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家的孩子到底可以走多远

岳夫永

1

我是在村里上的小学。村小很破旧，需要自己带着桌子和凳子去上课。學校唯一的时钟，挂在校长办公室门口。那时我总感觉课间休息的时间很短，玩不够，也常因无法按时完成作业而被老师罚站。

父母都是朴实的农民，我的成绩也一直是中等，我从来就不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等到中考时，我自然没能考上教学质量比较好的县一中。我心里很失落，骑着自行车去田里转，觉得自己很没用。

这种失落感并没有持续太久。几天后，我和一个初中同学打算一起出去闯荡。我们去县里找了一个中介，他说介绍我们去北京工作，给人装空调。能去北京，我们很兴奋，对从未出过县城的我们来说，北京一直就是一个梦。

到北京的第一晚，我们住在一个30多人的集体宿舍里。第二天早上6点，我跟着师傅出发，骑了近两小时的自行车到了装空调的地点，晚上10点回到住的地方。半夜12点，又被拉起来开会。

开完会之后，我睡不着，躺在床上思考自己该往何处去。

比我年纪稍长的一位老乡搭话，问我为什么这么小就出来打工，我说不想上学了。他说，对农村孩子来说，上学是唯一的出路，如果就这么放弃了，那就只能像他一样，一辈子打工。

第二天，我就辞职回家了。

回老家后，按照故事套路我应该开启开挂模式，挑灯夜读，刻苦奋斗，最后考上名牌大学。可事实不是这样，我只是在县城职业教育中心读高中，依旧不是好学生。

职教中心的管理模式和教育水平很一般，我很不满，也经常捣乱。结果可想而知，高考我并没考上名牌大学，甚至连专科都没考上。

这一次，我没有骑着自行车去田里转圈，而是去舅舅家住了几天。舅舅当过兵，见过世面，他对我说：“回去复读再考一次吧，如果再考不上就认命，踏踏实实去打工。”

第二年的高考分数下来，过了二本线，我考上了天津的一所大学。

虽然不是什么名校，但好歹是所正经大学，我在村子里也很有面子。入学前，为了赚取一部分学杂费，同时锻炼自己，我去了县里的建筑工地，搬砖、筛沙子、抹灰，什么都干。

进入大学，虽然拿过奖学金，但我也随大流，逃过课，挂过科。大学四年我内心很迷茫，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想要改变现状，但又找不到突破口。我喜欢看杂志上的人物传记，看别人努力比自己努力轻松多了。可越是看到成功的人，我心里越难受，气恼于自己的不争气，对无法憧憬的未来越发感到绝望。

有一天周五，下午睡完午觉，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想到大学时代，大好青春，这样的自己简直是在浪费生命，我想干点儿不一样的事。

骑自行车去北京是个不错的想法。当天下午我买了地图，第二天早上5点，我背上地图骑着自行车穿过市中心，路过武清区，穿过廊坊市，过了通州，最后在下午5点骑车路过了天安门。

大学四年浑浑噩噩，我就干过这么一件能溅起点儿水花的事。

2

接近大学生涯尾声时，处在迷茫中的我决心考研。

复习那段时间我很颓废，静不下心来。到考研的最后关头，舍友每天早出晚归，我天天在宿舍打牌。表面看我要放浪人生了，其实我内心憋着一口气，心想，等毕业了我要去干一番大事业，将来让大家刮目相看。我还在QQ空间上发了一条“说说”：别看我一时，且看我一世。

报名那天，我却放弃了，我清楚自己的水平，根本没信心走进考场。

大四寒假回家过年，我去了姑姑家。姑姑问我考研考得怎么样，我说自己没有报名。姑姑听完很失望。

毕业季如期而至，我的想法是找到一个能解决城市户口的工作。这意味着我从农村熬出来，可以在城里生活了。可自己的大学不是211、985，只是一所师范类院校，专业也不热门，高不成低不就。

那时，有个大学生直接入伍的政策，我准备去当兵。可告诉姑姑后，她狠狠地说了我一顿：“当兵这条路对你来说不合适，你再考一次研究生吧。”这一次，我听了姑姑的话。毕业离校的第二天，我收拾行李坐火车去北京，去我准备报考的大学。

到北京后，我换了手机号码，删掉QQ，想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静心备考。二度考研的半年里，我几乎没说过话，我不属于这所学校，身边也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每天早上，出租屋里其他人还在睡觉，我起床洗漱，然后去教室上自习;晚上我回来，他们已经睡了。学倦了，就去一个小树林看老人下棋，这是我全部的业余生活。整整6个月，我就像当初复读考大学时那样，全心全力地准备。

