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与蔷薇(组诗)
2019-12-29江飞泉
江飞泉
书房01号:端不住的骨瓷碗易被打碎
我悄悄地对旁人说,别打扰她
这样一位潜在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将
修长的手指雪白放在黑色钢琴键上
一道道灰尘的影子藏在袖口
布满手镯的勒痕,而袖口捂住眼睛
她如母亲一样跳进我的瞳孔
像她这样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
颤抖着手指,端不住的骨瓷碗易被打碎
她小心地端着,那些手的纹路
有的沿着苦难的曲线返乡
有的中途被迫终止
有的只在彼此对望。未归的鹳鸟
列着队,等着另一些鹳鸟
穿过寂静的沼泽地——
浮萍被风托起,漂泊在海浪上的扁舟
这样一位阿尔茨海默病患者
像极我,年轻的躯体装着衰老的灵魂
套着不合体的西装
书房02号:时间默认为辰时
当耳朵里溢出植物的根系
或茎叶,连同枯萎的种籽与花瓣
一片从天而降的单音符“6” 随之枯萎
我接住从窗外落下的冰雹和
被我错过的冻雨。此时,时间默认为
辰时,在之前一个时辰抵达的我
比之后抵达的我来得诚实
我舒张着手掌,推开百叶窗
外面开始有晴岚。雨后的火重新燃起
被抛到盲道上,一辆报废的车被点燃
如火炬。有人欢呼,聒噪的单词
从外面递到房间;而从房间递出去的
呼号瞬息被碾压,搅碎。洗车剂的泡沫
充满整个空隙,花叶开始慢慢从枝条脱离
书房03号:他记得,赤膊战斗的巨型阴影
他不知坐了多久,收听云层低沉的大号赞美诗
随手打开收音机,北方下雨,南方有台风
中部有霜冻。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嫁接回忆
删掉拨出去的号码,嗓子里塞着一卷海藻
舟楫从水底浮出,木质的象征主义
沉入水底多年依然晃眼。骨瓷,铮亮而刺目
如同某部分记忆,从心底挖出,淤泥、冻疮
及耳软骨的挫伤,止于一次无休止的搏斗
他忘记了本该属于他的玫瑰,宝石与嚎叫
书房外,杂乱无章的集装箱
在烈日下反光的舢板与渔人孤独的木舟
渔火依然在闪烁。他记得,赤膊战斗的巨型阴影
海水决堤,而浪涌过椴木丛,漫过堤岸
他擦去嘴角一抹夕阳的蜜糖
紧闭双眼,牙齿哆嗦如战鼓
战场上逃出的灵魂,一条腿毫无价值
书房04号:降落伞投递在耳朵后
星夜如缀满铬金纽扣的幕布,覆盖着悬棺
从渔船狭仄的房间看到的星座,或是打鱼人的火把
要么是开在赤潮里凤凰木硕大的花朵
悬棺坚硬的外壳如远古巨兽的化石
停泊在风口的长方体货柜,将历史,血迹和无字碑
掩埋在一起。土壤之下,光芒绽出水面如睡莲花瓣
一个女人交出她的花环,披在塑像上
这个塑像立在船头,有一个春天的名字
像妈祖一样闪耀,像女儿一样甜美
时光的降落伞投递在耳朵后
如蒲公英,触摸着桨橹弹性的肌肤
书房05号:蜂蝶逃离我身体的旷野
低音提琴响起。一只萨摩耶华贵如嘉宝
弹着群峰的低音键舞蹈,我算着阳光交响诗
舌尖下蝴蝶跳跃。一樽比利时原酿橡木桶
掉落,裂开,莲花瓣纯洁的香味,一群群漫天纷飞的
苏威拉西蜂与玻璃翼蝶,逃离我身体的旷野
枝叶停靠着蝴蝶,舒展的微缩隐形直升机
坠落在失重的穹窿顶上。一道闪电飞驰而逝
发出重型卡车熟悉的呼救声
所有我熟悉的生物都聚拢在我的屋檐下
我不知如何摆放它们,我的子女们
当它们需要拯救,我正检阅着晚归的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