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娜小姐
2020-01-04沈小涞
沈小涞
一
物理學上用位移表示物体的位置变化，即：从起始位置到终点位置的有向线段。
这次的物理期末考试，曹晓曼就因为一道位移的计算题输给了沈万里。
“想知道我怎么解题的？”沈万里挑挑眉，一副资源独享的嘚瑟样，“我用的方法是高中的一个公式。” 沈万里在校外报了提高班，物理知识已经预先达到高中一年级的水平，曹晓曼绞尽脑汁想不出的答案，他用一个公式就轻松化解了。
曹晓曼点头，眼中满是恳切。期末考卷的答案一般不会讲解，即便曹晓曼想主动请教老师，那也是寒假以后的事。曹晓曼不愿意等那么久。
“让我想想——”沈万里依旧卖关子，好看的眉眼却让曹晓曼只读出了“欠揍”二字，“这样吧，如果你能参加新学期的开学纪念活动，我就告诉你。”
一块大石头压上心头，曹晓曼郁闷地倒吸一口冷气，就知道腹黑的沈万里没那么好说话。
“怎么了，不敢？”沈万里推了推眼镜，目光来回游移在曹晓曼肥嘟嘟的脸和圆滚滚的腰之间。
每个新学期，学校都会在开学第一周举办活动，名为开学纪念活动，这一次的活动是死宅、懒人、胖子的噩梦——马拉松。
先不说马拉松本身对于曹晓曼这样的胖妞是个地狱般的存在，光是参赛资格就可以秒杀很多人。
“我才不怕呢。”曹晓曼脱口而出后才后知后觉发现上了某人激将法的当，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曹晓曼只好硬着头皮去体育部填了报名资格表，同时领了统一发放的运动手环。
二
曹晓曼是个非常有毅力的姑娘，从她七岁半就一直追着沈万里不放这件事上，可以看出她不是轻易言败的人。当然，所谓的追着沈万里不放，不是说她喜欢沈万里，而是在分数名次的较量上，她一直将沈万里视作劲敌。
七岁刚入学的时候，曹晓曼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可自打沈万里转学过来后，她的第一名便时不时地被那人“抢走”。曹晓曼为了和沈万里竞争也是很拼的，课间休息不去操场散步也不怎么离开座位，往往吃着零食做着习题。而沈万里呢，不爱死读书的他经常和几个男生踢踢球，拉拉女生小辫子再被追得满走廊乱跑乱叫，可成绩倒也保持得不错。
班里流传着“男万里，女小曼”的学霸封号，可曹晓曼面对沈万里，往往会冒出“既生曼何生里”的感慨。
一个班里不需要两个学霸， 所以她就这样将沈万里视作了劲敌。两人的小学时光，就是在曹晓曼拼命较劲，于是越坐越久、越吃越胖而沈万里却毫不在意，越皮越瘦的状态下度过的。
可曹晓曼做梦也没想到，沈万里初中竟然又和她分到了同一个班！而且随着理科难度系数增加，曹晓曼的物理科目竟一次都没有考过沈万里！
位移，明明不算很难的知识点，可期末考的那题出得太刁钻，曹晓曼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岔子，或者，她根本没有理解对整道题目，竟一分没拿到！
曹晓曼一边围着小区绕着第五圈，一边习惯性抬手打量着左手手腕上的运动手环。当计数器跳到数字“5000”时，她整个人有一种万里长征总算结束的雀跃感。这就是参加马拉松活动所需要的报名条件，每天五千步的跑步记录，并将记录上传到体育部的数据中心。
到家后，曹晓曼拖着如灌了铅的双腿，打开电脑，上传记录。大冬天的，她大口将凉白开往喉咙里灌，丝毫感觉不到寒意。上传完毕，曹晓曼如往常一样，瞥了眼上传时间——毫无意外，每一天她都是最后一个上传记录的人。愿意报名马拉松的不是运动健将就是长跑爱好者，而只有她是因为被挑衅才报的名。虽然看不见其他同学跑步时候的样子，但曹晓曼可以想象得到，他们英姿飒爽、脚下生风。至于她，最后的2000步是靠她走走停停、死皮赖脸撑下去的，幸好手环只记录步数，没有时间，不然她一定会被沈万里笑死。
三
这一天，曹晓曼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她坐车去补习班上课，闲来无事的她习惯性地瞄了眼运动手环，明明没有跑步，可显示屏上的步数却仍不断往上冒着，短短两站路下来，蓝色的阿拉伯荧光数字已经过了5000！
曹晓曼的脑子飞快转动着，她似乎明白了运动手环的工作原理：成人每一步约50厘米，学生款运动手环则会相应减少步子的长度，之后根据使用者的行动公里数除以每一步的长度从而得出步数。
曹晓曼感觉自己发现了新大陆，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下意识地在QQ联系人栏中翻找着一个人的名字——沈万里。她要将这个发现告诉他。
