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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嗬,我捅了马蜂窝

2019-12-31王林柏

广东第二课堂·小学 2019年12期
关键词:马蜂窝马蜂蜂巢

小时候,我是个听话的娃娃。

大人说“不许下河”,于是我直到大学才学游泳;大人叮嘱“不许摸电插座”,于是我便绕着它们走;大人立下规矩“一个人在家不许碰刀”,于是我常常要跑出大门外削铅笔……不过大人从未说过“不许捅马蜂窝”,于是我便顺理成章成了附近捅马蜂窝的专家。

我的儿时在中原一个小县城中度过,所见的蜂子大致有三类。

第一类是蜜蜂,“小蜜蜂,嗡嗡嗡,一天到晚忙做工……”得益于歌谣和课本,孩子们对于蜜蜂总是抱有崇敬之意,几乎没人去招惹它们。大孩子说,蜜蜂的刺是带钩的,还连着自己的心脏,如果它蜇了人,自己便会死去,因此除非遇到敌人,蜜蜂不会主动攻击。于是我便更加小心,生怕被蜜蜂误会。

第二类是黑蜂,遍体黝黑,只有脊背上有一撮黄色,个头儿比蜜蜂大了三四倍。这种黑蜂常常在竹子或者枯木上钻出孔洞做巢,炎热的夏季,我常常见到枯木上手指粗细的圆洞中传来打钻机一般的动静,木屑在明亮的阳光下纷纷扬扬落下,看得触目惊心。大孩子说,这种蜂极其厉害,能蜇疯一头牛。无论多皮的男孩,遇到霸道的黑蜂,都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只偶尔瞅准了机会,趁黑蜂在家中忙活钻孔时,用树枝塞住洞口,然后撒腿逃命。

第三类蜂便是马蜂,体型修长,细腰长针。大孩子说,和蜜蜂不同,马蜂的针是直的,可以“噗噗噗”刺很多次人,因此它们凶狠好斗,地盘常常越扩越大,很多孩子不小心便吃了亏。马蜂常常在屋檐下做窝,蜂巢形状有些像洗澡时的花洒或莲蓬头,众多孔洞像一个个小隔间,开口向下,可以孵化蜂蛹,也可以供马蜂出入休息。蜂窝绵软如絮,坚韧如牛皮纸,小的仿佛婴儿拳头,大的却像个锅盖,蜂窝顶端长着一个小抓髻,牢牢粘在砖瓦上,我小时候捅得最多的便是这种马蜂窝。

虽说“捅”马蜂窝,但并非拿了竹竿直接去戳,這样只会把蜂窝捣烂一块,惹得马蜂蜂拥而出,寻你报复,而蜂窝过不了多久,便会修复如初,甚至更胜从前。

捅马蜂窝讲究时机,最好是夏季午后,太阳火一般炽热,简直能把石头烤化,所有马蜂都缩进阴凉的蜂窝中休憩,连警戒哨也不设一两个。带着一根足够长的竹竿缓缓靠近,留下足够远的距离,竹竿高高举过头顶,越平越好,瞄准蜂窝粘连房砖的抓髻,用竹竿一端缓缓抵住,手里要稳当,不能触动蜂窝,引起骚动,缓一缓神,深吸口气,手上突然用力平推,将抓髻从砖瓦上铲落,然后拖着竹竿拼命逃。

蜂窝落了地,马蜂像炸了一般飞出,一些回到屋檐下,一些围着蜂巢,更多的马蜂四处巡察,仿佛想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躲在十几米外,耐心地等待,马蜂最终会放弃蜂巢,它们一阵风地离开,去寻新的地点筑巢。马蜂窝就成了战利品,里面的蜂蛹富含蛋白质,丢给自家养的鸡,它们便挤作一团争抢啄食,过节一般热闹。

老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后来我被马蜂蜇了一两次,被大人知道了,便告诉我“不要再捅马蜂窝了”。

我是个听话的孩子,从此把竹竿丢在了一边,但我和马蜂窝的故事却没就此终止。

那时老家的房子大多四四方方,有个小院子,根据方位修建北屋(门朝南,也叫堂屋)、东屋,甚至西屋和南屋。我家南屋是间平顶房,屋顶用砖砌了一圈低矮的围墙,墙外大人移植来三棵葡萄藤,插上竹竿引着爬上房,大人们就着矮墙搭了葡萄架,葡萄藤蔓延了整个屋顶。葡萄架十分低矮,只有我可以钻进爬出,于是便承担了每年采摘葡萄的重任。

