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人口贩卖与移民偷渡挑战仍然严峻

章雅荻

2019年10月19日，土耳其海岸警卫队在伊兹密尔发现一艘载有42名非法移民的小船。

10月23日凌晨，英国警方在埃塞克斯郡的一辆集装箱货车中发现了39具尸体，其中31名男性，8名女性。11月1日，英国警方确认死者全部是越南人，推测为偷渡英国的非法移民。警方另证实，与这39名死者一起偷渡来英国的一共有100多人，其他人乘坐别的车辆已安全进入英国。事件仍在调查中。

这次集装箱货车惨案并非第一起。2000年在英国多佛尔港曾发生过58名中国偷渡客在集装箱货车里窒息死亡事件。新的惨案再次震惊世界，也让国际社会再度关注全球人口贩卖问题。近年来，以性剥削和强迫劳动为目的的人口贩卖已经成为除军火、毒品之外的第三大犯罪产业，被国际刑警组织称为“世界上增长最快的犯罪”。与此同时，违反移民法、刑法的移民偷渡活动也逐渐猖獗，为国际社会带来新挑战。

全球人口贩卖现状

按照《联合国打击跨国有组织犯罪公约关于预防、禁止和惩治贩运人口特别是妇女与儿童的议定书》（《人口贩卖议定书》）的规定，人口贩卖是指以剥削为目的通过暴力威胁、使用暴力手段或其他形式的胁迫，比如诱拐、欺诈、欺骗、滥用权力或滥用脆弱情况，或通过收受酬金或利益取得对另一人有控制权等手段招募、运送、转移、窝藏或接收人员。《联合国打击跨国有组织犯罪公约关于打击陆海空偷运移民的补充议定书》（《偷运移民议定书》）中将移民偷渡定义为移民出于自愿的要求，与蛇头、中介达成金钱交易以顺利入境目的国的行为。尽管两者的定义不同，但实际情况是两者具有许多相同之处，尤其是当非法移民抵达目的地（國家）时，他们可能被要求从事中介安排的具有奴役性质的工作，以支付偷渡费用。移民一旦无法获得自由、无法支配自己的劳动力，就进入被剥削状态，也就符合了人口贩卖的定义。

2014年11月，总部位于澳大利亚的非政府组织“自由行走基金会（Walk Free Foundation）”发布报告称，全球大约仍有3850万人处于“现代奴隶”（强迫劳动、强迫婚姻、人口贩卖等）状态。2019年1月7日，联合国毒品和犯罪问题办公室发布最新《2018全球人口贩运报告》，指出人口贩运受害者正在增加，2016年发现的人口贩卖案件数量创下历史新高，且由于许多案件未被披露，实际数字可能远高于登记在案的数据。该报告对142个国家和地区登记的约2.5万起案例进行统计，发现被登记的受害者中有59%的人被迫卖淫，以劳动剥削为理由的人口贩卖受害者占被贩卖人口数量的34%;成年妇女受害者占55%，女童占31%，成年男子占12%。人口贩卖的受害者还会遭受强制乞讨甚至变卖器官等不同形式的奴役，沦为文明世界的“现代奴隶”。

国际移民组织（IOM）2017年发布的《聚焦全球人口贩运趋势：2006-2016，人口贩卖受害者数据》报告指出，在2014至2016年间，全球有77%的人口贩卖受害者经历了跨国贩运。不同邻国往往成为人口贩卖的输出、输入国，比如印度尼西亚和菲律宾人口贩卖的目的国是马来西亚，泰国则是柬埔寨、老挝、缅甸、越南人口贩卖的目的国。该报告称，人口贩卖受害者的平均年龄是30岁，绝大多数人集中在24?44岁之间。截至2018年8月，168个国家已将人口贩卖定为罪行，包括过去一直忽视此问题的一些非洲和中东国家。

