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满时期城市建筑的历史文化探究
2019-12-27张蕾蕾
张蕾蕾
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东北是中国近代史上黑暗且屈辱的一页。日本帝国主义妄图侵吞全中国,在中国东北打造了一个伪国家,成为日军侵华期间占领时间最长、机构最完备、政治及经济掠夺最为残酷的区域。为了长期占领中国东北,实现“日满完全结合”,日本对其城市建设更是煞费苦心,一批近代建筑在东北地区拔地而起。在这一时期的建设规划、城市格局、建筑工艺及样式等,催生出一种殖民性的独特建筑风格——满洲式,同时从另一个角度昭示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政治、经济、文化等诸方面的侵略与渗透。
一、“满铁”对占领区的规划建设
日本对中国东北垂涎已久。“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扶植清朝废帝一手导演了伪满洲国创立的闹剧,企图通过对大陆进行殖民地经营,进而建立以日本为主导的东亚新国际秩序,“满洲国”及占领区域的规划建设由此成为日本实现这一政策意图的重要组成部分[1]。
1904年,日俄战争中俄国战败,日本根据《朴茨茅斯和约》,攫取了俄国在中国东北的特权,控制了中东铁路南段(长春至旅顺段),改称南满铁路。1906年1月,日本政府设立“满洲经营调查委员会”,研究“经营满洲”的方略。同年6月7日,公布第142号“敕令”,确定《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设立之件》。7月13日,日本筹划组织了规模庞大的“满铁”设立委员会,任命满洲军参谋总长儿玉源太郎为委员长。11月13日,时任我国台湾民政长官的后藤新平成为第一任“满铁”总裁。26日,臭名昭著的“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在日本东京正式成立(简称“满铁”),其总社设在大连,分社设在东京[2]。当时,中国的有识之士将“满铁”之于东北的关系比喻为东印度公司之于印度的关系,并明确指出“该公司虽名为铁路公司,实则为日本侵略我东北的大本营”[3]。事实上,日本设立“满铁”确是曾以东印度公司为蓝图,欲将其作为“经营满洲”的核心殖民机构,进而推行全方位、多层面的军事、经济、文化侵略政策。“满铁”的建立,标志着日本帝国主义的“大陆政策”进入实践阶段。1907年4月1日,“公司”正式营业。由此时到1936年“附属地”城市经营废止,“满铁”经营29年间的事业费中有23%用于地方设施建设,即城市规划开发及公共设施建设等[4]。资料记载,“满铁”附属地的街区规划大约分为五大类:第一类为规模较大的城市及近郊,包括长春、奉天(沈阳)等地;第二类是农村或荒野新建地,如公主岭、四平、开源等地;第三类是处于矿区的发展地,如鞍山、抚顺、本溪等;第四类是位于港口的城市,如安东、营口等;第五类为拥有温泉的区域,如熊岳城、五龙背等地区。到1922年末,共有104座附属地内城市的规划方案得到审议通过。这种以城市规划及建筑文化为主体的符号信息连同语言、文字等,一并被作为日本对中国东北进行文化侵略与渗透的重要手段。
二、伪满国都“新京”的筹建
早在“九·一八”事变以前,日本就已经在策划吞并中国东北的具体方案。到1931年9月19日,关东军高级参谋板垣征四郎、石原莞尔、花谷正以及日本参谋本部的建川美次,就如何占领中国东北展开激烈争论。关东军方面主张武力吞并东三省,将其变为日本的殖民地;建川则提出建立一个“受日本支持的政权”。受当时国际局势的影响,关东军放弃了直接吞并满蒙的主张,接受了建川的方案。同年9月22日,第一个傀儡政权方案《解决满蒙问题方案》出笼。侵略方案确立之后便迅速得以实施。1932年1月6日,日本陆军省、海军省、外务省根据板垣的汇报,共同炮制《中国问题处理方针纲要》,确定在中国东北建立一个由日本全面控制的“国家”。22日,关东军参谋长三宅光治主持召开“建国幕僚会议”,具体制定建立伪满洲国的方案。27日,关东军拟定《满蒙问题善后处理纲要》。同年2月16日,汉奸张景惠、熙洽、臧式毅、马占山在沈阳召开臭名昭著的“建国会议”,在关东军参谋长三宅及板垣的监视下,会议被迫接受板垣事先拟定好的“建国计划”,确定于3月1日成立所谓的“新国家”。日本帝国主义也在其构想的“建立东亚新秩序”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一)伪满“国都”的选定
