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条鲸鱼沉入海底
2020-01-03柏颜
文/ 柏颜
“我们的感情,就像一道已经变质的菜,再怎么回锅,加料,都于事无补。”
那天晚上,婚期将至的闺蜜这样形容她跟男友。
我没问她为什么要这样结婚,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如果说心动,就像和喜欢的人并肩站在海滩,远远看见鲸鱼跳出海面起舞。
那么感情消失时,也如同鲸鱼沉入海底,不必追根究底。
001
只是若干年前的我,哪里做得到如此洒脱。
我有过数次感情,无不来时轰轰烈烈,去时杳无音讯,也有无数次歇斯底里追问理由,后来却发现,原来对许多人来说,承认不爱了比开口说爱更难。
15 岁那年收到第一封情书,被折成爱心模样,他亦兴奋而慌张,在人来人往的走道,往我手心里一塞,然后飞快逃走。
那一瞬间,好像有人往我耳根放了把火,我失魂落魄回到座位上,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终于找到时机打开来看,他写了一大封信,阐述喜欢上我的经过,末尾,用红色水性笔描上大而醒目的爱心。
那一瞬间,好像无数的聚光灯打过来,我头一次感觉自己明亮而瞩目,他瞳孔的光,好似都是因我投射而来。
之后顺理成章地偷偷交往,他喜欢在路过我身后时轻轻拽一把马尾,也喜欢在一块上补习课丢过来等会儿请你吃牛肉面的小纸条。
他会掐着时间往我家里打电话,用像极三好学生的口吻,说要请教我一些数学题的解法。然后爸爸就会把电话递给我,说别聊太久。
他会说一些只有我们俩才能听懂的蜜语,糯糯的嗓音从电话线那头传来,好像煮沸的豆浆,仿佛能嗅到浓烈香气。
第二天清晨,他只穿着藏蓝色的毛绒卫衣,哆哆嗦嗦在楼下等着我,一见到我,就冲过来把热腾腾的早餐塞进我手里。
他会私下里指着在讲台上念作文的我,语气骄傲地说,“那就是我的女孩。”
他其实不算好看,身高也没太多优势,人群中不过笑容更灿烂一些。可笑的是在十字开头的年纪,我已经不止一次想象过与他的婚礼。
有次夏末,他骑车载我去江滩边上,芦苇花开得正盛,他忽然牵着我说,以后我们每年都来,好吗。
那时我以为这是地久天长的承诺,是一个男生对一个女孩能够许下最美好的誓约。
可是谁知命运总不经意地就和你开个玩笑,不过过去一个暑假而已,同班女生走到我面前,天真而无辜地说,他对她表白了。
她眼角眉梢掩不住的开心,说不清是真的好奇还是夹杂了炫耀的成分,她盯着我问,“难道他跟你只是玩玩?”
我哪里承受得起这两个字,眼泪就像一场雷阵雨,毫无预兆地落下。
那次之后莫名发烧一周,没去学校,正好放肆地哭泣。哭完之后,接到他的电话,语气仍然关心,但我所有想问的都化作乌有。
只能咬住嘴唇倔强地宣布,从今往后,我们再不是朋友。
002
另一个故事,是簌簌的。
她爱上的那个男生,长手长脚,气质非凡。她常莫名自卑,总问我,林辙这样的人,怎会喜欢上我?
可林辙的确对她迷恋,她出差去外地,林辙不管多忙必会亲自开车去机场接送。下班不管多累,也一定会赶去她的出租屋,做她爱吃的家常小菜。
他很少说好听的话,却总是能逗笑簌簌,两人连睡觉都要牵着手。
只是簌簌心底总觉得不安,林辙交往过一个感情很深的女友,分手原因不明。更重要的是,林辙收入是她五倍不止,这样的差距让她倍感压力。
就在她搬进林辙家里的第三个月,她在一只鞋盒里发现许多张拍立得照片,每一张都写满了林辙和另一个女孩的甜蜜过往。
当晚,她所有的追问都被他轻描淡写变成寥寥数语:“后来发现不合适就分手了,很奇怪吗?”
至于那些照片,他说你爱扔就扔掉好了。
一切看起来完好如初,只是簌簌一个人陷入迷藏。她太想弄清楚感情消失的缘由,于是总忍不住半真半假地问,“假如她再回头来找你,你会不会心软。”
这样的问题得到一次否定的答案根本不够,本来就深深自卑的簌簌总想让林辙一次次证明,他有多爱她。
感情一旦有了裂痕,就很难做到滴水不漏。
终于在一次大吵之后,簌簌收拾东西搬离。临走前,林辙按住箱子问她,你想清楚了?
