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话语研究的关联理论视角——评Francisco Yus教授的《幽默与关联》

扬州大学 周 永

1. 引言

人类在交际的过程中往往特别关注那些具有足够关联性的话语，而且倾向于在与这些话语最大限度关联的语境中对其进行处理(Sperber & Wilson 1995；Wilson & Sperber 2012)，这符合人类认知的基本事实。关联理论(relevance theory)在此背景之下应运而生，并且逐渐成为认知语用学的基础。从该理论提出至今，运用关联理论的论文和专著不断面世，其中最新近的著作之一就是《幽默与关联》(HumourandRelevance)。该书是西班牙语言学家Francisco Yus 教授撰写的一部关于关联理论应用研究的专著，也是幽默研究系列丛书中的第4部，由John Benjamins出版社于2016年出版。该书以关联理论为框架，详细地探讨了这一人类交际的认知语用理论在不同幽默语篇中的应用，是跟踪关联理论动态及其应用研究(幽默话语研究)不可多得的一本著作。

2. 内容简介

第一章：关联理论：人类交际的认知语用学。本章简要介绍了关联理论的缘起与发展。作者认为，尽管关联理论对格莱斯的主要观点，诸如合作原则以及相关准则的必要性提出了质疑，但它依然是对格莱斯理论的批判继承。随后，本章简要分析了关联的两个原则与话语理解的基本步骤。除此之外，本章还介绍了“互明”(mutual manifestness)等关联理论的基本概念，并介绍了“明说”(explicature)和“隐含”(implicature)的区别。最后，作者探讨了关联理论是否适用于解释社会层面的交际活动。

第二章：关联理论：对幽默研究的启示。本章主要分析了运用关联理论相关思想指导幽默研究的意义。本章详细解释了关联理论运用于幽默话语分析的可行性，重点阐述了第一章引入的一组概念：积极/消极语境限制(positive/negative contextual constraint)和积极/消极非命题效果(positive/negative non-propositional effect)。前者解释了交际中隐含的非命题特质的因素(听话人的幽默感等)会制约幽默效果的表达与实现，后者指的是交际过程中产生的、能够为幽默话语理解带来积极或消极效果的因素。

第三章：再谈乖讹-消解理论。本章讨论了幽默研究中3种主要的理论：优势理论(superiority theory)、释放理论(relief/release theory)和乖讹-消解理论(incongruity-resolution)。其中，乖讹-消解理论与关联理论最为匹配，作者进而探讨了如何在这一框架内运用关联理论来理解幽默话语以达到幽默效果。最后，作者将乖讹-消解类型分为12类，并为每一类型辅以实例。此外，作者还在本章介绍了意义产生框架(making-sense frame)，以之构建幽默话语理解可能产生的情境。

第四章：幽默交际的相交圆模型。作者提出了幽默话语理解的相交圆模型(Intersecting Circle Model of humorous communication)，幽默话语的理解可分解为意义产生框架(making-sense frame)、文化框架(cultural frame)和话语理解(utterance interpretation)3个圆，根据这3个圆的相交与否可以将笑话分为7种类型，笑话主要通过圆与圆之间的交互作用来实现幽默的效果。其中，最为常见的模式是通过意义产生框架的有意使用与后续文本的理解(话语理解)相背离来达到幽默的效果。当然，有些笑话仅仅依赖于某个单一的圆也能产生幽默效果。

第五章：单口喜剧独白。本章主要将关联理论运用于单口喜剧(stand-up comedy)这种一对多的交际中，分析了演员如何在这一类交际中保持与个体观众的关联。作者认为喜剧演员在表演过程中可以与观众共享或通过现场的互动临时创造出一个互明的认知环境(mutually manifest cognitive environment)，从而获得演出的成功。尽管演出时语言是主要的交际手段，演员还可以通过使用表情或肢体语言来传递幽默信息。简言之，单口喜剧是通过巩固或反驳观众固有的集体表征来达到幽默效果的。

第六章：幽默反讽。本章作者提出了以语境为中心(contextual source-centered)的反讽观，据此，听话人可以甄别反讽话语的命题义与不同语境的不和谐之处，进而节省识别反讽的心智努力。另外，本章还介绍了能够识别反讽意图的元表征能力——认知警惕(epistemic vigilance)。最后，作者认为反讽者理应与听话人之间共享相似的认知背景，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反讽话语所传达的消极或反预期的观点反而能够带来幽默的解读。

第七章：幽默与翻译。本章主要讲了幽默与翻译，尤其是笑话的翻译。作者指出，幽默的翻译主要受文化、语义和语用的制约。在实例分析后，他提出了幽默翻译的策略，即哪怕最终会导致译本的修改，译者也要忠实于源语言使用者所遵循推理的步骤，并尽量保持认知效果(cognitive effects)与心智努力(mental effort)之间的平衡。