人口贩卖猖獗的根源

欧盟内部事务部部长马尔姆施特伦曾经表示，人口贩卖猖獗的原因是贫困与性别不平等。世界经济发展的不平衡导致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差距逐渐扩大，随之而来的是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在工资、劳动力成本、社会福利等方面的巨大差距。联合国毒品和犯罪问题办公室的统计数据显示，北美与西欧是人口贩卖的两大目的国，东南亚、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中欧、东欧、中亚国家等则是主要输出国。2013年9月国际劳工组织和泰国朱拉隆功大学联合发布的调查报告显示，泰国沿海地区近600名渔业工人的90%来自于缅甸和柬埔寨，其中一些人不到15岁就被父母送去做船工以赚钱养家。2015年美联社曾发布7篇长篇调查和两段视频，揭露泰国、印尼海洋水产品捕捞业里广泛存在的奴工现象，此报道所引发的舆论风暴促使2000多名来自柬埔寨、缅甸的被囚禁、奴役、虐待非法移民被解救。

第二个原因是人口贩卖的国际化、组织化、产业化。人口贩卖活动已与武装集团、偷渡集团等组成一条严密的“产业链”。联合国2014年发布的数据显示，人口贩卖产业每年可创造300亿美元利润。在马里，人贩子每卖10名童工到种植园可拿到400美元;在乌克兰，拐骗一名女性到以色列可卖出2.5万美元的价钱。人口走私、贩卖组织联手国际偷渡集团和国际黑社会组织分工合作，各取所需。欧盟估计，每年大约有50个跨国犯罪组织安排总共40万名非法偷渡者进入欧盟境内，全球至少有124个国家和地区存在跨国人口贩卖情况，已确认的贩卖路线多达510条。人口贩卖和移民偷渡越来越有组织性，拥有复杂且专业的运输网络，从非法移民源头到目的国家进行跨国经营，其中包括协作者（驾驶员、船员、翻译等）、中间商、文件提供者、当地蛇头、网络负责人、腐败官员、货币交易员等，也涉及合法业务（酒店、汽车租赁），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形成剥削体系。

第三个原因来自于文化习惯。在某些地区的特定人群中，伴随着人口跨国流动形成了一种“地域文化”：在物质上获得成功的移民被尊为榜样，他们的行为方式在原有生活圈内被奉为圭臬;成长中的年轻人受“传奇故事”熏陶，不由自主踏上前辈们走过的偷渡移民道路，一代复一代不断延续。本文开头提到的集装箱货车惨案中，有25个人来自越南的同一村庄，遇难者中不乏亲友。

第四个原因是人口贩卖的隐蔽性。很多人口贩卖跨境作案，涉及国际合作，难以收集证据，侦破难度大，因此许多人口贩卖者受不到应有的司法审判。他们抓住法律漏洞，用不实承诺招揽试图通过非法手段离开祖国的“客户”。

第五个原因是欧美国家对待非法移民的模棱两可态度和多年以来奉行的自由主义移民政策。西方国家相信定期的赦免政策、给予部分非法移民合法身份、提供低技术劳动力前往移民输入国就业的机会等有助于减少已经进入西方国家生活的非法移民。2009年意大利通过议案允许非法移民合法化，2014年美国总统奥巴马宣布一系列移民改革政策使近500万非法移民暂免被驱逐，2018年西班牙政府为所有在马德里停留1年以上的非法移民办法“临时身份证”……，这些举措对非法移民群体而言形成鼓励，吸引人们通过各种方式趋往。