而就在此刻，沈万里的消息框弹了出来，他先一步问候了她。
——胖妞，你这两天有练习跑步对吗？
曹晓曼似是得到了鼓励，手指飞快地在屏幕键盘上舞动着。
——是啊，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曹晓曼发出消息，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键入消息”，可令她万分失望的是，某人不但对她的重大发现不感兴趣，反而回了这样一句。
——我这边也有件有趣的事，我和隔壁班几个男生打赌，他们说你绝对不可能坚持下来，我自然是要唱反调的，不然不就没意思了？对了，想不想知道赌注是什么？
曹晓曼只觉得怒火直蹿脑门，什么叫他自然是要唱反调的，不然就没有意思，敢情他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自己？那还让自己报名参加什么马拉松！
作为一名胖妞，她可是用生命在跑步，而沈万里，竟然还有闲工夫和隔壁班的男生为这事打赌，而且还是不情不愿地赌自己赢的？
——不想！
她咬咬牙就回了两个字，外加表示不爽的感叹号。
“曹晓曼！”刚按下发送按钮，就有人拍了拍曹晓曼的肩膀并从背后轻唤她的名字。
同班同学林依依扎着双马尾，瞅了瞅曹晓曼的手机。她很好奇，曹晓曼是看了什么惊天地的新闻，还是刷了什么泣鬼神的朋友圈，才会露出刚才那副随时随地要抓狂的表情。
见是林依依，曹晓曼瞬间转阴为晴。
林依依是班里的运动健将，从小学就参加田径队的她这次也报名参加了马拉松。两人平时座位隔得远，兴趣爱好也是一文一武不怎么谈得到一块儿，所以难得在假期的公车上相逢，也只能不咸不淡地寒暄几句。
“那个……”突然没了话讲，曹晓曼觉得气氛有些尴尬，瞥了眼林依依左手手腕处的手环，突然想起那句经典问候，“你吃了没”。
于是，作为马拉松的报名者，她找到了突破口，问林依依道：“今天你跑步了没？”
林依依大大咧咧将左手伸到曹晓曼面前，向她展示了今早的运动成果，妥妥的6500步赫然显示在屏幕上。
曹晓曼瞪大眼睛，不由感慨着运动健将不愧为运动健将，对自己的要求比学校的基本要求高。但同时，随着车窗外景致的不断推移，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曹晓曼，你怎么了？”林依依发现曹晓曼盯着自己的手环屏幕，眉头拧成了“川”字。
曹晓曼抬头望向林依依刚要跟她说些什么，车厢内突然响起清亮的报站声。
“抱歉，我到站了。”林依依意识到自己险些坐过站，飞一样闪到门口一跃而下，临关门还不忘回头客套地来了句，“今天能见到你非常愉快。”
“我也非常……”车门合上，曹晓曼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口。
林依依和自己聊了那么久，可是手环上的计步数没有跳过一步！也就是说，有BUG的只有自己的运动手环！
“我也非常愉快！”曹晓曼刚才是想这么告诉林依依的，但心里想的却是——“我也非常惊讶！”
四下无人，曹晓曼有些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准备消磨时间，抬眼却发现沈万里在QQ里回了她不少消息，内容无外乎是接着刚才的对话，好奇她为什么不想知道赌注是什么，随即又强调自己很可能会打赌输掉，有的没的打击着曹晓曼。
曹晓曼只觉得怒火噌噌往脑门上蹿，自己那么努力，却被人当笑话看，此刻，她破罐子破摔地做出了一个决定。
四
连着二十来天，曹晓曼雷打不动参加了物理提高班，但却一天都没有去跑步。只不过她依旧在每天的下午三点前上传自己的运动数据，因为她每天都戴着运动手环坐公交车上课。
她发现了一个BUG，也发现了一条通往马拉松比赛的捷径。
开学前一天，曹晓曼戴着手环到家附近的商业街闲逛，一手捧着可乐一手握着新买的米奇手链悠然自得，她在享受开学前最后一天的悠闲假期，同时也在顺势收集最后一天的运动数据。
有人突然从背后撞了她一下，虽然力道不大，却让曹晓曼手腕一颤，新买的手链从指缝间滑落。
撞到曹晓曼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他不但不道歉，反而继续快速前行，经过曹晓曼的时候，手上的购物袋还蹭到了曹晓曼圆滚滚的肚子，而最为巧合的是，曹晓曼的米奇手链也在两人最为接近的时候顺势滑进了中年大叔的手提袋内。
“叔叔——”曹晓曼望向这个比自己没高多少的中年男子，“我的东西掉你包里了。”
中年男子头也不回，反而迈开步小跑起来。
“叔叔，叔叔——”曹晓曼一手提着可乐，快步跟上。
