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遇见你
2019-12-27东荆
东荆
苏苒脑海里刚闪过那样一个想法，窗外响起了清脆的风铃声。她转过头，就看见一串发着光的白色羽毛悬在夜空中，上方的绳子还在晃动，底下的风铃不断发出声音。
“好漂亮。”苏苒回过神来，起身走到窗前，一伸出手，楼上就传来一个声音：“这是捕梦网，送给你，要开心哦。”
苏苒刚握住绳子，上方的绳子就掉了下来，落在手背上。
要开心哦。
楼上那人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不过3秒钟的时间，苏苒就已经听到妈妈在粗暴地敲门：“还不赶紧给我收拾，活腻了吗？”
没有。苏苒把捕梦网小心翼翼地放入行李箱，又把两三套换洗的衣服叠了上去。
8岁的年纪，一个陌生人所赠予的物件，都能让苏苒觉得被爱，觉得温暖。
Chapter 1
房子挂到租房网上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有不少上门看房的人。苏苒硬着头皮招呼了好几个，最后都一一回绝了她们。
算了，如果这半年的时间里有固定收入，房租應该不是大问题。苏苒刚打算放弃招租，电话正好响了起来。
“哪位？”
“你好，是苏……女士吗？我在网上看到你发的租房信息……现在可以过去看一下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腼腆，让人觉得是个恬静的女孩子。
“可以。荷林苑25栋706。”
大概过了10分钟的时间，苏苒就听到外头轻缓的敲门声。
“你好……”果然是个很容易害羞的姑娘，和人打个招呼都能红了脸颊。苏苒带她在屋里看了会儿，到了厨房，她吃惊地站在台前摸着电磁炉：“厨房是公用的吗？”
苏苒慵懒地靠在门口，说：“这东西也就你用吧，反正我也不会做饭。”
“那可以我做了我们一起吃。”那人笑得很香甜，“我叫程洋，你也可以叫我阿渡。”说着她按了电饭煲的开关，红灯在各个功能区都亮了一遍。
这样的场景让苏苒突然有点失神。还记得好几年前，她刚搬入妈妈租的新房，也是这般欢喜地试着厨房电器。之后的每天傍晚，她一放学到家就照着菜谱做了好多菜，但是每个晚上无一例外的是，等到菜凉了，也没有等到妈妈回来。
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半个月后，苏苒突然间明白一个道理，放弃是种美德，成全别人，也放过自己。
毕竟对于妈妈来说，自己不过是她婚姻路上的累赘。父亲离家后，她不断寻找爱，也不断被伤害，尽管如此，她依然乐此不彼。
你的爱情求而不得，我的亲情也是。
Chapter 2
阿渡是个寡言的人，这点苏苒很喜欢。
两人各自放学回到寝室的时候，几乎互不干扰。通常情况下，苏苒回到宿舍就躺在床上刷剧看书，而阿渡不一样，她总是在厨房研究她的新品。不是电磁炉没完没了的“嗯嗯”声，就是抽烟机持续不断的“呼呼”声。
每当苏苒开门要发作的时候，阿渡总是端着新品问她：“尝尝？”那种期待说“好”的神情，好几年后苏苒一直都记得，是充满生命力的灵动双眸，满脸的朝气就像春雨里洗过的太阳，真的是叫人无法拒绝啊！
“好像只有做饭吃饭的时候，你才不那么拘谨。”苏苒啜了口小肠汤，甘美而清澄。
阿渡嘴角一弯：“是不是很好喝？”没等苏苒回应，她也尝了一口，“其实还可以，但是比起妈妈，还是差很远。”
“看来你妈妈的手艺也是极好的。”
“她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已经没了。”阿渡的眼睛瞬间红了。末了，她擦了湿润的眼角，“抱歉，有点失态了。”
苏苒意识到自己打开话题的方式不对，想到菜市场和超市离小区有点远，她便开口：“我们今晚一起出去买菜？开车去。”
“好……好啊。”
小区的夜色很萧条，也许是因为安置房的缘故，每栋楼的住户并不多，行走在路上的人也很少，整个片区都很安静，只听见晚风轻轻吹拂树叶婆娑的声音。
苏苒把车停在阿渡面前时，阿渡一下子笑出了声，花枝乱颤的模样让苏苒有点发懵：“这位小朋友，你笑什么？”
过了好久，那人才镇定了几分：“哈哈哈，你说‘开车，我以为是小轿车，谁能想到是……一辆小毛驴，哈哈哈！”
“你当电视剧呢？这怎么说也是我人生买的第一辆车，花了不少钱的好不好？”苏苒白了一眼阿渡，“还不快点上车？这后座还没载过人哦。”
