最好是用精气去感应。耳朵仅能聆听,心也只能迎合感受;而精气呢,它虚无寂寞,能够容纳万物。只有道能凝聚寂寞,虚寂就是修心的斋戒。”“坐忘”功夫,其主要作用是排除外在物质和精神的干扰,让人回到一个若即若离、似有似无的状态。
关于自由实现的途径,在康德看来,首先要依靠启蒙。即使人们能不断意识到自身所具有的这一先天能力,也须在此基础上时刻注意自觉践行这一能力;另外,人们虽然具有自由的能力,但现实经验世界是复杂的,大多数人或许难以在此生完全做到对定言命令的遵守,特别是与自然界各种现象之间存在着必然联系不同,道德实践领域各种现象之间的关系具有不可预见和不可推论性。
康德认为,“在人类,理性可以说就是主宰行为的机能”[4],追寻自由则是人作为理性存在者所独有的本性。康德哲学由此真正完成了自文艺复兴以来理性寻找摆脱宗教神学之途径的任务,它完全以理性而不是以教义、神学、经验等其他因素作为思考自由及其实现问题的前提与依据。
康德撇开了基督教以启示方式对自由及其实现问题所作思考的路径,指出了幸福论法则在自由问题上所必然导致的自我困境,进而完全从理性存在者自身所具有的善良意志出发,通过“理性为自身立法”的哲学革命,完成了对自由及其实现问题的系统建构。
三、二者的历史命运不同
庄子的自由思想贯穿于其社会政治理论和人生哲学之中,其所主张的绝对自由对魏晋玄学、佛教般若学、道教产生了深远影响,《庄子》一书成为玄学主要经典,也被道教尊奉为《南华真经》。其绝对自由的思想更是中国士大夫精神上的归宿,许多士大夫在仕途上失意或厌倦官场时,往往回归到庄子的理论上,从他身上寻找新的人生价值,并借以安慰自己。
庄子重视精神自由,但带有幻想性质的精神自由毕竟不能真正解除他身体上的痛苦。《养生主》说:“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3]按照庄子的精神自由理论,“畜乎樊中”又有什么“不善”呢?只管让肉体躺在牢笼里,闭着眼睛,让精神“乘云气,骑日月,游乎四海之外”即可。然而,庄子深深感到“神虽王,不善也”。另外,庄子要求从精神上超越好恶,然而他自己也未能做到。《德充符》中有一位叫申屠嘉的人被砍掉了脚,这个申屠嘉说,自从得道以后,别人再讥笑他,他也毫不生气,也不为无足而发愁,因为他在精神上已经超越自我、超越了现实。事实并非如此,当子产不愿与他同堂共席而坐并讥笑他时,他奋起还击。其实,申屠嘉就是庄子的化身,申屠嘉忘不了现实,庄子同样忘不了现实,精神自由只是停留在申屠嘉和庄子的口头上,就像半空中的风筝,看似逍遥自在,却被牢牢系在现实的土地上。
康德通过“理性为自身立法”之说,完成了对自由及其实现问题的系统和理性建构。他试图把人的理性和尊严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为道德实践提供理论依据,并为此后的哲学家推进对该问题的探讨奠定思想基础和提供理论参照。但在马克思看来,人的自由及其实现并不仅仅是一个理论和逻辑问题,最终还要落实到现实中。像康德这样从善良意志出发所推演出的、停留在纯粹形式法则层面的自由学说,仅仅提供了先验意义上、理性意义上的绝对道德律,未能对现实社会存在的自由异化及其克服问题进行本质层面的探讨,因而并未进入自由论题的思维深处。马克思在学习康德理论的基础上对其进行超越,开辟了自由及其实现问题探讨上的实践之路,把理论真正落实到社会现实层面,凸显出独特的思想力量。
总之,庄子的自由观和康德的自由观均有着面对现实的尴尬和无奈,所不同的是,庄子的自由观未落到现实层面,只能作为士人的精神寄托,成为每个人不为形伤的无待状态的梦想,而康德的道德自由观经过马克思的进一步演绎,将人的自由问题落实到了现实实践的层面。
四、结语
庄子与康德是两位间隔近两千年的哲学家,他们均在各自的时代给当时的思想界带来了一场革命。虽然庄子与康德的自由观均没有实现的现实途径,但二者的自由观绝不是毫无意义的,庄子对精神自由的追求,康德对“自然与自由和谐”问题的处理,为后来的哲学家指出了一个前进的方向,在人类学发展史上留下深深的足迹,其理论价值是不可估量的。正如法国哲学家雷蒙·阿隆(Raymond Aron)所说:“如果人类停止了探寻,如果人类自以为已经道出了最终的结论,人类也就丧失了自己的人性。”[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