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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二战历史悲剧的独特反思
——评赞小说《朗读者》

2020-01-02

文教资料 2020年20期
关键词:朗读者汉娜罪恶

张 笛

(东北财经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辽宁 大连116023)

德国作家本哈德·施林克的小说《朗读者》自1995年问世以来,风靡全球,获得多项大奖,全篇用独特的反思意识和视角,通过描写两个小人物的奇特爱情、复杂人性和悲惨命运,对二战历史悲剧及战后德国社会的政治、法律、道德等诸多问题,进行了虔诚庄重的历史反思;用触动灵魂的内省和沉思的魅力,唤起全民的人性之思。把反思引向关于人与历史关系这一哲学的辩证思维的高度。

二战的硝烟,已渐行渐远。七十多年过去,但往事并不如烟。否定历史罪恶、制造新的战争威胁的叫嚣,仍不绝于耳。《朗读者》的日文翻译者说:“《朗读者》是一部让日本人羞惭欲死的艺术檄文。”①《朗读者》也是一部受到世界爱好和平的人们普遍点赞的好书。

一、奇特之恋背后的历史反思

小说开篇,就直接描写了36岁的汽车售票员汉娜与15岁的中学生米夏,从相识到迅速发生性爱关系的过程:米夏因患黄疸肝炎在放学的路上呕吐时,得到汉娜的照顾。当米夏病好后去答谢汉娜时,偶然窥见汉娜在更衣时裸露的肌体;饱经沧桑又单身的汉娜,长期压抑无以释放的性欲,在这个未成年少年身上得到释放。

不管找出多少解读这种关系的理由,都难以掩饰其中的不伦与错位。但是,令人惊服的是,作家用了极其严肃庄重的叙述,把这一奇特之恋描绘得委婉曲折、真实动人。

应当承认,少年时期的米夏的确是真挚地爱上了比他大21岁的汉娜。这段原本令人难以信服的感情,在特定的生活环境中,在对人物心灵深处的描写中,展示了必然性和真实性。米夏生长在二战之后德国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一个古板冷漠的哲学教授,家里根本没人能在思想上、精神上理解他,和他沟通。孤独、迷惘、病痛的米夏,在汉娜身上找到了家一般的温暖和母亲般的爱抚,他青春期升腾的情欲得到了排解,使他克服了生理上和学习上的障碍,由一个青涩的男孩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此时的米夏,不仅爱汉娜充满青春气息的健壮身体,更迷恋汉娜“舒缓流利,妩媚生姿,风情万种”①的举止和姿态。他对汉娜的爱,已经升华到灵与肉结合的真爱。这爱影响了他的一生。在汉娜离开他以后,他结婚又离婚,终生再也无法爱上别的女人。

反观此时的汉娜,从没有真正把米夏当做爱人,她从不对米夏敞开心扉,还千方百计地掩盖自己的过去。

可是令人惊讶的是,平庸无知的汉娜竟然爱上了“朗读”,如痴如醉地倾听米夏为她朗读优秀的文学作品。一对热恋之人,不仅做爱、旅游,而且共同沉醉于“朗读”之中。朗读声声中,淡化了他们的情欲,呼唤了沉睡的人性。朗读的意境,诗情画意,优美浪漫。

但是作家并不是简单地讲述一个非凡动人的爱情故事,这段不伦爱情的描写,只不过是一个宏大叙事篇章的前奏,一个历史寓言的象征,一场暴风骤雨之前的寂静。转瞬间,风云突变,汉娜失踪了。

更令人震惊的是,小说又一笔带过八年的时空,让二人再度重逢的时候,竟然是在法庭上。汉娜作为纳粹时期集中营的看守,站在了被告席上,米夏作为法律系的大学生,坐在了旁听席上。原来作家小心翼翼、苦心经营的米夏与汉娜的恋情,被巧妙地拉开了21年的时间差距,跨越了二战的历史鸿沟,作为两代人,一起被推进了残酷的历史漩涡。

米夏与汉娜,作为两代人的象征,所要表达的绝不仅仅是爱情。米夏具有当时德国青年一代的心态和特征。战后的德国青年齐声高喊着要清算父辈的纳粹罪行,要彻底与他们划清界限。但实际上,两代人之间那无法割舍的血缘,那千丝万缕的牵连,都让他们陷入了矛盾、痛苦的两难境地。正如米夏和汉娜,二战让他们之间有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使他们只能在爱与恨、理解与谴责、要划清界限又无法划得请的交错与纠结中,“剪不断,理还乱”,徒唤奈何而已。

