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杂记
2019-12-29■汪峰
■ 汪 峰
胡言乱语
在诗歌里,一个“正常人”是没有价值的,越是正常,他的思绪越是郁结——变得理性。因此,伟大的诗歌往往出现在童稚和疯子之口(或者至少可以说一个优秀的诗人必然有异于常人)。
“胡言乱语”必然让惯常的诗歌系统崩溃。“胡言乱语”本身是就对固有的语言的一种解构,它必然带来语言的陌生化和诸种可能性。因此在一个诗人真正进入诗歌时,他不可能是思绪牵着语言走,而是语言在指引着诗人——来自另一个国度的语言在痛击、摧毁诗人,让诗人语无伦次的同时创造了一种新的秩序。做一个诗人是悲哀的,诗歌的宿命本身决定了诗人的宿命。因为在爱上诗歌那一刻起,诗人就走上了一种毅然决然的道路,那就是千方百计把自己“弄疯”。(很多舍不得把自己弄疯的人,便把自己灌醉,来最大限度地创作诗歌)只有疯了,一个诗人才摆脱了惯性(语言的自律),才最终实现了语言的自觉和自由。
我曾经读过这样一段话,大意是,文字是纯洁的,一旦文字与文字形成了言语、语言就丑陋不堪。在我的诗歌长旅中,我一直梦想着把语言打断打烂,我要让它还归到文字的荒蛮状态,因此我很赞赏一些诗人把文字随便乱扔组合而成的诗歌。那是偶然但同时也是必然。它更多的是沿着它自己要去的方向,而不是人们按逻辑和道德等指定的囚狱。
我幻想着写出一部大诗,它怎么看都像一种臆想。它纯粹是文字束,一串串的可长可短,可急可缓——文字不仅仅是横竖排列,还可立起来,可以让文字压在文字的身上——一切都转化为符号,像庞德的《地铁车站》一样,扯一根枝条就会带出许多湿漉漉的意象的花瓣……后面的语言可以沿续前面的语言,也可以摧毁前面的语言,语言可以朝东走也可以朝西走,当行则行当止则止,一首诗就像赶着语言或文字的群羊进入林子里,羊最后自由了。可能会是陌生化的混乱最后主宰了诗歌,在这样的诗歌面前,语言学教授、文学大师们肯定会瞠目结舌。
很多人注定无法成为大诗人,是因为他们还心存顾忌,还有很多东西放不下,还不敢成为疯子。
诗意地栖居
活着时常是没有诗意的。稍有懈怠,米缸就会变空,衣服就难以御寒,居住就会唱茅屋被秋风所破歌。不敢进医院,无钱进学校……人,大量的时间都忙于生活资料的获得;人,被生存折磨得形神俱疲……然而,哲(诗)人就是哲(诗)人,还能在生存的困顿中,实现诗意的安居:
“人充满劳绩,但还/诗意地居住在大地之上。”
荷尔德林诗意地安居是对世俗生活的一种拔高。它至少是一种对高压生活的解压。“痛苦要忘得越快越好,快乐则要铭记在脑海。”在生活的箴言中,人的安居才成其为安居,才把被动的生活转变成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才变得以人为主体,创造诗意的存在。
在海德格尔的不朽著作中,我也能读到一个诗意的海德格尔及他澄静的存在和思。在德国南黑森林一个开阔的山谷,它陡峭的斜坡上,有一间滑雪小屋, 一间仅六米宽、七米长的小屋——低矮的屋顶覆盖着厨房兼起居室、卧室和书房。小屋里一个思想者在海拔一千一百五十米的高度游荡着,他像一个伟大的神引领着一代代人的精神高度。
他把小屋当作他“工作的世界”,“思想诉诸语言的努力,则像高耸的杉树对抗猛烈的风暴一样。”(海德格尔:《我为什么住在乡下》)他不是隐逸而是把思深深扎根于在场的生活。尽管他的工作会被“研讨会、演讲邀请、会议和教职”所影响,但他一回到小屋,就会有存在与思的追问重新涌现出来。他说在这里他体会到的不是寂寞而是孤独,正是孤独,“将我们整个存在,抛入所有到场事物本质而确凿的近处。”(海德格尔:《我为什么住在乡下》)
海德格尔置身于大自然的同时,也会在夜间工作之余,和农民一起烤火,沉默地听当地老百姓说话。村里有一个八十三岁的老妇人时常爬上高坡去看他,看他是否“在那儿”,是否有人把那儿洗劫一空。在他接受柏林大学讲课的邀请时,农民会斩钉截铁地劝告他:“不去。”海德格尔在德国南黑森林里享有了自已的诗意。
