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廊”去捉蟹
2019-12-30张宏志
张宏志
自從抗战以来,宋庆龄远涉重洋,向国际友人和世界进步团体求援,大量援助物资从世界各地陆续运到香港和上海。“保卫中国同盟”的同志们日夜操劳,将物资发送至新四军、八路军的地下交通站,然后再由交通站同志冒着生命危险护送至前线,使一些药物“雪中送炭”,发挥巨大作用。
新四军交通员吴进海就担负了秘密运送药物的任务,他运送的是三箱奎宁和“白浪多息泼”消炎药。在他到吴县的湘城码头时,所有通道被日寇围住封死,上岸的人和货物都必须接受检查。
好在吴进海早已另外雇了一条赤膊光肋的小船,单挂在小火轮后面,上面无人乘坐。至于那三箱货物,他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装上了小船,塞进了船头。
这时,湘城轮船码头上,日寇对旅客逐一盘查,折腾了许久,却是一无所获,只好放行吴进海所坐的小火轮。
小火轮“噗噗噗”离开了湘城码头,也拖走了那只赤膊光肋的小船。待至靠近阳澄湖无名岛时,小火轮上的船老大见吴进海已上了小船,船主也持篙登上了船艄,他生怕再遇上日寇,便迅速将小船脱钩,小火轮自顾开去了。
船主撑着小船靠在无名岛上。吴进海把三箱药物搬上岸之后,船主也撑船离去。这时,吴进海才发觉自己登上了四面濒水、无人居住的无名小岛。他心想天亮以后,带着这三箱药物不便行走,万一遇到敌人检查盘问,非但无法脱身,还会前功尽弃。可这些药关系着新四军战士们的健康和生命!部队里有那么多人生疟疾,急等着奎宁去治,只有病愈康复了,才能参加战斗去消灭日寇。
想到这里,吴进海立即选了一块地势较高的地方,用双手好不容易挖出一个坑来,把药箱埋了进去,再盖上泥土,弄了些草皮铺在上面,这才放心地躺在草地上闭目养神了片刻。
耳畔传来了滔滔不绝的水浪声。他打了一个哈欠,实在太疲倦了,不由自主地“呼呼”熟睡在草地上。直至被螃蟹钳住了耳朵,他才惊醒。
东方开始发白,水位正在迅速退去。吴进海回头看见一根冬青树枝,被水冲在滩边,就上前捡起后分成两根小枝丫,插在这埋货物的草皮上,作为寻找此物的标记……
吴进海见无法带走药物,只好赶快离开无名岛和当地交通站联系,请求帮助……
江南马戏团的朱江南接到了师兄朱清泉专门送来的一封信:请师弟火速派人到阳澄湖无名岛上寻找一块上面插着两根冬青树枝的高地。将此泥土下所埋着的三箱奎宁和消炎药立即送达新四军黄辉处或交给新四军联络站……
朱江南想:一块高地,两根冬青,三箱奎宁……有了这药片,前线战士们都能治疗“打摆子”病了。
此刻,朱江南特别担心下大雨或涨大水,泥土下的药物若有水渗透或受潮怎么办?万一这“高地”被水淹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不行!不行!快快快!”朱江南喊了起来。他立即将此事交给徒弟水龙、土龙和女儿银凤三人,要他们以“捉蟹”为名,前去寻找。“土龙可以带两只蛇篓,以备紧急时使用。一定要找到这块高地,把三箱奎宁和消炎药如数带回来。切记!”
“是!”水龙等三人立即准备。水龙在上街配电池时,听到有人喊自己,回头看是汪家隆。
“你买电池做什么,上哪儿去呀?”汪家隆不怀好意地问。
水龙索性说:“我想去一趟阳澄湖捉大闸蟹。”
“为什么呀?”
“大家营养不够。去捉些蟹来,为大家改善一下伙食。”
汪家隆就故意问:“我可以一起去吗?”
“好啊!你真想去就在这里等我!”水龙转身走了。
水龙一走,汪家隆立即赶往碉堡向伪军中队长汇报此事说:“该不会去和什么人接头或是运送军火吧?”