在1931年以前,长春是俄国北满铁路与日本南满铁路的分界城市,主要由老城、中东铁路附属地、满铁附属地及商埠等四部分构成,在中国近代城市发展史上是一个极为特殊的案例。1932年3月10日,伪满洲国国务院发布告宣布“奠都”长春,随后将长春改名为“新京”。
选择长春作为傀儡国家的首都,是日本思量已久的决定。首先,从侵略利益方面考虑。哈尔滨和奉天一直是原东三省政府所在地,也是俄罗斯的政治据点,其社会地位和国际影响不言而喻。吉林则远离满铁和中东铁路,不便于日本对东北的长期控制。而长春地处东北中心腹地,向南可侵入中国内地及东南亚地区,向北则能进攻俄罗斯,政治和交通方面优势显著。其次,从建设规划方面考虑。当时前三个城市都已形成规模,且地价较高,很难实现全新的城市整体规划建设。日本侵略者为长春量身定制了一系列的规划方案,实施了相当大规模的建设工程。其目的不但是要达到武力占领的殖民目标,亦是打算藉由“新京”大张旗鼓的建设为新“满洲国”蓄威造势,从政治、经济、文化等全方位实现决定性的主导权,并借以粉饰其罪恶的殖民侵略野心。
(二)“新京”的城市规划
伪满初期(1932—1935年)的城市规划方案主要由关东军特务部制定。在伪满洲国建立前一月(1932年2月),时任关东军高级参谋的板垣征四郎秘密派遣关东军特务部嘱托赤濑川安彦、是安利正调查长春原有街区的主要建筑和设施,勘查“新政府”建设预备用地,同时指使伪吉林省政府发布“禁令”,在以长春为中心(包括近郊地域)约20公里正方形区域内,禁止土地买卖,以防止土地投机活动的发生。1932年3月,“满铁”经济调查会起草了“国都建设规划”。同年3月14日,伪满政府成立伪“国都建设局”,负责设计、立项工作。11月,经协议确定了“国都新京”城市规划的最终决定方案。1933年1月24日,伪满国务院颁布《关于国都建设事业计画执行的有关规定》,确定“新京”城市规划项目作为政府法定项目。同年4月19日,颁布并开始实施《国都建设计画法》。规划控制区域为200 km2,一期工程计划5年完成,开发新街区21.4 km2,预计容纳人口50万。基本设施建设完毕后,“新京”规划建设工作交由“新京”特别市负责实施。1937年12月27日,“临时国都建设局”设立。1938年1月1日,历时3年的二期工程正式启动。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加之新京人口的显著增加,城市建设速度逐步放慢。1942年2月,经“临时国都建设局”内部修订,将“国都”合理人口定为100万。在1944—1945年的末期规划中,城市建设已与最初设想渐行渐远,直至1945年8月日本战败撤出中国,这个百万人口的“国都”规划也未能完成。
近代城市“新京”在中国近代历史中有着极为特殊的地位——它既非历史悠久的古都,也不是起源于铁路、商埠、港口,而纯粹属于一个殖民侵略的政治产物。作为伪满洲国国都,它的每一处建筑遗存,都是帝国主义铁蹄践踏的历史罪证。
(三)政府机构的建设
伪满洲国的政府机构主要设置在“新京”两大轴线(即大同大街和顺天大街)两侧,有皇宫、政府厅舍、法院、使馆等,由日本人规划、设计、主持建造。“新京”的政府机构建筑形成了官厅建筑群,成为极具政治表现风格的“新京”城市的“脸面”,日本人对这副“脸面”给予了高度重视。1932年5月,时任“国都建设局”建筑科长的相贺兼介授命设计第一、第二厅舍,并于6月上旬完成初稿。同年7月,建筑方案一经确定,日本人便迫不及待地开工了。1933年3月,伪国务院内设“官衙建筑委员会”,主管审查政府厅舍的设计方案,委员们均为政府首脑担任,足见日本对这个“新政府”形象的重视。1934年,在审议了营缮需品局提交的多个方案后,经过多次慎重讨论最终锁定了年轻设计师石井达郎的方案。直至1941年前后,伪满诸官衙建筑相继竣工,其中包括14座政府厅舍,很多至今依然屹立于长春市街道两旁。“新京”官衙建筑群的整体风格受到关东军亲聘建筑顾问——佐野利器的深刻影响,佐野利器主张的“满洲基调”被称为独特的“兴亚式”(或亚洲主义风格)建筑风格,是伪满洲国政治体系与意识形态的集中体现。官厅建筑群集中于城市中心区域,且建筑风格统一,在整个亚洲近代建筑史上占据不容忽视的地位,成为今日长春市一道瞩目的历史地标,同时在东北人民心中留下无法抹去的伤痕。
