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不懂夜的黑

林奕华

《南方车站的聚会》是不是形式大于内容，故事不如影像呢？

但，影像不也是一种叙述？就像，一个有故事的人，他的经历可以不需要从他的嘴巴，或借旁人的转述说出来，却是从他的一举手一投足，让人先对他产生兴趣，继而投入到他的世界里，感其所感，惧其所惧，最后，就是在不知不觉间由他的际遇带入他的心理，由第三者变成第一身。

若说无处可逃是周泽农的宿命，他本人早已接受死在野鹅湖畔的结局。

于我，《南方车站的聚会》讲的不是一个故事，而是很多故事交织成的一张网。网中，是丝丝缕缕说不清楚的羁绊……这张网，从表面来看，是天网。带罪在身的人，靠躲躲藏藏逃避被绳之于法。无奈命运注定，他的下场就是以死伏法。密如锣鼓，疏而不漏，等的不过是几时收网——从叙事的角度，观众要看的是过程。

不过，同是一张网，它可以并非铜打铁做，相反，密虽密，编织之中的重复与交叠，却如此脆弱，经不起戳破。《南方车站的聚会》的“聚会”其实是个“约会”，不说“约会”而说“聚会”，就是不想戳破一个事实——电影开场没多久，一句对白已经把男主角的夙愿粉碎：“你的老婆不来了”。

本来早该远走高飞的这个罪犯，藏头露尾在那“最危险才是最安全的”车站等候五年未见、如今也不想见他的老婆，不管企图到底是只要让妻儿得到三十万举报赏金，还是借此向她一诉衷肠？以身犯险的他，就是陷于情网，难以自拔。

《南方车站的聚会》找来胡歌扮演男主角周泽农，从他向桂纶镁扮演的刘爱爱细说从头的第一个画面，便是很疲倦的被一辆的士带回了“老家”。“那几天我太累了，本来想好好歇一下，从早到晚，什么都不想搞。”没有想到，在那全是哥儿们的“老家”，因为地盘割据之争，闹出窝里反酿成血案，他也误打误撞成为杀警通缉犯。

逃离了现场，为什么不干脆走得更远？刘爱爱和他曾有以下对话：“你没想过逃跑吗？”“往哪里跑？”“往南呀，一直往南。”“我哪里都不去，找你帮忙，就是要把赏金留给屋里。”屋里，便是万茜饰演的老婆。他的老婆在家时，警察刘队长上门侦查时对她说：“我们要捉的是周泽农，长年犯案坐牢，没把你和娃当回事，那天我们捉了他的一个相好说，还想给他生小孩。”所施的心理战术，不外针对女人在被遗弃被辜负时精神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有没有事实根据不重要，饰演刘队长的廖凡在鉴貌辨色时流露出这角色的决绝，反衬了周泽农的痴愚。

愚的是，他真的并不精明。只因有了肌肤之亲便听从刘爱爱的安排，致使中了仇家的圈套。痴的是，侥幸逃出生天，还是不舍把他出卖的刘爱爱，他给她第二次机会，不过是给自己的再一次背叛：在十面埋伏的面馆里，他让她给他点吃的，当她去了結账久久不回，他把她没吃完的面也拿了过去吃，才猛然惊醒，自己已成瓮中之鳖。

若说无处可逃是周泽农的宿命，他本人早已接受死在野鹅湖畔的结局。与其说他是错恋了只认钱的坏女人，不如说，他眷念不舍的，是刘爱爱这陪泳女所象征的“湖”，以及那片湖的所在地，也就是心力交瘁时，能让他栖息的“家园”。

但是这片“家园”正在经历发展，很多的归属感已被重新洗牌的权力斗争所取替。周泽农看来并不热衷其中得失，可是，情感上的依恋才是多情人的致命罩门。《南方车站的聚会》所以是悲剧，正因为当“约会”变了“聚会”，来的不是该来的人，等的人便注定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