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水滴(组诗)
2019-12-29杨泽西
杨泽西
听水滴
夜里十一点
失眠使我的听觉更加灵敏
我能听到遥远的街道上酒瓶摔碎的声音
男人女人哭泣的声音
流浪歌手歌唱的声音
一阵拔尖的刹车声撕咬公路的声音
更远的地方,我能听到
工地里砖头坠落到地面上碎裂的声音
火车驶过铁轨尖叫的声音
甚至再遥远一点
我能听到故乡的鸡鸣和狗吠
这所有的声音现在都汇集在了一滴滴水里
通过我床头旁没拧紧的水龙头
慢慢滴落下来
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像个病人
那细微的声音
一滴一滴得流进我的血管里
直到午夜我才成为一瓶药水
把那自己重新输进夜的体内
附 体
王菊梅家的墙缝里又出现了一条蜕掉的蛇皮
村民们说附在她身上的鬼魂顺着墙缝跑走了
这蛇皮就是那鬼魂穿在身上的衣服
前两天王菊梅沿着墙壁哭喊着
“老天爷,还我苦命的儿子!”
她口中的儿子是她刚死去的丈夫
一条高压线瞬间抽走了他的魂魄
有人说是王菊梅死去的婆婆附在了她身上
所以王菊梅才变得不像王菊梅
王菊梅丈夫的命太苦了,现在他的魂跑了
却把这苦命丢给了活着的另一个人
两天后王菊梅变成了王菊梅
她端着丈夫的骨灰盒
看着两个十来岁的儿子
泪水像雨水一样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头顶的高压线上又多出来了一只麻雀
打着盹儿,继续望着这似是而非的人间
三 地
过完年,我们再没见过面
父亲仍旧在唐山工地和钢筋水泥打交道
每一块堆起的砖都是他这一天吐露的话语
墙砌得越高,越是能隐蔽父亲佝偻的身躯
父亲就越觉得有安全感,而父亲就越是危险
父亲不和冰凉的砖头说话的时候就会沉默
沉默是父亲和这个城市最惯用的交流方式
偶尔在一支烟的停顿里想到她的妻子
——我的母亲,整个冬天
都在漯河一家小饭店里用红肿的双手洗碗
试图缓解因房价而引起的儿子婚娶的压力
她指关节和颈椎的疼痛却一再加重
而我,则困于加班和房租
困于北京街头的十字路口
于午夜里用一截诗句一再熬煮灵魂的汤药
我们无不盼望着过年团聚的时刻
在此期间,我们唯一重聚的方式便是通话:
我和母亲通过话后,再把谈话内容传给父亲
父亲又把我们的对话讲给母亲
在那一刻,我们三个仿佛坐在了一起
北京地下室之蚁族
除湿器还在嗡嗡地响着
我枕头里的河流早已被疲倦的白日烘干
为了应对晚上地下室潮湿的地面
不得已把失眠和梦想混在一起
再重新煮沸一遍
但时间长了,脑袋的四壁
免不了全都是梦的残渣
室内肯定还有各种菌类在阴暗处悄悄疯长
当然,也会有一些微生物
因承受不住这种环境和压力而率先死去
所幸,白天我们又重新活成了一个人
我们搭坐地铁和公交几个小时,来到公司
习惯性地刷卡、微笑
打开电脑,开始一天的工作
不得不承认,这是我们最光鲜的一天
晚上,我们又重新变成一只潮气虫
在虫洞一般的出租屋里穿梭、洗漱
我们时常在人和昆虫之间进行角色互换
并且游刃有余,准确无误
没有人能够识别我们的身份
我们只是微不足道的生活的一小部分而已
每天,城市都会高速运转
仿佛,一掺及乡愁和孤独
这个微小的零件就会卡壳、损坏
迅速被城市换上新的一个
就是这样,我们住在北京城的地下室里
日复一日为生存而奋斗着
我们活过,像从未活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