同样享有诗意安居的还有美国哲学家梭罗,1845年3月,他借了一柄斧头,孤身一人,跑进了无人居住的瓦尔登湖边的树林里砍树筑屋,并在小木屋周围种豆,种萝卜、玉米和马铃薯,自给自足生活了两年零两个月又两天,过着他认为的一种理想的生活方式。他试图鼓励人们要简化生活,将时间腾出来体悟生命、品味人生。他想通过自己的生活实验,告诉世人不要被纷繁复杂的生活所迷惑,从而失去了生活的方向和意义。
现代人的内心,早已被技术、功利、实用、贪腐的世俗生活逐出了原乡。因此荷尔德林预感到,技术、功利等的扩展将会抽掉人的生存根基,人无家可归,失落自我,没有归属,流落异乡,而精神虚无。因此,他也预感到人类必将重返故里,还乡成了荷尔德林晚年思考的一个命题,还乡就是返回人诗意地栖居之所,返回与神灵亲近的近旁,正如海德格尔评荷尔德林诗句所说的:“诗人的天职是还乡,还乡使故土成为亲近本源之处”。在现时代,这句话似乎更具有震撼力,回乡,即回到神圣之乡、精神之乡和诗意之乡,而我的故乡呢?我把它定位为在大地之上的漫游和思,正如梭罗所说:“再没有比自由地欣赏广阔的地平线的人更快活的了。”
诗歌在寻求当代的合法性
诗歌每个时代每个年代甚至每分每秒都在改变,这和“人不能二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是相同的——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用非常简洁的语言概括了他关于宇宙事物时刻在运动变化的思想。近来诗歌在渐变中实际上正在酝酿突变,只是有很多诗人在思想和写作技巧上还没有准备好。
当下写作的难度是现实的难度。写作一直在从现实到内心反复来回。现实即客观存在的事物或事实解释,真实的即时物。它有两层意思:一是客观存在,二是主观的阐述。当下的现实是什么?这是我们需要真正触摸到的核心,而我们的诗歌正是与之相适应的艺术产品。
当下诗歌的现实,就是要解决好诗歌与生活、诗歌与时代、诗歌与市场、诗歌与信仰、诗歌与历史经验、诗歌与文化传统、诗歌的内容和形式、诗歌的风格和创新、诗歌的价值观、诗人的创作状态与人格和修养、批评的标准与态度、传播方式、现实主义和非现实主义等问题,实际上是诗歌要寻求它在当下的独立和合法性。
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从诗哲融一、玄化诗学、实用诗学几个角度对诗的合法性地位给了确定。而实用诗学是柏拉图所有诗学理论的最终目的与归宿。有人将实用诗学归结为两部分,一是塑造个体的道德;一是为政治服务。实际上,我国诗歌发展历史和这两点相匹配的。诗歌在当代合法性,也正是基于这两点:诗歌的道德法则和政治法则。
那么如何塑造个体的道德?这是当下诗人需要研究的课题之一。个体道德是相对于社会道德而言的一种道德类型,是指具有一定社会身份并起一定社会作用的个人,基于发展和完善自我的目的,在对社会道德予以认识、选择及其内化的过程中所形成的个体道德素质与内心道德准则的总和。通过个人的道德认识、道德情感、道德意志和道德行为表现出来,是个人在社会生活中的行为活动个性化了的道德特质,善和正义是柏拉图的道德核心。柏拉图和儒家仁者爱人同出一辙。实际上,诗歌要提高对当下、对底层的关注度,贴近生活、贴近民众的酸甜苦辣,这样才能真正建设诗歌的“理想国”。口水、下半身、脑残体等诗歌虽然获得了个性的张扬和释放,但它并没有塑造个体的道德,因此,它必然被受众所唾弃。
诗歌的政治性,实际上是希望诗人有大情怀,有屈子、司马相如、曹操、郭沫若、臧克家、郭小川、艾青等政治抒情诗人的大情怀,他们有极为饱满的家国意识和政冶激情,诗作如从山顶上滚下的石头,在时代的群山之间激起轰鸣。
当下,很多诗人还停留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写作经验中盲目自恋,固步自封,诗歌缺乏新鲜感缺乏时代感和撞击力。很多诗人在文艺思潮发生嬗变时还在观望,只有一小部诗人开始新时代诗歌的实践和探索,但实践和探索得还很粗浅。这个时期,正是新的诗歌潮流即将诞生的前夜,也是大诗人即将诞生的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