盛怒之下的簌簌唯一想听的,只是林辙的慌张哀求,是他的道歉忏悔,可是他语气如此冰冷,簌簌也只能头也不回地走掉。
那次冷战,持续整整三个月。
再恢复联络时,簌簌已然后悔良久,总说要找个机会重新搬回他家。
就在初雪来临那天,簌簌编辑了许久对话框,想说退掉房子,实则是阻断后路,这次搬去与他同居,就算是尘埃落定。
可消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就看见他更新了朋友圈。是一副初雪的小视频,里面有个漂亮轻盈的女孩,冲着镜头活泼地撒雪,嬉闹。
明眼人都懂得这条视频的用意,只是簌簌不死心,留言“新欢”两个字,外加一个问号。
没多久就收到林辙止不住得意的回复,“还不错吧。”
簌簌顿时无言,这才明白在林辙那里,这段感情早已结束。所谓的回复,只是作为朋友的礼貌。
只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可以说不爱就不爱。
簌簌哭着打来电话,我根本答不上来。那时音响正巧传来很老很老的一首歌,轻盈女声在唱,“感情是流动的,不由人的,何必激动着要理由。”
一语道破。
003
很长时间里,我们对无疾而终的感情总有执念。
如同那场莫名夭折的初恋,我在很长时间里陷入自我怀疑。为什么他会变心,是因为我从来不曾主动打电话给他,都是被动地等他找我?
还是某天清晨他冲过来抱我,我怕被邻居看见,于是一把推开,害他误会?
又或者是我每每在学校遇见,总是视而不见,或者等着他主动朝我微笑,与我打闹?还是我太愚笨,不懂得让喜欢的人感觉到我也有回应。
总之,那两场夏天,我如同在梦游之中。
不过幸运的是,十几年后,我们在街头相逢。我第一反应是假装没有认出他的脸,谁知道他远远就径自过来跟我打招呼。
眼神依然明亮如初,他嘴角掩饰不住笑意,半开玩笑说,“没想到我们还这么有缘。”
仅仅一个“还”字,就勾起所有过往浮现如画卷。
他说加个微信吧,我说有必要吗,他毫不掩饰地说,“难道你还怪我?”
我被看透心思,只好强硬地反驳,“你想太多了,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而已。”
那天之后,我以为会是彻底画上句号。没想到他还是辗转弄到我的信息,发来好友请求。我拖了很久,还是点了同意。
能聊什么呢?无非是陈年旧事。只不过他很坦白地告诉了我,那个声称被他表白的女孩,其实是被他授意来试探。
试探我会不会难过,试探我会不会为他哭。
“就这样?”我好笑又心酸,他回答是啊,就这样。他还说,谁知道你从那以后再没理过我。
后来他也找过那女生求她告诉我真相,谁知道人家不肯,还说这样太没面子。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考试和练习题。
他也从最初的焦急懊悔,变成冷静接受。他说,“当时真幼稚,总怕你不喜欢我。”
我许久没回复,他又说,“你那时太冷了,就像冰雪做的,我想讨你一个笑容太难,太难。”
我依然没有回复,他便自顾自继续,“这些年来,我一直跟自己说,或许你一开始就没那么喜欢我,这件事之后你正好抽身。”
“我也能这样安慰自己,因为假如你要是真信了别人,以为我变心才选择分手,那我简直要恨死自己。”
最后他没再说话,只发了个晚安的表情。我的手机屏幕却早被砸满眼泪。
谁能想到呢,原来眼泪可以储藏这么多年。辗转十年的泪水,的确又苦又咸。原来人与人之间的错过,就如交汇时迸发的光彩一样,玄妙,不可捉摸。
原来我们的感情如此脆弱,都不用风吹雨打,只是别人轻轻松松一句话便消散。
004
那之后,我总喜欢重复同一首歌,“我有着太冷太清的天性,对天上的她动过情。而云朵太远太轻,辗转之后各安天命。”
把与初恋重逢的事说给簌簌听,她很八卦地问,那你们有没有机会复合?
我说你觉得呢。她想了一会,叹口气说,还是算了。茶都凉了,喝下去只会拉肚子。
我忍不住大笑,问她还有没有想念林辙。
她诚实地点点头,说没有是假的。偶尔也会想,如果当时我没有拖着行李就走会是怎样。但转念一想,算了,以自己的个性,早晚的事。
既然如此,何必强留。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当着我的面删掉了林辙的联络方式。即便我看到就在前几分钟,林辙还在微信上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
感情不是莲藕,断了根,还连着丝。簌簌说,既然不能同行,就各安天命。
也是,人生海海,我们总能遇见下一个对的人。别回望,别追问,如果风太大了,就压低帽檐,抱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