“这车看着也不是新买的了。”
“高二买的。”
“那怎么都没载过人？”
“我都是一个人生活……”隧道里车辆疾驰，车的声音吞没了苏苒刚说出口的话。
Chapter 3
一学期的时间恍如窗间过马，校园里随处可见拖着行李箱准备回家的人，苏苒塞着耳机走在湖边的木栈道上。音乐充斥双耳的感觉，刺激的同时又叫人感到舒适。
到底要不要回家？这个问题苏苒想了好几天，也没有一个确切的决定。一心觉得回不回去并没有什么所谓，那只是妈妈改嫁后的家，一心又想知道她在那里过得到底好不好……
还是算了吧。回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苏苒终于下了决定，她给妈妈打了电话说不回去。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失落。
苏苒清了清嗓子：“没其他事情我挂了。”
嘟嘟嘟……对方挂得很果断，苏苒耸耸肩，毕竟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在哪里过年不都一样。
“要不去我家过年？”阿渡收拾着行李，“我现在的那个妈，手艺也是不错的。”
苏苒帮忙把衣服放进行李袋里，她问阿渡：“看你性格也是好相处，为什么不住学校宿舍？”
“你不也是？”阿渡想了会儿，“学校宿舍不能做饭。”
苏苒点着头：“这么多东西，我带你去车站好了。”
路上，冬风凛冽，阿渡的手插在苏苒衣服的口袋里，在后座上大声地说：“其实我也没有很好相处，好像因为是你，才相处得这样开心，看见你的第一眼，总觉得很想让人亲近。”
“那可真是叫人深感荣幸啊！”苏苒开着车，嘴角上扬。
“所以还是很想带你回家，感觉我们可以做很好的朋友。”
“是有以后的朋友。”苏苒说。过了会儿，她又补充道：“难得不上课，这几天我得去谋生。”
“谋生”这个词，遍布了苏苒一整个青春。这些年来，拾荒、洗碗、收银、绣花、客服、家教……苏苒每一个都做过，所以当她在书上看到“谋爱先谋生”这句话时，蜷缩在操场的小角落里哭了很久。
谋了好久的生，也谋不了妈妈的爱。
Chapter 4
那些年，改嫁后的妈妈会给苏苒安顿好房子，定期给她生活费，除此之外，母女俩就像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没有任何交集。
一开始的时候，苏苒只是以为她长得像爸爸，是爸爸抛妻弃子，所以妈妈看到她会发脾气，甚至一点也不想见到她。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他不是好丈夫，但我会是好女儿。苏苒为此一直在努力，她听从妈妈的任何安排。
直到有一天，她捂著有点撕裂的鼻翼，满脸是血地出现在妈妈的新家。妈妈的第一反应让她彻底认清了现实。她问她：“你是谁家的孩子？”然后转头问身边的男人，“你认识吗？”
“是我走错了……”苏苒大口地吸气、呼气，血还是从鼻翼下缓缓而流，她的抽泣牵动了伤口，“感觉要死了……阿姨……你……可以带我……去看医生吗？”
医生的针线左右缝扎，他问苏苒是怎么摔成这样的。苏苒看着门外的妈妈说，有人说我妈妈坏话，特别难听，我就和他打了起来……
小姑娘真勇敢，这么小就知道护着妈妈。医生的嗓音很和蔼，也很暖和。他还说，以后可不能这么勇敢哦，打架是会留疤的。
苏苒突然觉得冷，身体冷，心也冷。来医院的路上，妈妈一句关怀都没有，而是一直责怪她突然出现在那个男人面前，差点让那男人知道她有女儿这件事情……
鼻翼的伤口可以缝合，而心里的那道口子，大概再也不会好了。最后还是留下了疤痕，苏苒每次照镜子的时候，目光都会停留在这里，想起这件往事。
从那以后，苏苒彻彻底底过着一个人的生活，她疏远了所有人，不再对妈妈有念想，也不跟任何人做朋友。
可是阿渡不一样，和阿渡成为室友的这几个月时间里，她有了“心安”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人流浪了十几年，突然有了归处。又或者说，像是一颗始终悬着的心，终于有一天可以安稳地停靠。
吾心安处是吾家。
Chapter 5
除夕这晚，苏苒站在了阿渡家门口。阿渡一见到苏苒，就把她拉到房间，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礼盒递到苏苒面前：“猜猜是什么？”
“嗯？”苏苒一脸困惑。
“快打开看看。”阿渡推着苏苒的胳膊，“全球首发，独款手工哦。”
