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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实践中的影像记录与文字记录

2020-01-02张路路

文化学刊 2020年11期
关键词:调查者人类学影视

张路路

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诸如数字录音、摄影摄像等多种数字媒体技术逐渐被应用于人类学田野工作,人类学研究与影像技术的结合更是促成了一门新的人类学分支学科即影视人类学的诞生。现如今,影像记录在人类学田野工作中的应用越来越普遍,然而影像记录和文字记录作为田野工作中常用的两种记录方法各有什么优势与局限性,或者说二者如何做到互为补充和相得益彰,人类学界对此有不同的观点和认识。笔者在南疆进行田野工作期间,将一位从四川老家到南疆学医行医三十多年的农民村医作为主要调查对象,采用文字与影像相结合的记录方法,最终的研究成果以文字文本和影像文本两种形式进行呈现。通过对此次田野实践经历的深入思考,笔者发现影像记录与文字记录在人类学田野工作过程中各有利弊,并且二者之间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

一、关于影视人类学

早在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西方的一些人类学家便开始尝试使用摄像机对研究内容进行拍摄记录。1895年费利克斯-路易斯·勒尼奥拍摄了西非人制陶过程,1901年至1902年博德威·斯宾塞也在其田野工作过程中拍摄了大量有关土著人的影像资料,然而这一时期由于摄影器材昂贵,人类学研究者将影像技术应用于人类学研究也只是初步尝试,正如中国社会科学院的鲍江教授所说的那样:“开拓时期的人类学电影深受当时人类学理论背景的影响,摄影机在人类学家手里仅只是个新的记录工具,影像仅仅只是文字描述的一种补充。”[1]20世纪20年代之后,影像技术在人类学研究中的应用得到进一步发展,众多人类学家如弗朗兹·博厄斯、玛格丽特·米德等均在影视人类学领域有所贡献,尤其是米德与贝特森在巴厘岛的田野工作最具代表性。有些人类学者认为:“他们是主流人类学家当中第一批系统性地运用文字、照片和电影,同步记录与分析文化现象的田野工作者,在影像民族志的方法启蒙和应用实践上起到了学术奠基者的作用。”[2]20世纪60年代以后,以让·鲁什为代表,人类学家拍摄出许多如《雅加尔》和《夏日纪事》等优秀的人类学影片。

20世纪90年代以后,国内的影视人类学才逐步发展。但在此之前,在没有科学系统的影视人类学理论指导的情况下已经有人类学者拍摄了许多纪录电影作为民族文化的研究资料,以我国民族志电影的先行者杨光海先生拍摄的《佤族》《独龙族》《鄂伦春族》和《永宁纳西族的阿注婚姻》等最具代表性。中国影视人类学自20世纪90年代发展至今,在理论与实践方面都取得了丰硕成果。许多影视人类学者也非常注重影像记录与文字文本的结合,如庄孔韶教授早期拍摄了一部影视人类学片《我妻我女》,并发表了《〈我妻我女〉:一个教育与影视人类学的研究展示》一文对《我妻我女》进一步阐述;另外,更具代表性的是他拍摄的有关彝族戒毒仪式的影视人类学片《虎日》,并通过《“虎日”的人类学发现与实践——兼论〈虎日〉影视人类学片的应用新方向》一文对《虎日》进行深入解读,并探讨了影视人类学片新的应用方向。如今,还有像中央民族大学朱靖江、云南大学陈学礼等一大批年轻学者致力于影视人类学实践与理论研究,其研究成果不仅包括大量的影视人类学片作品,还有诸多有关影视人类学研究的学术论文与著作。影像记录方法在田野工作中的应用被越来越多的人类学者所采纳,影视人类学作为一门独立的人类学分支学科在国内也逐渐成熟并得到长足发展,而处理好影像记录与文字记录在人类学研究中的关系便成为人类学研究者不得不关注的一个重要问题。