伪军中队长笑了:“那种地方,能有什么秘密?更不可能有军火了。他在耍你!不过,你想去就去,先让他去。我派辆摩托车送你到那儿。先在芦苇丛里藏着。看看他究竟去干什么?有情况,来汇报。”“好,只要捉住把柄,什么都好办了。”汪家隆得意地说。
水龙回去也把买电池时遇到汪家隆的事对师父说了。
朱江南料他已回碉堡去报告了,有可能会派他去盯梢,就说:“没关系!只要提防着点。你们从水路过去,他们一定从陆路走,先躲在芦苇丛里盯着你们。你们只当不知道。别怕,必要时就针锋相对。”
临走时,朱江南吩咐:“你们先去陆家桥,找陈树人,他家里有船,会帮你们的。”
水龙他们带着事先准备好的竹子、绳子、电筒、火油灯、火柴、黑布包、浸湿的谷子等物,还换上了草鞋,完全是一副捉蟹人模样。
土龙多带了一只蛇篓子,里面装着三条毒蛇。
行不多时,他们已经到了陆家桥。
三人刚到陈家门口,就见到一位年约六旬的大伯来了。
大家忙问:“您是陈树人老伯吗?”“哈哈,正是。请里面坐。朱师父身体好吗?”
“谢谢,他很好!”水龙更换话题说,“老伯,您能帮我们借条船吗?”“没有问题。我家船坞里就有三条。你们派什么用?”陈树人问。“我们到无名岛上去捉些蟹。”银凤说。“去那里有一段路程。我看,还是由我来陪你们去吧。”
“太好了!那要辛苦您了。”水龙想,夜间行船,而且在这么宽阔的湖面上去找一个无名岛,确实也不易。水龙真心诚意地说:“真不知道该怎样来谢您呢!”
陈老伯突然严肃起来说:“谢我?去年,我一家五口,五条命不都是你们朱家班从日寇手里夺回来的吗?再说,陆家桥不知有多少老百姓都是你们拼命相救的!”说罢,他自顾转身进了厨房。
大家这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他们来找陈老伯了。
不一会儿,陈老伯从厨房出来,催大家上船。一路上,他亲自把橹,朝南摇去,不多时船已到了湖面上。
他从身边取出一个鼓鼓的冒着热气的油纸包。打开方知他刚才亲自下厨房,做了一大摞热气腾腾的鸡蛋饼,葱香扑鼻,鲜香可口。大家吃得很高兴。
陈老伯不厌其烦地给大家介绍阳澄湖中靠南面的无名岛。它在水涸时是个半岛,很像一只带把的葫芦。那瓢柄就是一片相连接的低洼田。这片低洼田上长着不少芦苇。水干时可以通向陆地,虽是陆地,但这儿没有住户和村舍,也没有踩出的路径可循。涨水时四面汪洋,便成了一个小小的孤岛。
陈老伯将船停在靠南端的岸边。他指挥大家上岸先固定灯位,然后点灯,灯光十分幽暗。他们将篓盖全部打开,然后把篓子一只只都横卧在地,并把篓口贴在地面。在篓子四面撒上湿谷子,四通八达的都是通往蟹篓子口的,这是让蟹闻得谷香,循着谷之气味边吃边爬,自己爬进开着口子的蟹篓里。只要一进去,就出不来了。原因是蟹篓子里有竹戗条,只能进不能出,而且篓子里还有许多湿谷子吃。
他领着大家在岸边浅滩兜了一圈,还拔了不少芦根。芦根带回去可当凉菜吃,芦根煮的水能当茶喝,可以消暑、清火,是上好的饮品。
这时,水龙、银凤发现地面上有刚碾出的摩托车轮胎印痕。
陳老伯奇怪地说:“这儿怎么会有人坐摩托车来呢?”