考研第一天是数学和政治，自我感觉考得还不错。第二天上午考英语，这是我最自信的科目，但那次做题，却毫无手感，最后写作文时，我几乎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单词。

考完英语，我的心态崩了，出了考场就觉得自己完蛋了。我像僵尸一样走到食堂简单吃了点儿东西，来到操场，仿佛电影情节一般，天空下起了小雨。

我在操场上一圈一圈地走，觉得自己没有工作，考研“二战”再次失败，也没有一技之长，前途一片渺茫。我心里很慌乱，就像从悬崖上坠落，一直往下落，不知道自己会落在哪儿。

中午的两小时，我一直在挣扎下午的科目还要不要去考。最后我还是决定去，即使我失败了，也得留个全尸。最后这一科，我想开了，既然自己已经输了，就什么都不用怕，答不上来就答不上来，会做几道就做几道。

考完试，我不敢给姑姑打电话，姑姑却给我打过来，问我考得怎么样。我说：“估计考砸了，感觉非常差。”

考试结束后，我去天津的一个好朋友那里一直住到快过年。我给自己想好了退路，我要查完分数，看看自己是怎么死的，之后就去深圳，虽然也不知道在那里能干些什么。

查完分，我的分数高出往年分数线30多分。那一刻，我感觉一股血冲向大脑，几乎要把天灵盖冲破，赶紧打电话告诉姑姑这个好消息。考研复试也很顺利，最终，我以第七名的成绩被录取。

我终于可以拿着饭卡堂堂正正去学校食堂吃饭了。以前，每次都是找别人借卡帮忙打饭，再给人家钱。

3

像我这样一个来自农村，并且家庭困难的孩子，从来没有幻想过出国。但在北京读研，在这座儿时向往的城市学习和生活，这些建立起来的信心让我觉得自己可以尝试继续往上走。我也渐渐意识到，出国并不是遥不可及，我努力一番没准也能成功。

我想，人要一直给自己设立目标，这样才有动力。人这一生还是要趁年轻没什么负担的时候，折腾一下，才对得起自己。

我开始在网上慢慢留意一些与留学相关的信息。

准备出国第一件事就是考英语，我选择考雅思，去欧洲。

我开始一遍一遍地做雅思真题，练习听力。我选择听自己一直很喜欢的《老友记》，无论是走路、坐车，午休还是夜眠，我必须听着入睡。我不知道这种做法对提高我的听力水平作用有多大，但是有总比没有好。

最后的雅思成绩，我考了3个6分，阅读8.5分，总分6.5分。虽然除了阅读，其他成绩都很一般，但达到了一般学校的要求。这时，英国的一个导师准备招一个博士生，想让国内的一位老师推荐，恰好这位老师和我的导师认识，我的导师就推荐了我。

和我竞争的，是一个国内顶尖学校的学生，但是他的雅思还没有考下来，机会降临在我身上。最后，我通过了面试，拿到这个带全额奖学金的博士位置。

第一次出国，家里东拼西凑准备了l万元生活费，还向姑姑借了l万。我没让父母来北京送我，只让他们送我到县里的火车站。如果从家直奔北京机场，我怕他们太舍不得，我受不了那种场面。

出发那天早上，3个要好的研究生同学和一个博士师兄开车送我去机场。从学校到机场的路上，我看着外面一辆辆小汽车、公交车，一幢幢熟悉的高楼，突然意识到自己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文化，就连饮食习惯也不一样。

我很期待接下来的生活和挑战，但想到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我说：“兄弟们，我要驾着七彩祥云去爱丁堡了。”同学说：“你驾的不是七彩祥云，是七彩的‘翔吧。”我眼眶里的泪水硬生生被怼了回去，大家笑作一团。

出国之后，我尝试了很多新的东西，学了高尔夫，在学校做了一年学联主席，组织了一些活动，也参加了一些大使馆的活动。博士期间发表了几篇文章，最后的博士论文获得了系里的优秀博士论文奖。

三年博士生涯，我攒下了一些生活费，最后给了家里2万元，还了姑姑给我的1万，靠着自己的力量生活。我拿到了博士学位，最重要的是，我似乎终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如何去达成自己的目标。

博士是在英国读的，选择博士后學校时，我想换个国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初中班主任在我的同学录上写的话，我一直记得。

我不再是当初那个认为能解决城市户口的工作就是理想工作的农村孩子，人生还有不一样的活法，好像还能做点儿有意义的事。如果自己做的某项研究能创造一些价值，能被后来的人记住，那这一辈子就算没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