苏苒一打开礼盒，脸上的笑容瞬间定格。
“怎么样？生日礼物还不错吧？”阿渡拿起礼盒里的东西，“之前看你睡觉都不安分，会哼声，我想应该是做噩梦了。这是捕梦网，可以抓住噩梦，带来好梦。”
苏苒用食指掠过一羽又一羽的茸毛，恍然间，心脏像是加速了一样，有节奏地跳个不停：“很小的时候，你是不是也给一个女孩……捕梦网？”
阿渡有些错愕：“难道你就是楼下那女孩？”
“嗯……”所有积压的情绪全部涌上心头，苏苒红了眼眶，“真的很开心……还能遇见你，还能……”
“住一起。”阿渡的手搭在苏苒肩上，“原来那女孩，长这般模样。第二天我有在楼下等你，但是连续好多天连个影子都没有。”
“然后楼下再没有打骂还有哭的声音。”苏苒平淡地说着。
因为那晚她和妈妈搬家了。8岁那年，是苏苒这仅有的人生中最绝望的一年。
爸爸带着家里所有的钱不告而别，妈妈性情大变，横眉怒目，恶语相向，她把所有怨恨所有怒气全部撒在苏苒身上。苏苒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好像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那一晚，苏苒在决定生与死的时候，如果不是那突如其来的捕梦网，也许当晚小区就有120急救车的声音。可就是那捕梦网，那句陌生人的关心——“要开心哦”，让苏苒有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阿渡看着苏苒，很平静地说：“那一年，我过得也不好，妈妈重病住院，后面没多久就走了。那时候我听着你哭的声音，我也会哭，我们都过得很不开心。”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都要开心。”苏苒转身抱着阿渡，“做最好的，有以后的朋友。”
“嗯呢。”
随后，门外就传来喊吃饭的声音。阿渡给苏苒整理了下头发：“我爸和栗姨都很热情的，等下吃饭不用拘束，就当在宿舍一样。”
“没问题，听小姐姐的，等会儿如狼似虎给你看。”苏苒应得很干脆。
果然，家给人幸福的感觉都是相似的。苏苒看着餐桌上的各类大菜，好像又回到小时候过年的场景，妈妈从厨房端来煮好的美味，一家三口围在一起吃年夜饭，外面烟花燃放得很响，热闹而美满。
“阿渡，快来帮我端个菜。”声音是从厨房传来的。苏苒见阿渡上洗手间还没回来，便起身进了厨房。
四目相对，苏苒和眼前这个衣着讲究的女人都立在了原地。
Chapter 6
苏苒怎么也没料到，阿渡所说的丽姨，竟然是栗姨。而妈妈的名字，就叫陈栗。
没有等对方回过神来，也没有等阿渡出来，苏苒立马转身快速地离开，等不及电梯的她选择了漆黑的楼梯，从十三楼直奔一楼。
为什么你会是阿渡的妈妈……苏苒坐在小区的石椅上，浑身都在颤抖。
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是阿渡的来电。苏苒要按掉，却又恍惚地接起来。
“你在哪儿啊，栗姨说你出门了。”
“阿渡……”苏苒沉默了很久才接着说，“刚刚接到一个急单，酬劳翻倍，我得去捞一把。”
“哦……好吧。那你注意安全。”阿渡有些失落，但是很快，她又欢快地问苏苒：“怎么样，栗姨还不错吧？要不要来打个赌，你俩以后肯定也会处得很不错。”
苏苒把手机拿远呼了几口气，然后才用很平稳的语气回阿渡：“不了，我这人逢赌必输。”蓦地，烟花燃放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苒顿了顿，“先这样吧，赶时间呢！”
挂完电话，苏苒才看到一条没有备注姓名的短信：不要告诉程洋。
路灯把苏苒的影子拉得很长，苏苒理了理围巾，漫无目的地走在大桥上，两岸的万家灯火点亮了这座城市的夜景，看着很暖和，但桥上的风吹得苏苒两颊冰凉。
一夜无眠，一夜没有归处。第二天天刚破晓，苏苒才抵达动车站，距离发车的时间还很早，她就在候车室的座椅上眯了会。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苏苒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妈妈，也有阿渡，妈妈对阿渡很好，她给阿渡煲了一盅羊肉汤，说可以御寒……
下一站，是苏苒也不知道的地方，因为进站前苏苒随便挑了一个陌生的站點买票。这是苏苒的习惯，都说人生就像一趟没有返程的列车，苏苒需要做重要决定的时候都会去坐动车或者地铁，从开始到终点，究竟要怎样的抉择，才能让不可重来的人生没有遗憾。
