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道：所有的爱恨都不是百分之百

文|齐拉 编辑|糖槭

“你每次对我发脾气，我都百看不厌，你美得不可方物，我不忍打断。”

看着满脸怒色的妻子林白玉，范伟饰演的历史教授万正纲不慌不忙，道出了上面这句台词。不少观众会在这里笑起来，哪知道很快夫妻间的打情骂俏就要被短兵相接所取代。高潮的对峙戏里，范伟眼镜背后的斯文不见了，由陈数饰演的林白玉的优雅消失了，丈夫死死地掐住妻子的脖子，旁边的床上有一杆枪。

那场高潮戏，范伟、陈数和导演有过很多讨论。本来导演还写过一版台词，更狠，更不留情面，万正纲把林白玉贬得一文不值，后来范伟觉得不对，两个人毕竟相爱过，不会这么不留余地。

“所有的一切爱和恨都不是100%的。”范伟这样对《人物》形容新片《长安道》中的人物关系。围绕着他所饰演的体面谦恭的历史教授，是年轻美丽的妻子林白玉、叛逆的女儿赵红雨（焦俊艳饰演）和追求真相的警察邵宽城（宋洋饰演），每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都“千丝万缕、错综复杂”。范伟笑着感慨，漩涡中心的万正纲真的是，“人到中年，不能直面生活的千疮百孔。”

复杂的人物关系背后，一起盗墓悬案支撑起了影片的悬疑底色。影片改编自海岩小说《长安盗》，灵感则来源于武惠妃棺椁案的真实故事。武惠妃是武则天的侄孙女，因父亲早逝，得到武则天庇荫自幼于宫中长大。生前被唐玄宗李隆基宠幸，死后被追赠为贞顺皇后并得到厚葬。

2004年到2005年之间，贞顺皇后陵墓被盗，被盗文物历经警方六年辛勤追讨才得以归国。这不仅是现今体量最大的归国文物，也是我国首次通过法律途径追回的一级文物。

“复杂”，正是范伟选择接下万正纲这个角色的原因。一个做学问的老实人，希望自己永远可以站在舞台的中央，讲历史，灯光聚焦在自己身上——这个体面的形象是他最在意的东西，也是电影里万正纲一切行为的根基。

父女关系推进到高潮时，万正纲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是面子还是女儿？他做了一个可能不被常人理解的选择，但范伟仍然希望角色有解读空间，不是非黑即白，“父亲看到女儿那个样子肯定是会（着急）。但他没想到女儿会那么早咽气，他在犹豫，他在想，报不报警，叫不叫救护车，他在想。也就是他想的过程中，孩子的生命也就耽误了。不是说我就想置女儿于死地，保护我这个形象，也不完全是这样。那种患得患失嘛。”

对于范伟来说，如果一个人物没有根基，他就无法进行表演。刚接下剧本时，他觉得万正纲的逻辑不太通，作为盗墓犯，万正纲仅仅是一个贪图钱财的人吗？他和导演李俊反复地讨论，才有了现在的万正纲。他为角色设计了一副眼镜，除了因为他不戴眼镜“不像知识分子，太憨了”，还寓意“掩饰”和“试图从多种复杂关系中脱身”。

这是一部由中年演员撑起来的戏，巧合的是，电影的两位主角都曾在不同场合谈到中年演员面临的困境。有段时间，找上来的剧本全都是“爸爸”，范伟很郁闷，后来想明白了，碰上像万正纲这样复杂的“爸爸”，他也乐意接。

他不停和《人物》记者强调，要顺应电影市场的大环境，而不是去抱怨，罗伯特·德尼罗不也照样演爸吗，“适应呗，适应，该演爸就演爸呗，过几年就演爷呗，没事，只要角色好就行，有人来找我演戏就好。（人物）别一直煽情，不管好人坏人，你得有逻辑。哪怕是个悲情人物，里面稍微有一点幽默元素，喜剧人物里边有一点悲剧底色，这样的人物也可信，演起来也会有意思。”

他也会主动出击，比如去年成立了编剧工作室，专门为自己量身打造人物。有空就和三五个编剧凑在一起，在茶馆里聊聊最近感兴趣的话题和剧本。我们谈到英剧《9号秘事》的两位主创和好莱坞演员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都在中年之后走上了为自己创作的道路，并掌握了影视制作的话语权。

《长安道》的试映场上，太多人赞赏陈数的美，“拜托大家不要再轻易用‘美’这个词，” 她说，“‘美’不是简单视觉层面的事，《倾城之恋》中白流苏的美是由大家闺秀的身份和海派文化的含蓄而达成的，《和平饭店》里陈佳影的美是来自智慧和心中的大爱。而《长安道》里的林白玉并没有那么善良，她优雅但也彪悍、知性然而性感、风情也更豪情……每一对形容词都是相反的。她比我以前演过的人物都更有侵略性，而这种侵略性是要我慢慢渗进内心，再从里向外一路‘打’出来的。要做到一个‘美’字，真的没有那么简单。”

去年3月，微博网友@SUM不二虚构了一部大龄不婚主义女青年的电视剧简介，由俞飞鸿、陈数、曾黎、袁泉主演，引起了人们对于中年女演员“演技好却没戏可演”的尴尬处境的讨论。

陈数也在试映会上谈到这个话题。她觉得，中年演员有趣的地方在于，她们可以演既生活化又有某种提炼性的有魅力的角色，这是一种年龄带来的馈赠。

更重要的是，她希望可以做好储备，才能化演员的被动为主动，抓住好的角色。如今的她会用更多时间审视自己，“我是否真的那么优秀？我有没有勇气面对身上的不美好？我的问题究竟在哪里又该如何解决……总是进行这种孤独的自我对话。”

两位主演都说，《长安道》是一次过瘾的出演，观众走出电影院，也记住了这对“非正常夫妻”，这是电影和演员的彼此馈赠。

电影中，当惊天盗墓案水落石出，人物之间做了了断，悬疑的外衣被摘下来，屏幕上是已然一无所有的范伟站在舞台中央，近乎癫狂地质问观众，“这个世界有所谓的真相吗？”

影片结束，彩蛋是武惠妃陵墓真实的样子和警察的办案过程。据说，当年办案的线索来自盗墓者手机里的一张照片，画质粗糙昏暗，却瞬间描摹出了一个更真实的现代盗墓者形象：得手后，最先做的事情是拿出老旧的手机拍一张照。

那一刻竟觉得现实生活滑稽可笑，而银幕上适才上演的种种惊心动魄，仿似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