这正是作家要融入米夏这一艺术形象中的复杂而沉重的话题,正如他所说:“在这个人化和德国化的题材上,人们看到了包括在其中的某些相通共同的东西……一代人的罪恶还将置下一代于这罪恶的阴影之下——这一切当然都是具有普遍性的主题。”①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被判入狱内的汉娜,经过18年的煎熬,终于将获赦释放。可是,就在米夏去接她出狱的那个早晨,她竟然吊死在监狱里。为什么当牢门即将打开,自由已在招手的时候,汉娜却选择了死亡?为什么当心爱之人就要接她出狱的时候,她却毅然将爱情与生命一起画上了句号?是谁逼死了汉娜,又是谁把这一奇特之恋变成了无言的悲剧?汉娜,用生命做祭品,向米夏朗读了自己忠贞而不幸的爱情。她死得平静而坦然。这是平凡而不幸的汉娜,在人性觉醒后最美丽震撼人心的一笔,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注解。作为一个不朽的艺术形象,汉娜为读者留下了广阔又纷纭模糊的巨大的反思空间。正是作家深藏在这一奇特之恋背后的沉重的历史反思和审美批判之所在。

二、关注小人物的人性命运,唤起全民的人性之思

《朗读者》把审美关注定格在战后德国的社会底层,两个平庸的小人物身上。其中主人公汉娜,还曾经是纳粹集中营的看守。

“人并不因为曾做了罪恶的事而完全是一个魔鬼,或被丑化为魔鬼”①,对于汉娜,作家非但没有把她丑化成魔鬼,而是真实生动地展示了她人格的复杂性和多变性。她融美丑、正邪、好坏于一身,是一个丰满亮彩又独特的小人物形象。这样的小人物接地气、联上下、有张力。她的爱情、人性、命运才震撼人心,才能引起世人的关注和反思。

汉娜既善良又凶狠。正因为善良,她才会帮助一个生病的少年;才会听着教堂里的天使之音而流下眼泪;也是出于善良,才让体弱多病的女囚犯为她朗读,为了让他们在临死前过得好受一点。但是,成为纳粹看守的汉娜,又有凶狠有罪的一面:她眼看着300多名妇女和儿童被活活烧死在教堂里,只为了“坚守职责”而不施救。

汉娜是文盲,愚昧无知。但她又向往崇拜文明文化。她终生沉迷于“朗读”中,为朗读而生死。

汉娜自卑又自尊。她把不识字当做奇耻大辱,千方百计去遮掩,不惜付出惨重代价。身在社会底层的汉娜,17岁开始就外出打工为生。但每次都因工作出色受到提拔时,害怕新的岗位会暴露自己是文盲而逃脱。甚至被捕后的法庭上,只要承认自己不识字,就可以澄清她在屠杀犹太人的文件上签了字的诬告,就可以减刑。可是她“不想用内心珍藏的自我形象换取少蹲几年牢狱”①而被判无期。

这近乎愚蠢的自尊,无疑是这个平庸的小人物人性的致命弱点,是她悲剧性格的核心。当这人性的弱点遭际纳粹招兵时,只因为她误以为这是个不需要识字的差事,而陷入了深渊,成了自己迷失的人性和罪恶历史的双重牺牲品。

汉娜的人性和命运,引人警醒,发人深思。在罪恶的历史潮流中,又有多少平庸的小人物,像汉娜一样,只因为人性的弱点,既无政治倾向更无害人的动机,在麻木无知、不辨是非的情况下,被历史裹挟、利用,变成了可怜的受害者、可恶的害人者。

对于成千上万的汉娜们,到底应当承担什么样的历史责任?历史对他们造成的人性的摧残和命运的悲剧,又应如何反思和清算?这正是《朗读者》对二战历史悲剧反思的核心问题,也是对反思的重新认识:反思应是双刃剑,既要反思历史,又要反思个体灵魂、人性。

文本通过对汉娜庭审这一具体事件和场合,把反思的视角伸入国家的法权机关的重地。在刻画审判者的群体丑象的同时,突出地表现了作家对人性异化的忧思。

法庭的审判者们,从法官到律师,皆是一群利欲熏心、麻木不仁、无法无德的人。更有甚者,其中有的人本身就是一些老纳粹分子。汉娜就是在这样的法庭受审,被其他五名纳粹看守联合诬告而被判无期。法庭不公,法律无能,官场腐朽,对于二战时期发生的许多灾难性事件,束手无策,却对一个犯错的文盲判以重刑。