动车在轨道上快速行驶，窗外的风景转瞬即逝，苏苒在临站前做了决定：下一站，回家，回那个和阿渡一起住的家。
要珍惜。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珍惜阿渡，珍惜这个唯一的朋友，不留遗憾。
Chapter 7
寒假，过得很漫长，也很仓促。苏苒原本打算兼职到开学前一天，但是一听到阿渡说要提前回来，她就提前结束了手里的工作。
去车站接阿渡的路上，苏苒想了很多开场白，帮她拿行李，问她寒假过得怎么样……
结果最后见到阿渡的时候，是阿渡拉着行李箱小跑到苏苒面前，给了苏苒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
“那可不。”一切如常，没有刻意，苏苒拍了拍阿渡的肩膀，舒了口气。
两人回到宿舍，阿渡刚开进门，浓郁的饭香味迎面而来，她惊讶地喊着：“天啊！是我走错门了吗？电饭锅居然亮着灯？你居然会做饭？”
苏苒侧着头，一脸得意：“我本来就会做饭。”
“可当初是谁靠在边上说不会做饭？”
“对啊，你看我哪一次有下过厨房？”
“哼，骗子，骗了我一学期的饭。”阿渡捏着苏苒的下巴，端详苏苒“小人得志”的脸，“那今天怎么就亲自操刀了？”
苏苒对视阿渡，看似耍嘴皮子却又认真地说：“大概是没遇到一个可以值得让我做饭的人吧？”
“那可真是叫人深感荣幸啊！”阿渡白了一眼苏苒，满满的欣悦。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阿渡在厨房研究新品的时候，苏苒即便是什么也不做，她也会跟在阿渡身边看着。
做饭，是一件很不值得的事情，尤其是没有等到可以一起吃饭的人，那些做饭所用的时间也就失去了意义。这个道理苏苒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从她为妈妈做饭的那时候就明白。而阿渡不一样，对于阿渡来说，她看似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是不是很想妈妈？”这个问题在苏苒心里徘徊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她还是问出了口。
“嗯？”阿渡先是一怔，然后才缓缓而答，“嗯。很多人都说我很勤劳，很享受生活，但是她们不知道，我做饭的真正目的。”
“是用这样的方式来纪念她吗？”
阿渡若有所思地点头：“准确来说，是想成为像妈妈那样的人，这样随着岁月的增长，哪怕我记不清她的模样，我也不会彻底地忘记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手艺和她相比还是差很远。”她稍停了会儿，又补充了句，“所以我还挺喜欢栗姨的，她的饭菜让我想起妈妈，是很温暖的感觉。”
“哈哈哈。好困啊。”苏苒伸了个懒腰就进了房间，随后又喊一句“做好了叫我哦。”
你差的不是手艺，是缺少一剂调味，是妈妈的爱。苏苒没有说出口。阿渡说喜欢妈妈的时候，苏苒失落地回了房间，大概是那个人为阿渡做的饭菜，也有爱的味道吧。
Chapter 8
和阿渡的生活，是一屋两人三餐四季的生活。苏苒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人能够活着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正因为活着，才有机会被爱，才能体验到被爱。和阿渡在一起的生活，是苏苒这几年来过得最心安、最难忘的生活，因为有阿渡，她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平安喜乐”，并且阿渡所带给她的，不仅于此。
“周末我们回我家吃饭怎么样？”阿渡问苏苒这话的时候，苏苒看了她一眼：“去你家干吗？”
阿渡从包里拿出身份证，指着上面的出生日期说：“看到没有，周日我生日耶。”
“生日就生日，拿身份证干吗？”
“说明不是胡诌的。”阿渡凑到苏苒耳边，“回家吃饭好不好？”
“好啊……”苏苒回得有些漫不经心，阿渡却开心得像中了500万彩票一样。苏苒无奈地补充了一句：“真是拿你没办法。”