那时物资匮乏,大家把玉米秆叫甜树秸,把野葡萄当作水果,桑葚、槐花,蓖麻子、榆钱……孩子们简直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塞,因此那葡萄架简直成了我心中的圣地,挨到葡萄快成熟时,有事没事,我总要爬上屋顶巡视一番。

一天,我突然发现有串将熟的葡萄烂了,仔细观察,有两颗葡萄瘪了一大块,汁液从细孔中流出,还流到其他的葡萄上,整串便跟着烂了。

我正在心疼,却发现几只马蜂飞来,围着葡萄打转。我心生疑虑,在屋顶围墙的一角,寻到一个茶杯大的马蜂窝。罪魁祸首就是它们!

我气呼呼爬下梯子找竹竿,却突然想起大人的禁令,不由心生沮丧。但这难不倒我,哪能“死了张屠夫,就吃带毛猪?”我找了一罐杀虫剂,趁着中午爬上屋顶,对着蜂巢一阵乱喷。

时间仿佛凝固,世间只有炙热的阳光和微微的风在悄然流动,突然,马蜂如烟花一般四处飞溅,大团的马蜂向我冲来,我慌了神,歪斜着身子,沿着墙朝梯子逃。

等两只脚踩上梯子,我的心稍微安稳一些,回过头准备用杀虫剂阻止它们,却发现它们一只只斜楞楞落在一边,俯在地上挣扎,不多时,便死去了。

打了杀虫剂的蜂巢不敢给鸡吃,而是丢进了垃圾堆,从此葡萄再没有烂掉。我高兴地向爸妈请功,大人结结实实夸奖了我一番,然后告诉我“以后离马蜂窝远点”。

这种做法简直就是念完经就撵和尚!

我问大人多远算远?

他们回答:“有多远就躲多远。”

故事还没有完,我有一个小学同学,姓陈,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家中珍藏着很多故事书,每当放假,我常常去他家一起做作业。

有一天,他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他家东屋平房上有个海碗大的马蜂窝。

我仔细考虑了一番,大人只让我离得远远的,却从没说过不许我指导别人捅马蜂窝。

于是我制订了计划,一天午后,两个孩子穿着雨衣,爬上屋顶,我离得远远的,指挥他把马蜂窝捅了下来。然而百密一疏,那马蜂窝落在了梯子附近,唯一的通道被马蜂团团围住。我们两个傻了眼,雨衣只到膝盖,我们只好蹲下来,把帽檐放下,任由马蜂在我们四周乱飞乱撞。

1分钟过去了,5分钟过去了,10分钟过去了,雨衣里密不透风,热得仿佛蒸笼,我们汗水汩汩而流,如不出意外,等不及马蜂散去,我们恐怕先脱水成了木乃伊。

我受不了了,便蹲着缓缓移动,从陈同学家平房的另外一端,爬上邻居家的瓦房,沿着斜斜的瓦房一直走,直到找到一棵梧桐树。梧桐树表面光滑,树干上不生枝丫,找不到借力点,我们只能扔掉雨衣,抱着树干从三米高处出溜下来,因为是夏天,我们只穿了背心裤头,胳膊腿难免被划出了一道道血痕。不过我们并不在意,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毕竟胜利属于我们。

此次事件后,我连捅马蜂窝的教师资格也被取消了,与马蜂窝的缘分从此结束。

二十多年后,我带着妻子和孩子故地重游,那里新房林立,陈同学的家已经找不到了,而我家的老屋也早已卖给了他人。

我围着老屋转了两圈,房屋低矮,院墙斑驳。

“千万别捅马蜂窝。”我突然没头没脑地嘱咐儿子说,“除非咱们一块。”

王林柏 成都文学院特约作家,电子科技大学物理电子学专业硕士,在孩子3岁时,尝试为他写童话故事,从而走上儿童文学创作之路。曾获第10届全国儿童文学奖、“大白鲸”幻想儿童文学奖、第16届台湾牧笛奖、第9届信谊图画书奖、第44届香港青年文学奖、第8届“周庄杯”全国儿童文学短篇小说奖等荣誉。

责任编辑 陈土宏

本期主持   廖宇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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