(四)囚禁傀儡皇帝的豪华牢笼
由于时间仓促,为伪满皇帝修建的临时宫殿和宫内府是原吉黑榷运局的办公大院,位于当时旧商埠地的东北部,经过修复、扩充后,1932年4月3日,溥仪便匆忙地搬入了执政官邸。1934年,“满洲国”改为“满洲帝国”,执政府自然也更名成了“皇宫”。值得一提的是,这里所说的“皇宫”仅是中国老百姓的称呼,日本为其设定的名称本是“帝宫”,这一字之差的微妙之处就在于伪满洲国的身份终归是矮了日本皇室一截——日本天皇所住之处被称为“皇宫”,而伪皇帝居住的地方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1939年,临时宫殿改造完工。设计人员是营缮需品局宫廷造营科科长相贺兼介,施工由当时在房屋建设方面评价很高的户田组负责。这座匆忙间修葺的伪满皇宫坐落在长春市东北角,高高的黑色宫墙圈起了一座豪华的“牢笼”。当年的“帝宫”戒备十分森严,炮楼林立,深而长的护城河将外界一切阻断。伪满皇宫正门称为莱薰门,门上镶嵌着硕大的伪满“国徽”兰花御纹章,此门是专供溥仪及日本关东军长官出入使用,西侧的保康门则是为宫内外其他人员出入之用。过了莱薰门是长春门,门内便是西院,由三进四合院构成,分为内廷和外廷。莱薰门、勤民楼、缉熙楼均是原有主体建筑,1934年进行了大规模的修缮。勤民楼原是吉黑榷运局办公楼,后改建为溥仪的办公之处,这名字是他根据康熙皇帝“敬天法祖,勤政爱民”的祖训而命名的,可惜这位伪皇帝在这楼里的所作所为却并不像名字这般冠冕堂皇,多数时间里溥仪还是无政可勤的。缉熙楼是“皇室”的住所,溥仪及其家室无奈地在这里度过了14年傀儡生涯。“缉熙”的由来就更荒唐了,取自《诗经(大雅(文王》中“于缉熙敬止”中二字的谐音,意欲继承康熙皇帝大业,光复满清。同德殿是1936年开始修建的一座集办公、娱乐、住宿于一身的新式宫殿,整个建筑非常豪华,金色琉璃瓦、龙头垂脊、米黄色墙砖,也是长春历史上唯一的庑殿顶建筑。日本花费40万伪币建设同德殿也是居心叵测的,殿顶瓦当和滴水上都刻有“一德一心”字样,昭示“中日合璧”“日满同德同心”,其殖民色彩昭然若揭。
颇受争议的杏花村新“皇宫”于1938年9月奠基动工,由营缮需品局(后改为建筑局)宫廷营造科负责设计、施工。新“皇宫”原计划用地约26公顷,1933年时增拨8.9公顷,其中宫殿区占地约1.6公顷[5]。宫苑分为三大部分:南部为正门外大广场,中部为以政殿为中心的内廷,北部规划的则是面积约为20公顷的宫苑。正门外广场有两条垂直交叉的道路,门前留有约3公顷的空地,供国民遥拜之用。政殿设计为两层建筑,规模宏大,一楼、二楼天井高达8米,定位为东方风格,由以京都大学建筑专业第一届毕业生藤岛哲三郎为首的建筑局建筑专家负责“皇宫”设计[6]。战争逐渐升级,导致钢材等建筑材料短缺,政殿的主体工程在1943年1月被迫中止,政殿的室内装饰设计工作一直持续到1945年8月,最终也没有得以实现。但是,负责这项工作的川岛织物却在设计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和技术,并在战后建设日本最高法院和国家迎宾馆等项目中得到了实际应用。根据规划,政殿两侧将建宫内府和尚书府,中庭的对面则为本殿,但这些规划也都随着帝国主义侵略战争的失败而被扼杀在摇篮之中。宫苑庭园设计是由当时兼任建筑局技佐的佐藤昌负责,他既没有选择日式风格,也没采用中式风格,最终确定的是西洋回游式设计,这样的选择与其多年的西方游学经历有很大关系。当时,很多参与伪满城市建设的日本建筑师都有留洋的经历,我们在帝宫内饰的设计上也能看到诸多西方古典主义风格的展现。
三、伪满城市建筑的时代特征与历史风貌
日本在中国东北的建设活动主要实施于其占领区域。1905年9月,在日俄签订的《朴茨茅斯和约》中,日本获得了“关东州”租借权、长春至旅顺之间铁路经营权、安东与奉天之间的铁路经营权,以及可在盛京省、吉林省、黑龙江省共计16个城镇开埠等利益。关东州、满铁沿线、伪满洲国境内等日军占领区沦为日本建筑师近现代城市建筑设计的最佳“演练场”,从政府的官厅建筑到普通的民用住宅,及众多商业、文教、娱乐设施,设计风格虽各有不同,但都展现出这一特殊历史时期东西方文化交融的近现代艺术气息,这种“折中”的建筑样式成为伪满时期建筑艺术风格的重要体现,更是日本帝国主义殖民侵略的有力罪证。