二、影像记录方法的优势及其局限性

首先,影像记录可以对调查对象的表情和肢体动作进行实时捕捉,直观展示调查对象所处的环境和心理状态。在对调查对象进行访谈的过程中,调查者多注重于调查对象讲述的内容,往往会忽略调查对象的面部表情、肢体动作及其所处环境等细节信息,而这些信息往往对研究内容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访谈结束之后,调查者可以通过反复观看影像记录资料从而更加细致地观察调查对象在讲述不同内容时的表情变化和肢体动作,从而对其心理活动进行分析。在民族志影片《一位南疆的农民村医》中可以看到,主人公在讲述承包土地赔钱和治病救人两部分内容时面部表情差别很大,这种情绪的变化反映出调查对象心理活动的变化,以及对不同阶段生活经历的思考与感悟的差别。同时,该民族志影片中还穿插了大量关于调查对象日常生活的画面,向观众直观展示出其所处的生活环境。

其次,影像记录可以保证信息的完整性与准确性。在田野工作中,有时调查者没有足够的时间立即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和调查对象的口述内容全部整理成文字文本,尤其是在对某一个仪式过程的考察中,调查者往往无法及时将仪式的每个场景都细致地描绘和记录下来,因此,个人记忆的偏差可能会对信息的完整性和准确性产生一定程度的影响。张江华和李德君等学者在《影视人类学概论》一书中认为,在收集原始资料方面,影像记录的效率远高于笔录,并且通过影像记录收集的资料更加真实生动,研究者可以重复观看影像资料从而进行深入研究[3]。笔者对《一位南疆的农民村医》的主人公进行访谈时,由于其浓重的四川方言给我们之间的交流带来一些障碍,从而导致笔者无法及时、完整地记录下访谈内容,只能通过后期观看影像记录资料再让调查对象进一步解释说明才能获取完整准确的访谈信息。

最后,在影像记录基础上剪辑而成的影像文本可以让受众有更直观的感受和更大的想象空间,传播效力更强。“影视是以图像传达信息,比文字的抽象表达要直接、具体和形象化,因此依靠影视图像存储资料,为后人的研究留下直接的资料,这是影视素材的最大优点。”[4]虽然大多数民族志影片都是经过对原始影像资料剪辑的结果,带有一定的主观导向性,但是画面所具有的丰富信息仍然可以给受众巨大的想象空间,从而进行再研究,使其不完全拘泥于调查者的主观意向中。人生来就对视觉信息和听觉信息更加敏感,在影像记录基础上剪辑而成的影像文本作为一种视听语言的呈现形式,其受众更加广泛,传播效力也更强。

相比文字记录而言,影像记录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主要包括四个方面的内容:第一,当调查内容涉及调查对象的个人隐私如经济收入、家庭矛盾等内容时,影像记录的方法则变得不太恰当,调查者也难以获得调查对象的拍摄许可;第二,人类学研究多为对异文化的研究,普通观众对于初次接触的异文化并不了解,所以在影像记录基础上剪辑而成的影像文本必须配有相应的字幕对画面内容进行适当解释才具有可读性;第三,影像画面所呈现的信息虽然丰富但未经抽象,而且限于二维空间的表达,所以直接传递给观众的有用信息相对较少,最终影像文本对于信息的呈现不够立体,观点表述不够明确和深刻;第四,在影像资料的拍摄过程中对于影像设备和拍摄环境有一定的要求,比如要保证摄像机有充足的电量,拍摄环境有较好的光线与声场等。

三、文字记录方法的优势及其局限性

首先,文字记录对于研究观点的表述更加明确和直接,文字文本更具有学术性。在文字文本中,研究者使用文字对焦点问题进行分析梳理和凝练概括,从而形成深刻明确的观点。笔者在南疆进行田野工作期间,研究内容主要是调查对象在一个异文化的社会中适应与融入的过程,并对其背后的文化意涵进行阐释。在民族志影片《一位南疆的农民村医》中,虽然笔者根据个人意向对镜头的内容和拼接顺序进行选择,使得该民族志影片在一定程度上带有笔者的主观叙事性,但在研究观点的表述上影像文本远没有文字文本直接和明确,受众可以通过对文字文本的阅读直击问题本身,清晰地了解研究者的观点。