打击人口贩卖、移民偷渡的多边机制

2000年，联合国意识到了人口贩卖以及移民偷渡的严重性，倡议通过了《人口贩卖议定书》《偷运移民议定书》两份文件。这两份议定书是全球范围内共同遏制人口贩卖、移民偷渡问题的重要依据，明确要求各国进行执法合作，并且规定了具体责任，涉及信息交换、边境管控、技术支持和培训、证件安全与管制等领域，并且鼓励各国部署预防措施。2002年澳大利亚和印尼共同倡导了“巴厘进程”（Bali Process），为打击东南亚地区的人口贩卖活动制定了基本框架。2009年联合国发布第一份《全球人口贩卖报告》，就如何执行前述两份议定书的具体条款方面提出意见。2010年8月31日联合国大会举行高级别会议，正式发起《打击贩运人口的全球行动计划》，从防止贩运人口、保护和协助受害者、起诉贩运人口罪行、加强打击贩运人口的伙伴关系四个方面，提出了具体应对措施。2013年12月联合国大会通过决议，将每年的7月30日定为世界打击贩运人口日。2015年東盟通过《东盟禁止贩运人口特别是妇女儿童公约》。2017年9月《联合国打击贩运人口活动全球行动计划》高级别会议在纽约举行。同年国际移民组织发起反人口贩卖数据合作项目，构建首个人口贩卖问题全球数据中心。

多区域协作对于打击、阻止人口贩卖变得日益重要。如，西非国家共同体成员与北美自由贸易协定成员在共同边境领域加强合作，在边境控制问题上采取了限制措施，加大打击跨国犯罪和移民偷渡的力度。

在国际社会推动下，打击人口贩卖的预防、起诉和保护工作得到各方重视，但国际社会根治有关问题的努力仍面临诸多困难，比如人力、物质资源严重不足，治理体系缺乏系统、全面的战略规划，主权国家、国际组织、区域性组织各行其是缺乏协调合作机制，等等。

2019年10月23日，英国警方将被发现藏有39具尸体的集装箱货车从埃塞克斯郡护送至瑟罗克。

中国的努力和成效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政府就开始与国际组织，如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国际劳工组织等开展反人口贩卖方面的工作。2004年中国与老挝、缅甸、泰国、柬埔寨和越南签订《湄公河次区域合作反拐谅解备忘录》，共同发起湄公河次区域进程，建立了高官年度会晤机制，先后实施了四个行动计划。2009年12月中国加入《人口贩卖议定书》，并于次年2月正式予以批准，近年积极拓展双边警务合作关系，以确保可就上述议定书所列犯罪与有关国家开展警务合作，共同打击人口贩卖。

2013年3月，中国制定了《中国反对拐卖人口行动计划（2013-2020年）》，规定了国家在打击跨国人口贩卖方面参加国际合作的具体工作目标和行动措施，并将责任落实到相关各部门。2014年3月中国代表在联合国人权理事会第25次会议上介绍了中国政府在打击贩卖儿童、儿童色情等犯罪行为方面的主要做法，呼吁各国加强司法和执法合作。2018年7?12月，中国公安部与湄公河五国开展联合打击人口贩卖行动，行动期间共破获人口贩卖案件634起，抓获犯罪嫌疑人1130名，其中外籍犯罪嫌疑人153名。

中国政府一贯秉持反对非法移民活动的鲜明立场，主动开展国际合作，不断完善打击人口贩卖与非法移民的法律制度、建立与优化工作机制和配套措施，并积累了宝贵的经验。随着中国成为新兴的移民目的国，入境外国人人数逐年增加，也面临着防范和打击非法移民的艰巨任务。近年，相继出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出境入境管理法》等法律法规，强化了依法打击非法移民活动的法律手段。2018年3月，我国成立了国家移民管理局，建立了打击非法移民的专门机构。除此之外，我国还积极开展双边、多边合作，与国际移民组织、“巴厘进程”等全球或区域性的对话机制建立起广泛联系，坚持推进国际执法合作。

国际社会打击人口贩卖和移民偷渡的任务十分艰巨，要成功应对这一全球性挑战，一国甚至一个区域的力量都是不够的，必须建立共担、共享意识，加强国际间交流，开展多边协调，促进政府、非政府组织、社区、国际组织、私营部门等主体间的合作，制定有针对性的策略。也只有通过国际社会的共同努力，不断改善全球治理和世界发展不平衡的现状，大力发展可持续的经济，推动移民的合法流动，维持长久的和平与发展，人口贩卖和移民偷渡才有可能得到根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