男子依旧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般往前跑着。突然，曹晓曼的身后传来了外国女人的惊呼，她回头，看见一名金发碧眼的女青年指着自己的方向——准确地说，应该是比自己更前的方向。外国女人激动地说了一串，曹晓曼没有听懂全部，可那个词“thief”，她听女人喊了很多次。曹晓曼从她快速的比划动作中猜到了大概——那个男人趁她不注意，偷拿了她的购物袋。
“Hey， you！”女青年开始追赶小偷。
她几步就跑到了曹晓曼身边，而就在她掠过曹晓曼的那一刻，回过神来的曹晓曼也突然跟打鸡血了一样，迈开步子追赶起小偷来。
“My bag！”
“我的手链！”曹晓曼也不甘示弱，配合着女青年的尖叫，追在男子身后。
而前方的行人因为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配合地往两边散开，让出了一条无障碍通道给这一男两女。
没过多久，女青年双手撑着膝盖大喘粗气，从牛仔裤口袋中掏出手机，想要拍下小偷的样子。
追赶小偷的曹晓曼也入了镜，她喘着粗气，任由肥肉因为跑动上下翻滚。她死死盯着目标，如饿犬盯上了五花肉。不一会儿，那短腿的“五花肉”就跑进了花园小道。
这里是曹晓曼每周必来的游玩胜地，她对此地的环境非常熟悉。那个花园小道是一条路径单一的绿化小路，从这边进去，只有一个出口，而这个出口，直通某商业大楼的侧门。绝对不能让小偷出了那条小道，一旦到了商业大楼所在的闹市区，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抓捕更是难上加难。
曹晓曼在得出这个结论后，小脑袋前所未有地高速运转起来，一张简单的地图在她的脑海中逐渐成形。花园小道为了美观，五步一换景，可谓独具匠心，所以七绕八拐的在所难免。小偷虽然领先，但在进入小道后绕了个大弯。而曹晓曼熟知路线，她知道这附近有一条小路直通商业大楼，路程绝对比从花园小道中绕弯通过要短很多。
物理学上用位移表示物体的位置变化，即：从起始位置到终点位置的有向线段，连接起两点的直线线段是最短的。
所以，只要走那条道，就一定可以赶在小偷通过之前，堵住花园小道的出口。
她深吸一口气，喊停后方的外国女青年，随即挥了挥手，示意她跟着自己往其他方向走。
女青年心领神会点点头。
两人来到小巷的入口，曹晓曼这才留意到那罐喝了一半的可乐还被自己捏在手里，她仰头咕咚喝下一口，似是喝酒为自己践行的壮士一般。随即她将可乐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信心满满地自言自语：“这个故事就告诉你，偷谁的東西都不能偷学霸的！小偷，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What？”女青年望着曹晓曼的表情很是好奇，她又叽叽咕咕说了一长串英文。
曹晓曼无奈耸耸肩，学霸的英文，她好像还没掌握。
两人一路朝前赶着，曹晓曼眼睁睁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目的地与自己越来越近，可就在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她停了下来，不敢置信地瞪眼、抬头望向头顶上方……
五
开学第一天，放学时分，曹晓曼理着书包，却感到吹来了一股凉飕飕的风。
“是你啊。”望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沈万里，曹晓曼低头兀自收拾书本。
“有个无耻的家伙在体育部的论坛上黑你，说你之前上传的报名数据作假，校方听信了那个人的话，取消了你的参赛资格！”
曹晓曼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那个无耻的家伙，就是我。”
“什么？”沈万里大吼一声，引来无数关注的目光，他强压火气，推了推眼镜，随即将曹晓曼拉到走廊，“你不觉得你欠我个解释吗？”
“老师没有搞错，我的确是作假了。”曹晓曼将自己利用手环BUG的事和盘托出，“我每天补习坐个车，手环的数据就上了两万。两万这个数字本身就很假，哪有人能跑那么多的，不是吗？”她想到了什么，突然将头扭向一边，不让沈万里看清自己的表情，她自嘲地说，“可当时的我，却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捷径，得意洋洋。”她没有说自己破罐子破摔，是因为沈万里当初看轻自己所致。