除夕夜之后，苏苒的手机响过几次陌生来电，她没有接，直觉告诉她，那是妈妈换着手机号打来的。苏苒不想接，不让阿渡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她已经做到，而除了这件事情之外，两人之间也没有其他可谈的事情。
所以阿渡生日那天，苏苒除了礼貌性地问候陈栗，不管陈栗问什么，她都回个微笑，然后缄口不言。倒是阿渡的爸爸最先察觉到了异样，他放下筷子，和苏苒聊就业，聊不同行业的发展情况。苏苒听得很投入，身边的阿渡不断地给她夹菜，堆得苏苒满满的一碗。
等程爸爸和苏苒聊完，饭席也基本结束。陈栗从厨房端来4碗甜汤，她把甜汤放在苏苒面前时，笑着对苏苒说：“不要拘束，以后要常来。”
灯光投映在汤面上，熠熠生辉，清秀可餐。苏苒看着陈栗如今温婉的样子，有点失神，她喝了一口，明明很甜，心里却很酸。
妈妈终究还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曾经的歇斯底里已经完全没了踪影。是因为身边这个温文儒雅的男人吗？
苏苒多年以后才明白，妈妈那天所有的温柔，是因为她身边的男人可以接受她的女儿，接受苏苒的存在。
Chapter 9
生活，是一个不断和过去和解的过程。
至少在以前，苏苒想起妈妈，心里都觉得很压抑，妈妈就像是她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伤口，曾经她努力地在靠近，那人却不断地远离。而现在，看到她如今平静而温馨的生活，面对妈妈，苏苒开始变得坦然。
于是，之后不管阿渡是叫苏苒回家吃饭，还是叫她一起和栗姨逛商场，苏苒都没有拒绝。她知道这是阿渡的有意安排，阿渡从来不会问起苏苒以前的事情，是因为曾经身为楼上邻居的她知道，这世间母亲对女儿的那份疼爱，苏苒一直在缺失。如今阿渡有个幸福完整的家，她想和自己分享，她想让自己也感受到爱，感受到温暖。
所以这一年里有了阿渡，苏苒和妈妈接触的次数，远远超过这几年见面的总和。这一年里妈妈对她的模样，好像又回到苏苒小时候：做饭，买衣服，笑着讲话……一切的一切，像極了最开始的模样。而让苏苒始料不及的是后面所发生的事情让这一切永远停止，既不可倒回，也无法前进。
那是一场毫无征兆的灾难。等苏苒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清楚地感知到有股暖流从头上缓缓倾下——是血。苏苒微抬着头，看到两车的车头撞在了一起，左眼余光所及之处，陈栗满脸是血地趴在了方向盘上。
“阿苒……我……好疼啊……”苏苒听到阿渡虚弱的声音，她想转头看一下阿渡，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好像整个身体都废了一样。
车头的位置在冒烟。
苏苒用尽全力起身，她先是探了陈栗的鼻息，想把她扶起来，却发现陈栗的右腿被铁皮紧紧卡住，无法动弹。
“喂，120吗？这里大货车和小车对撞，地址是在……”车外围观了不少人，苏苒听到有好心人在叫救护车。
不能坐等，这里太危险了。苏苒开了车门，踉跄地走到后车座，把阿渡从车里拉了出来。阿渡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一直在喊“疼”。苏苒在路人的帮助下把阿渡扶到了路边，刚要折返回去，眼前的车突然冒起熊熊大火。
“灭火器！快拿灭火器！”有人大声喊着。
可是下一瞬间，“嘭”的巨大声响，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躲闪不及。
“妈……”苏苒双唇轻启，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Chapter 10
医生说阿渡有些轻微的脑震荡，不过最主要的是阿渡右手的粉碎性骨折需要住院观察几天。而这几天，阿渡很嗜睡。
苏苒坐在床边看阿渡沉睡的样子，捋了她额前的碎发。
“你会后悔先救了我吗？”阿渡突然的发声，让苏苒怔了一下。阿渡只是说话，没有睁眼，但是很快，眼泪就从眼角落了下来。
看到这样的场景，苏苒猛地明白过来，阿渡不是嗜睡，她是在回避。大概早在这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和陈栗之间的关系。苏苒浅浅一笑，云淡风轻地说：“傻瓜。”
阿渡拉上被子，蜷缩在被子里抽泣了很久。