对于这样的庭审,作家进行了大胆的逆向反思,把审判者与被审判者颠倒过来,认为:“审判者与被审判者应当捆绑在一起上法庭!”①

漫长的庭审过程的描写,是作品重大反思话题的较集中的表现。涉及法律、道德、政治、历史等众多问题的思考和质疑。此外,还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人性被严重异化,人群普遍的愚昧麻木的可怕状态。

不仅审判者是一帮麻木的群体,而且被审判者在关乎自己命运的审判中,有的竟然一边织毛衣一边听审。至于此时的汉娜,对自己的罪行也没有丝毫的懊悔认罪。还有那个旁听席上的德国青年的代表,法学系的大学生米夏,他正在麻木中背叛着汉娜。他说:“麻痹不只是在法庭起作用,使我还能够把汉娜看成路人”①。

如果人性的麻木只是一两个人,那并不可怕;如果是一个民族、一个社会普遍陷入麻木的状态,成为一种“国民性”,那就令人胆战心惊了。这绝非危言耸听。因为任何历史问题都是人的问题,都与芸芸众生的个体人性休戚相关。一个人性迷失、枯萎、贫瘠的民族,不仅无法制止战争悲剧的重演,甚至还会助纣为虐,成为罪恶历史的帮凶。

借助汉娜在法庭上反问审判长的那句“名言”:“要是你的话,会怎么做?”①这其实是作家向全人类发出的严厉拷问。每一个人都应自我反思,叩问自我的人性良心:在罪恶的历史面前,“会怎么做?”

《朗读者》作者通过对艺术形象的描写,唤起了世界范围里广大读者对人性的深度思考。主人公米夏就是在二战后的阴影下,在痛苦的内省和反思中,不断修复着迷失的人性,艰难地成长、成熟。汉娜的人性觉醒与复苏,独特而惨烈。是朗读,是文化文明的启蒙教育,对她灵魂人性的触动和惊醒。但是,获得精神上新生的汉娜,却让肉体走向了死亡。这是她要以死忏悔和谢罪,是用生命作祭品,奉献于二战受害者的纪念碑前?还是卑微孤零的汉娜,为了维护自己最后的人格与尊严,以死亡抗拒那年老体衰、无人理解、毫无尊严的凄凉命运?也许还是,在她心灵深处珍藏着的爱情,让她用毁灭自己来解脱、救赎她心爱的米夏?

无论为什么,她都是在必死无疑的绝路中死得其所。她死得悲壮而默默,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注解。但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作为一个不朽的艺术形象,却为世人留下了沉重而深广的反思空间。

三、超越了艺术自身的艺术表达

《朗读者》的艺术表达是独特的,是对艺术的自我超越。《朗读者》反思二战的罪恶,但避开了战火纷飞、横尸遍野的历史时空,也不描写穷凶极恶的战犯,而是在反思文学领域的近乎盲区,独特地开辟了审美反思的新境界。以小人物为典型,用形象说话,用艺术表达,把作家高度的历史责任感,对小人物的悲悯情怀和对战争罪恶的零容忍态度,深藏在自然朴素的叙述、简约而清新的文学语言里。用触动灵魂的内省和沉思的魅力,引发世人思考领悟艺术自身难以承受的诸多沉重话题。

《朗读者》对二战历史悲剧的反思,是虔诚和全面的。“上穷碧落下黄泉”,自下而上,从微观到宏观,从爱情、人性、成长到法律、政治、历史,不给战争的罪恶及影响留有藏身之地。

《朗读者》在反思历史的同时,把历史与个人、人性捆绑在一起,把反思引向关于人与历史关系这一哲学的辩证思维的更高境界。任何历史的罪恶,都不可能是一两个罪恶魁首所能完成的。防止历史悲剧重演,也不是杀掉几个罪魁所能奏效。罪恶的历史,在惨无人道地屠杀一部分民众的同时,还必须把另一部分平庸的民众变成惨无人道的屠杀者才能完成。无论是奥斯维辛还是南京大屠杀,毫无例外。二战时期,仅在德国,就有1500万人参加了纳粹的军队,成为刽子手。卑微平庸的小人物人性的迷失,芸芸众生的麻木无知,在特定历史条件下,都可能成为产生历史罪恶的社会基础。《朗读者》艺术地表达了超越艺术自身的“警世醒史”的独特作用。《朗读者》的朗读,引领全民虔诚地反思历史,也在唤起全民的人性之思。反思人性的弱点,焕发人性的光辉。在全民反思中凝聚全民反战的正能量。这才是防止历史悲剧重演的根本。《朗读者》正是以这样独特的反思深度和力度,获得了特有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定然会获得永恒的艺术价值。

注释:

①[德]本哈德·施林克.朗读者[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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