水龙向陈老伯努努嘴,示意西面树荫下停着一辆摩托车。水龙说:“不言而喻,汪家隆来盯梢了。既然他隐蔽起来,我们也就只当不知道。”
陈老伯领悟地点头,仍领着大家向南面老地方走去:“你们看,一会儿工夫,水位已经涨高了许多。他们隐蔽的地方,等一会儿都浸在水里,连那辆摩托车也逃不过要浸水的。人会像在水里洗澡一样泡着。”
“那好啊!”水龙笑道,“让他们尝尝阳澄湖水的滋味。”
果然,走到刚才经过的地方,低处已进湖水。再涨高,水就漫到膀弯处了,而且流速很急。
陈老伯说:“只有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是一块长条形的脊地。这里淹不着的,它像一条狭长的走廊。所以,老百姓中有不少老人称这块脊地为‘央廊。”
这名字取得好极了!“央”者中央也,“廊”是指这块地形很像一条狭长的“走廊”。
“哦,这么说并非‘无名岛,它早已有了一个非常熨帖的美名,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而已。”银凤说时,流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片刻后,果然四面低洼处都淹了水,确实也只有“央廊”这块脊地高居于水上。“哈哈,如果把船停在那儿的话,我们就没法上船了。”银凤说道。
水龙眼尖,已发现了两根冬青枝丫。他渐渐走近,蹲下身后掏出随身所带的指刀,掘起许多泥土后,看到了三箱药物。他依然不动声色地掏出藏在衣袋里的黑布包袱,把三箱药物一箱箱包起后扎紧。然后,他站起身来环视四周,见天色已暗,只有湖面水波泛出一丝丝微光。他想,还是等待捉蟹结束时,和蟹篓等物一起拎到船舱吧。
远处,芦苇丛中传来“咕咚咕咚”的响声和哗哗的水声。从风向和水流的方向看,分明是来监视的人所发出的。天这么黑,他们只能看到为捉蟹而点亮的几盏微弱、暗淡的灯光,其余什么也看不见。陈老伯故意调侃道:“别看野眼(上海话,意即张望)了!大螃蟹在爬过来了。”
果然,灯火处已有十几只蟹在爬。这是看到灯火后爬上来的。所以灯要点得早,蟹就爬得多。上岸的蟹,闻到谷香,就顺着香味边吃边爬过来了。
“哎!快来看哪,这一只真的有小脸盆那么大哩!”银凤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蟹。水龙眼快手快,一把提牢蟹脚,丢进了篓子:“这只蟹,够你吃一餐了。”陈老伯笑道:“那边还有更大的两脚蟹在泛水花,捉不捉?”
三人听得不由都笑了起来。
水龙说:“我们捉上岸的已经来不及了,水里的就别管了!”陈老伯告诉大家,以前来“央廊”捉蟹的人很多。自从来了侵略军,捉蟹人经常被无端打死,抛尸湖中。大家听了很愤懑,在自己国土上,竟然一点自由都没有,怎不气愤!
银凤轻声说:“你们听,在唱‘隔壁戏了!”
原来是汪家隆和一起来的摩托兵在争吵。一个说:“人家明明来捉蟹的,你一定要胡说八道,讲他们‘有秘密,‘说不定是运军火。算我倒霉!跟你浸在水里!”
汪家隆骂道:“别放屁了!夜里声音传得很远。”
“你才放屁呢!什么事也没有的,你硬要捕风捉影。潮水再涨,就一切都完了!”摩托兵骂骂咧咧。
水龙听得篓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响,窸窸窣窣不止,细看已经满满的了。他们连带来的绳子都用上了,待土龙扎好三大串以后,水龙吩咐:“收摊吧!”
陈老伯帮忙收起了油灯等物。
银凤、土龙在搬蟹篓子。
水龙将自己事先扎好的三个黑布包袱拎上船后放在舱中。
最后,他们每人拿着一大串螃蟹上了船。舱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响了。
银凤见水龙不声不响地完成了任务,忍俊不禁地捶着水龙说:“今天我们在陈老伯带领下,捕捉到了这么多的大螃蟹,还唱了一出名副其实的《捉蟹记》,可真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
“嘘……”水龙立即制止了银凤的嬉闹,“注意‘隔水有耳!”
土龙见都已上船了,说了声“开船了”便撑开了船头。陈老伯随即起橹摇船,很快就到了靠近滑泾塘的湖面。等船一靠岸,他先把蟹和包袱等物一一递上岸。
水龙把三大串螃蟹递给了陈老伯,再三道谢后告别。
待至清晨二时三刻,三人背篓提物,回到住处。
朱江南夫人楚韵诗见他们已把三箱药物取回,便将药包搬进内帐放好。又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响,一看,是捉的三篓子螃蟹,可以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了。
楚韵诗下了三碗面条,还煮了几只螃蟹。银凤吃得喜笑颜开,满嘴蟹黄。她挑了一只最大的蟹,掰开以后,递给楚韵诗说:“妈,你快尝尝!真好吃。”“给你爸去吃!”
水龙、土龙也已端了过去,对楚韵诗说:“师父有了。师娘吃吧!”“哈……真好吃!”朱江南吃得也高兴!笑声从寝帐中传出。
“嘘……”楚韵诗示意轻声些,“让大家再睡一会儿。你们也该去休息了!”寝帐中恢复了平静,却依然充满着窸窸窣窣不停歇的蟹声。
江南马戏团:是以朱江南、楚韵诗、朱清泉、土龙、水龙、银凤等人组成的民间卖艺团体——朱家班,他们坚守敌后,刻苦练武,认真演出,还在民族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随时出击,保护老百姓,营救伤病员,为抗日而战。他们代表着中国老百姓大智大勇的形象,抗击敌人不逊于英雄好汉,深受人民群众喜爱,蜚声江南而震慑敌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