第八章和第九章探讨了多模态幽默中的两个案例：媒体漫画和广告。作者认为文本与图像的结合使得二者在实现关联并获得幽默效果方面表现出了强烈的一致性。在媒体漫画的个案中，作者主要介绍了关联理论的运作机制，并运用关联理论分析了EI Roto和Forges作品中的隐喻现象。而在广告的个案分析中，作者认为商业广告为了提高产品销量或服务质量而采用了类似的关联理论策略，与传统文本话语不同的是，生动的图像使得消费者产生商家所预期的多种关联解读，从而提高产品的销量。

第十章：小议会话幽默。本章在关联理论视角下分析会话幽默。由于关联理论主要处理一对一的交际，这一领域一直以来都不是研究的重点。作者首先分析了会话中幽默的重要性，并指出了在关联理论框架下会话幽默研究的前景以及可开拓的相关领域。

3. 简要评论

该书的作者Yus教授多年来在关联理论领域笔耕不辍，为关联理论的推广与传播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建立了网络上最为齐全的关联理论文献目录。另外，他还以关联理论为框架来研究特定的交际活动，如Yus(2011)就讨论了以微博和推特等网络载体为媒介的交际活动。在幽默话语与关联理论的研究中，他先后在诸如语用学杂志(JournalofPragmatics)、语用学(Pragmatics)等期刊发表了多篇文章，在Yus (2003，2008)等系列论文的基础上汇编成该书，探索并研究了多种幽默话语与交际的最佳关联。该书的亮点主要体现在以下3个方面：

第一，推进了关联理论和幽默话语的研究。格莱斯的合作原则是成功交际的先决条件，但话语中的反语等为了推导出其所要表达的含意会故意违反其中的某些准则(何自然、冉永平 1998)。作者通过对幽默话语的分析提出，幽默话语并没有违反合作原则，人们可以不依赖合作原则而达到最优关联，并关注到了人们交际中情绪或表情等情感因素所带来的非命题义的认知回报，进一步完善和发展了关联理论。在此基础之上，作者提出了幽默交际的相交圆模型，这一模型将幽默话语的笑点来源分解成意义产生框架、文化框架和话语理解3个圆，幽默解读的产生主要依托某个圆或圆与圆之间的交互作用。简言之，该书的分析拓展了关联理论的应用范围并促进和深化了幽默理论研究，也为文化意识形态研究提供了可以借鉴的资料(详见第四章所收集的笑话)。

第二，开拓了关联理论一对多的研究新路径。目前对关联理论的主流研究主要集中于面对面的两个人之间的话语交际，在多种多样的大众传媒交际中，如何处理一对多的关联运作也就成为关联理论研究中所面临的一个棘手的问题。通过对多种幽默话语的研究，作者认为幽默话语不仅存在一对多交际(单口喜剧)，还包括图像等非语言手段的运用，作者认为，视觉隐喻理解具有与话语理解相同的加工机制，也就是说，并不是只有口头语言才能带来明说,视觉图像同样也会带来相似的效果。由此，关联理论的应用研究应不止于一对一的交际，而是一对多、多通道的复杂话语现象。

第三，拓展了关联理论研究的前景。作者认为关联理论不仅适用于单句交际，在该书的第十章，作者分析了关联理论在超句与语篇中运用的可能性和可行性，并提出了以对话为中心的幽默话语这一全新模型。此外，为了解释多方互动幽默话语的特异性，作者认为还需要使用一些与关联理论相关的新术语，这包括部分关联(partial relevance)、持续关联(sustained relevance)、转换关联(transitional relevance)和延迟关联(deferred relevance)，这些新术语的提出会进一步拓宽关联理论及其应用研究的视野。作者基于关联理论对幽默对话分析的设想勾勒出了未来语篇研究的美好蓝图。

尽管该书近乎完美地将关联理论运用于幽默话语的研究之中，但该书也存在美中不足之处。首先，该书的章节安排上还可以进一步微调，在前四章分析了关联理论以及发展了幽默理论之后，接下来的章节安排中主线不够清晰，如果遵循一对一交际到一对多交际转换的主线，可以将第六章和第五章互换，并把第七章调整到第九章，这样更符合章节间的逻辑性。其次，该书作者倾向于找出影响幽默话语的所有变量，这本身值得赞赏，但往往会停留于简单的列举。如作者在第七章结合文化、语义和语用这3个变量将影响笑话翻译的可能性细分为16种，但在随后的分析中只分析了其中几种，那么剩余部分是否还具有影响笑话翻译的可能呢？此外，可能是因为广告版权的原因，第九章中的广告实例并没有提供，这影响了文章的系统性。最后一章作为该书的点睛之笔，描绘了对话幽默研究的前景，但这一切仅仅停留在设想阶段，如果能尝试给出一两个实例分析会让该书的结论更有说服力。

总的来说，这些不足不能掩盖该书的前瞻性与创新性。作者在关联理论领域的开拓以及他对幽默话语研究的积累使得两者能够完美地契合，通过对各式各样幽默话语的分析，不但可以验证关联理论强大的解释力，同时也可以调整并逐步完善理论自身的发展。该书对于系统地了解关联理论的最新发展与应用，追踪幽默话语的前沿研究具有极大的指导作用，不失为一本关注关联理论及其应用的重要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