你会怪我先救了阿渡吗？苏苒失眠的每一个晚上，都会站在天台上，吹着冷风，对着漫天的繁星，脑海里不断地重复这个问句。事故之后的每个黑夜这么的漫长，车辆爆炸的那一瞬不断地在梦里重复，苏苒常常被梦里的巨响惊醒，便再也难以入眠。她也常常想，如果当时被卡住的人是我，如果当时留在车里的人是我，又如果说，8岁那年那一刀子划下去，也许现在大家都会过得很好：妈妈会活着，会找到自己的归宿。阿渡会和别人成为最要好的朋友，那个最要好的朋友也不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愧疚……
可惜没有如果。
阿渡出院那天，天气格外的好。苏苒右手提着行李，左手搀着阿渡，连连叫前面的行人走两边。
“能不能不要这么浮夸？”阿渡难为情地走着。
“我就不，万一他们不小心撞到你怎么办？”苏苒回答得又调皮又认真，脸上眼里充满着笑意。
阿渡突然停了脚步，她说：“苏苒……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如果有些事情注定要发生，那就无可避免。所以顺其自然，过好当下也不是不可以……”苏苒还想继续往下说，阿渡已经红了眼睛：“苏苒，我们接下来……各自生活吧。”
“嗯？”苏苒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好。那我先送你回家。”
苏苒知道，这是阿渡这几天来做的最后决定。她想反驳，但也清楚这都是无用功，在阿渡没有彻底放下这件事情之前，苏苒心里有数，阿渡和她之间的关系，也就只能停留在这个地步。
Chapter 11
阿渡所有的行李，都是苏苒提前帮她收拾好的。好像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阿渡也并不是要搬走，只是出一趟远门而已。
车开走的时候，苏苒喊了声“阿渡”，车很快就停了，阿渡开门下车，哭着跑向苏苒，深深地拥抱住苏苒，很久，很久。
苏苒轻轻地拍着阿渡的后背：“如果能回来就回来，如果回不来，那就照顾好自己。知道了吗？”
阿渡只是哭，没有应答。
小区的天很蓝，阳光也很刺眼，阿渡最后还是很坚决地上了车，不再回头。苏苒就这样站在小区门口，目送阿渡的车远去。准备回家的时候，她把手放在口袋里，摸到了一样东西——是纸条。
一定是阿渡刚才留下的。苏苒反应过来之后立马打开纸条，被眼泪浸湿的纸张，上面是一行娟秀有力的字迹。阿渡写道：让你永失最爱，让你永远遗憾，我很抱歉。
傻瓜。苏苒摇摇头，她先是微微一笑，然后就蹲了下来，把头埋进臂弯里。很快，她又把头抬起来，下巴抵在胳膊上，眼角微湿：阿渡，最懂我的人，还是你。
如果不是那场车祸，苏苒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原来妈妈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对自己来说是多么重要。小车爆炸的那一瞬间，以往对她的怨恨全部随着那声巨响一笔勾销，整个人像是跌落到深不见底的山崖，那种彻底的，触不可及的无助和绝望，苏苒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多希望我那天能救你。哪怕我们继续互不关心，互不叨扰，哪怕我们真的一直像陌生人一样，我也多希望你能活着，不要狠下心地彻底丢下我。
Chapter 12
苏苒没有再招舍友。阿渡走后，苏苒在阳台隔了一个小餐位，布置上一张精致餐桌，只要在家里，她都会用心地做好三餐，然后端到阳台认真地吃完。上学、兼职、回家，阿渡不在的这一年，这样的生活周而复始。
时光不断地消逝，也不断地推着所有的人、事、物前进。毕业季到来的时候，房子续约合同也即将到期。
“姑娘，我租房这么久，你是唯一一个，搬出去还把房间收拾得这么整洁的人。”房东过来和苏苒交接的时候，看着屋里的环境连连点头。他问苏苒，“打算哪里上班？”
苏苒默默一笑：“这是个能给人带来好运的房子。”而后面的问题，苏苒选择了不回答。
阿渡离开的那天，苏苒也以为自己还会在这里住很久，就算是毕业了，也只是就近找份工作，然后继续住这里。毕竟这个地方，给自己带来很多温暖，很多爱。但是当她打听到阿渡已经去省外发展时，她才明白过来，她之所以还住在这里，其实是因为阿渡也在这附近。