“之后你就良心发现了，然后做了检举、揭发自己那么……那么……”
“那么傻的事？”曹晓曼自嘲地先发制人。
“呃……”沈万里一只手托着下巴思考着措辞，“那么大无畏的举动。”
曹晓曼噗嗤笑出了声，她敛起笑意正色道：“因为一道物理题的解题方法，我自以为是地走了一条自认为是捷径的路。”
“然后呢？”沈万里歪着脑袋洗耳恭听。
“然后我发现，所谓的捷径并不好走。”
那天曹晓曼带着外国女青年赶至离商业大厦仅50米的地方时，突然被眼前的一堵高墙吓退了。高墙足足有四米那么高，就是为隔开闹市和小胡同而砌造的。墙下还有尚未来得及清理掉的碎石碎砖以及不知道是什么物质组成的渣子块。
就在她一度要放弃的时候，外国女青年从角落搬来两只木箱子叠放在一起，之后两人小心翼翼站上箱子，曹晓曼是被女青年半抱半推地送上墙，最后攀着墙另一边的梧桐树安全着陆的。
“那个女青年很壮吗？竟然能托得动你？”听闻曹晓曼抓小偷的奇遇，沈万里最关心的不是最后小偷抓住了没，反而是曹晓曼的体重问题。
“别提了。”曹晓曼苦笑道。那时候，自己脸涨得通红，还止不住地朝下滑。她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爬上墙壁的，只记得肚皮被墙壁磨薄了好几层。
“所以那时候你就幡然醒悟了，然后主动退赛？”
曹晓曼点点头，那天抓到小偷后，她看了自己的运动手环——减去起先为了完成任务走的几乎不消耗体力的4000步，从追小偷开始她也就跑了3500步，可就这3500步都已让平时缺乏运动的她上气不接下气了。学校的马拉松比赛比这段距离长很多，而且一路还得用跑的，曹晓曼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自己一定坚持不下来。
“如果数据作假和走捷径是一回事，那我想，之前捉小偷遇到了高墙，之后跑马拉松也必定会遭遇滑铁卢。”
沈万里回味着曹晓曼哲理满满的概述，欣赏地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最后语气柔软道：“那道位移题，你想听解题方法吗？”
“我可是没有达成你的条件哎……”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曹晓曼的心却被沈万里挠得痒痒的。
“没事，重在参与，你不也说了，前面几天你可是有好好地在运动。”
六
马拉松活动在开学第一周的最后一天顺利落幕，当部分人茶余饭后还在调侃曹晓曼作假时，网上突然疯传起一段视频来，视频的点赞数已经过万。
视频中，一个胖女孩如同飞奔的肉丸子，正不断追赶着她前面的中年大叔。与视频内容不同，该视频的标题取得极富诗意——飞驰女神，Miss Runner。
这段视频的主角正是曹晓曼，而拍摄者则是当日被偷了购物袋的外国女青年，玛丽。那天，玛丽将曹晓曼托上墙后却发现自己上不去了，情况紧急下，她将曹晓曼的手机号码存了下来。曹晓曼在商业大厦侧门成功等到小偷后，大声喊叫，引来了大厦保安，一举将其抓获。之后，曹晓曼与玛丽联系上，两人都顺利地取回了自己的物品。
“What is your name？”
被外国友人问及姓名，曹晓曼将自己的中文名字告知对方，可玛丽连续跟读了几次都没有读准。
“原来曹晓曼这么见义勇为，那之前说她造假一定是在诋毁她。”
“就算造假是真的，谁没有一次两次做错事的时候，难道因为这个就彻底否定一个人？你看曹晓曼明明是個心肠很好的人！”
沈万里将众人的议论听进了心里，他唇角扬起一抹笑，随即打开QQ聊天界面。
曹晓曼正在小卖部买面包，冷不防收到一条消息，打开一看，发送人的头像正是自己的劲敌沈万里。
——你不是前些天还说你没有英文名字吗？我给你想了一个，伦娜，如何？谐音是Runner。
曹晓曼很快打下了几个字，发送。
——真是个好名字，为了避免名不副实，我决定以后每天放学慢跑3000步。
沈万里发出了清亮的“呵呵”声，其实他之前引诱曹晓曼报名跑马拉松，就是希望她可以不要经常黏在位子上，多多运动强身健体。只是别扭的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切为了你好”之类的贴心话，只好半打压半挑衅地怂恿她去锻炼身体。
虽然这个计划失败了，不过好在曹晓曼自己想通了。
——加油，这次你一定能坚持下来。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很有毅力的女生，从你追我追了那么多年就可以看出来。哦不，是追着我的成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