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的组织(二章)
2019-12-29浙江
若 颜(浙江)
葡 萄
时光如此单薄,天空堆满了清凉的风。
人间拥挤,只有那一隅小小的居所属于我。我的家就在密密麻麻的藤蔓上。
星汉迢遥,风带来水一样的吻,抚弄我平滑的目光。那流动的水在我身体里积蓄,从不拒绝黑暗。你不要念我。我独自守着自己的酸涩就好了。在异乡的天空下漂泊,精神的嬗变通过一片草地反馈给我。寂寂无名的虫子钻进了我的心。它们在我心里叫啊叫啊,吵得我睡不着。
我不知道,它们拥挤在我心里,究竟要干什么——是为了推动我的热爱朝向一个名字,还是走向一朵酸甜可口的火苗?那住在我体内的火苗,取走我的回忆和心跳,留下故土的影像、亲人的执念、草木的万千根系……
葡萄只把苦涩藏在心里。在植物的体系里,花开花落,日落月升,四季光阴像黑压压的人群涌向地平线……一切物象都不是上好的中药,无法治愈我的孤单和脆弱。
我的家在一根细细的藤蔓上。顺着藤蔓滴落的月光,早早地飘来了美味、问候、别离之苦与重逢的欢悦。我的家啊,在遥远的海那边。人世凉薄,风吹拂着灵魂的居所。
我如此执拗于一片月色,只为交出一层薄薄的羞意,一份坦然和忠诚,那锋利的、无法陈述的凉,包含了一个灿烂的梦境在预约命运的甘苦。
葡萄有一个锋利的名字。一粒葡萄逼迫我交出生活的简约之美。
那种美就躺在我的血管里,躺在我的词根里。
秋天的柿子树
月光的脚步轻轻移动柿子林。水流清浅,溪水从林中穿过,像一根丝弦,风轻轻拨弄她的内心。
鸟兽做梦,日光上课,在柿子的教育中,复杂的人心离我很远,深奥的文字也不在枝头。只有树叶一样清脆的诗歌,从我头顶飘落。
这是我干净的生活。
我累了。思念从未放过我。我只想简简单单待一会儿,看看火红的柿子,倾听风和叶子的低语、流水和虫子的交谈。
时间从地平线涌来。太阳的光芒照进我的心。
在城市待久了,心不免有些黯淡。犹如一种风景,精致但缺乏生气;犹如一种感情,嘘寒问暖却少了最深的触动。
白云俯瞰这片柿子林,飞机穿过云层,折射着耀眼的秋光。
高挂枝头的柿子,一串串遗忘的姓名,从我的阅历中拿掉了什么?
风吹柿子林,大自然搬动心灵,向着一个秘密的居所前进,只留下沉重的肉身,深陷于这片繁密的柿子林。
柿子能读懂我的沉默。她的香味,是我想说而未说的孤寂:尖锐、明亮。
茫茫尘世还剩下什么可以依凭,可以让我独坐,可以想象柿子树红色的精神寓所?
我们从喧嚣的城市来,从声音中抽身出来,从喧嚣抵达宁静,从果实的寂寞里望见自己的寂寞,从柿子树庞大的躯干窥见人的孤单与困顿。
这是一个幸福的事件。
而幸福本身,是无法确切转述给他人的。
只有一部分人,从花朵走向了果实,从叶子走向了树根,在人群中发现了自身,并从身体走向内心。
夜里,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株柿子树。
我的身体郁郁葱葱,尚未结出果实,却已在心里保留了一粒小小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