其次,在文字记录基础上书写而成的文字文本更具有深刻性。美国人类学家格尔茨曾在《深描说:迈向文化的解释理论》一文中提出深描这一概念,提倡对调查对象或调查者所观察的事项进行细致入微的描写和解释,而在人类学研究中文字是进行深描的首要载体。虽然在前期的影像素材拍摄和后期的影片剪辑过程中,调查者都可以根据自身的选择对某些特定事项进行全面深入的拍摄和展示,但画面的表达程度往往只是局限于事项的表面,文字作为一种极具表意功能的抽象符号却可以很好地弥补这一不足,不仅可以对特定事项进行深入描述,还可以对其背后的文化意涵进行深刻解释。

最后,在一些特定情况下文字记录更具有客观性。人类学田野工作的过程是调查者与调查对象彼此熟悉的长期交往过程,调查者与调查对象建立起相互的信任关系是获取真实信息的基础。人类学的研究对象往往是在日常生活中并未直接接触过镜头的普通人,突然面对镜头时极有可能产生对镜头不适应、抵触和对自己形象担忧的状况,以及担心自己讲述的内容被更多的人看到,从而对某些内容有所隐瞒或保留;镜头的介入也有可能造成调查对象极度紧张,在讲述过程中语无伦次,表达思路不清晰,信息表述不完整;更有甚者,镜头有可能激发调查对象的表演欲,从而使调查对象刻意夸大事实真相,对某些问题避重就轻,故意迎合调查者的预期答案。谢玲在其硕士论文中将影像对受访者产生的影响进行了阐述,她认为影像会更直接地侵入受访者的生活中,并改变受访者的自我认知,已经扭曲的形态被摄制者使用影像进行记录与呈现,进而又对被摄者的文化认同产生影响,由此进入一种恶性循环的状态[5]。在访谈过程中如果没有镜头的介入而只是单纯的文字记录,调查对象对于调查者的戒备心会大大降低,在讲述问题时也会更加自然流畅和客观真实。

相对于影像记录而言,文字记录同样存在其局限性,主要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第一,文字记录对于调查对象受访时的面部表情、肢体动作、所处环境及其心理状态的描述不如影像记录更加细致和直观;第二,文字记录方法很难在短时间内记录下大量的资料信息,记录效率相对较低,尤其是在对某一个仪式过程的考察中需要对各个场景进行细致记录时,文字记录更是显得捉襟见肘;第三,文字形式的研究成果往往会使用大量的专业术语,文字的抽象性有可能会使得文字文本的受众仅仅局限于具有相关专业知识背景的读者,传播效力也会因此而受到限制。

四、结语

影像记录应用于人类学研究并逐渐发展成一门重要的人类学分支学科即影视人类学,说明影像记录在当今人类学研究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影像技术的发展对传统的文字记录形式产生一定程度的冲击,正如赵旭东和张文潇所说的那样,影像技术的发明打破了文字在媒体中一家独大的局面,使得文字的优势不再如此凸显[6]。虽然影像记录因其显而易见的优势而拥有众多的追捧者,但这绝不意味着在人类学田野工作中影像记录就优于文字记录。经过自身的田野实践经历之后,笔者发现影像记录和文字记录在田野实践的应用过程中各有利弊。影像记录可以实时捕捉调查对象的表情、动作,保证信息的完整性与准确性,传播效力更强;文字记录在表述观点方面更加直接和明确,可以对研究内容进行深层次的学理性阐述,二者之间谁也替代不了谁。

人类学包含众多分支学科,研究内容也极其广泛。就人类学的田野工作而言,影像与文字的记录方式都是获取资料的主要方法,调查者在面对不同研究内容与调查对象时需要选用恰当的调查方法。在影视人类学的田野工作中,影像记录必然是主要的方法,但绝不会完全摒弃文字记录,因为影像记录本身存在的局限性需要通过文字记录来进行弥补,否则会出现一系列的问题。反之,在人类学其他分支学科的田野工作中,调查者在获取资料时虽然以文字记录方法为主,但同样不会拒绝影像记录的方法,因为影像记录同样可以弥补文字记录的局限性。但是,在田野工作中,同样重视和同时运用影像记录与文字记录很难实现,因为这两种记录方法属于不同的分支学科,具有不同的学科规范性和研究成果的呈现形式。因此,在人类学的田野实践中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合理运用影像记录与文字记录,一主一辅,将二者有机结合,扬长避短,使其形成优势互补,相辅相成,而最终影像文本与文字文本的结合或许也是最理想的研究成果呈现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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