过去的这一年，两人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也在同一片区上学，但是自从阿渡搬走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碰过面。实际上是可以见到阿渡的，只是那阵子苏苒默默去阿渡学校找她时，发现她都是很早就去教室，放学后很晚才出来——阿渡错开所有的时间点，只是为了不遇见。而毕业后选择省外，大概也是为了彻底的回避吧，这座城市，终究还是让阿渡感到难过吧。
苏苒应聘了小学教师，还是在这座城市，只是换了个地方，是在隔壁城老家。辅导员并不建议苏苒这样做，她说以苏苒的专业能力，可以去北上广的一线城市找个专业相关的公司好好发展，肯定会有很好的前途。苏苒摇头不语，她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要回老家的前一天，苏苒去了趟阿渡家，开门的是阿渡的爸爸。这个曾经差点成为她继父的男人，还是温文儒雅的样子。他说了很多关于阿渡的事情，他说：“我很介意你的存在，之前陈栗和我说想接她女儿寒假过来住几天，我没有答应。后来你第一次来过家里后，我和阿渡就知道你是陈栗的女儿，阿渡一直在说服我，也一直在缓和你和陈栗之间的关系。”
“嗯……”
“只是阿渡也没想到，因为那天她约你们俩去郊游的时候，会出事故。阿渡出院后，就落下失眠的毛病，到现在都没好。”
苏苒抿了口茶，气氛变得很安静，两人都沉默了。
临走前，苏苒把一封信递给程父：“阿渡要是回来了，叔叔帮我转交给阿渡。”
“她明天早上会到家，不亲自交给她吗？”
“不了。”苏苒回答，“明早我该回学校报到了。”
Chapter 13
亲爱的阿渡：
见字如晤。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给你写信。我准备回老家的小学当语文老师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想我应该会在那里长久地做下去。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每天三餐按时吃饭，也有按时睡觉。之前也想过要在荷林苑继续住下去，后来听说你去了省外，我就觉得原地的等候也没多大意义。
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地点，就在老家。仔细想来，老家是我讨厌的地方，但也是因为这个地方，让我遇见了你，感受到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爱和温暖。所以我决定回去当老师，让这里更多的孩子感受爱，得到爱，分享爱。
阿渡，很幸运能够遇见你。如果不是你，可能我只活到8岁;如果不是你，我和妈妈之间也不再会有温馨友好的记忆，因为有你，让我深感在人间值得。
照顾好自己。阿渡，我很想你。
苏苒
信上的最后一段话，是苏苒犹豫了许久才补上的。第二天回老家的大巴车上，苏苒的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阿渡的影子，大概是因为最近连续两个晚上梦见阿渡。老人說，梦见那人3次便是缘尽。这样的说法或许没有什么科学依据，却让苏苒感到了不安。当初阿渡走的时候，她对阿渡说，如果能回来就回来，如果回不来，那就照顾好自己。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补上了这段话，她写的是后者，但希望阿渡能做出的，是前一个选择。
老家下雨了。瓢泼的大雨，让苏苒无所适从，她靠在车站门口看着昏暗的天际，深深地感慨道：“看来这个地方对我依旧不友好呢！”
“那现在呢？”有人从身后抱住了苏苒，轻缓地说：“阿苒，我回来了。”
苏苒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转身抱住阿渡：“友好得……叫人想哭呢……”
车站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The end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的生命在8岁那年就该结束。如果为了遇见你，要用我余生的幸福来下注，我也愿意。挚友如此，一生可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