(一)营造特色滨海城市
“关东州”原是俄国修建中东铁路时命名的一个地理新词,日本取得当地租借权后沿用了这一概念。1906年8月,日本在旅顺设立“关东都督府”,下设军政、民政两部,管理大连、旅顺及金州三个行政区,辖地面积达3 460多平方公里。“关东州”的建设工作主要由“关东都督府”和“满铁”分别主持。早期俄国对这一区域的建设曾仔细研究了法国和德国当时最新的城市规划样式,至今当地仍保留了不少俄国等西方风格的建筑群。大连城市规划中最具特色的便是作为交通节点的广场以及绿化景观大街,这一设计开创了中国近代城市规划史中的先例。日本在接手大连后对俄国的规划作出了很多调整,将城市区及道路网等进一步细化,划分出住宅区、商住混合区、工厂区、公园游步区等,并且对道路进行加宽设计,这种规划在当时的日本也没有先例。
“关东州”三面临海,气候宜人,当时也有很多欧美人逗留于此,日占时期主要被作为休闲、疗养设施用地。经过1909年至1936年间几度扩建,“满铁”在大连建成了近代中国第一个集度假、游乐、海水浴等多功能于一体的大规模的大众游乐空间,园区内包含近代中国第一个高尔夫球场和水族馆。为了突出大连的商港特性,“大连市政府”还在1933年举办了“满洲大博览会”,展馆多采用简洁的现代式建筑,占地达116公顷,形成大规模建筑群,突显大连城市的现代化、国际化风貌与气息。为了加强对伪满洲国的宣传,1934年特设了“土俗馆”和国防馆。1932年5月,竣工的南满洲疗养院在其功用设施和外观造型形上均参考了法国普兰涅疗养院,是中国东北最早的近代化疗养院,也是一处中国近代建筑史中现代主义风格的代表作。
(二)近代工业城市风貌
日俄战争之后,日本已大规模进驻沈阳。伪满洲国建立以后,日本侵略者将中国东北全境划归自己领土的扩充部分,并定沈阳为伪满工业基地。日本人制定了《奉天都邑计划》,覆盖沈阳全市范围,服务于其殖民政策。作为“满铁附属地”的一部分,沈阳的城市规划建设由“满铁”地方部直接负责。日本在沈阳的设计灵感来源于欧洲巴洛克形式主义与功能主义范式,以广场为核心,放射式道路设置,棋盘式街区划分,在充分调查“附属地”经济、生产状况后,采用以更具功能性的“土地利用分区”观念进行全面化的规划建设布局。按照西方近代化的分区手法,沈阳市街被划分为住宅区、商业区、工业区、公共设施区、公园绿化区等[7],街道命名采用日本在殖民城市惯用的“町”“通”。这种西方先进的规划方案客观上大大扩展了沈阳“附属地”的城市空间,有助于日本在中国东北的殖民扩展,同时相对独立且封闭的板块分割也更便于侵略者对城区的管理与控制。伪满时期沈阳的城市建筑主要以日本和式及西方赖特式风格为主,在俄国占领期间也有不少欧洲古典建筑的遗存。“满铁”社宅标准化建筑也是这一时期内“满铁附属地”的特色之一,住宅整体以日式建筑为主,按照日本人的生活习惯,设置了木板条墙体、玄关、神龛、榻榻米等,考虑到东北干燥、寒冷的大陆性气候,日本人沿用俄式及满族居住习惯,在室内采用了壁炉、锅炉、地炕等采暖方式。这些现代化且功能齐全的标准化住宅都是为日本“移民”特供的,并按其职务、收入等不同等级分为特甲、甲、乙、丙、丁五个类别,既满足了批量化生产的要求,又兼顾了多样性、个性化的艺术阐释。然而,这一切都是在殖民语境下产生的“怪胎”,真正的中国劳苦大众完全被排除于这“繁华”之外,甚至被殖民者驱赶至简陋的“棚户区”,终日饱受饥寒与恐惧的折磨。
(三)田园都城“新京”
伪满洲国建立以后,日本侵略者将“国都”定在长春,对“新京”实行大规模重新开发建设,留下了众多金融商贸、文化科教、官舍、寺庙等伪满特色建筑,形成了一种具有独特时代文化气息的城市建筑风格,成为中国东北被占时期特殊的殖民性艺术产物。
“新京”的城市建设主要以现代规划理念为指导,同时受到了田园城市理论、城市美化运动以及中国传统城市风格的影响,城市公园的设计甚至采用了当时国际新兴的规划手法(如波士顿、堪培拉等欧美城市设计)。“新京”的道路系统很有特色,有放射状、环状、矩阵状等,干线道路与巴黎设置相似呈多心放射状,每个主要位置都设计了大型广场,当时的大同广场加上周围道路直径达300米,中央区域设计成公园,这样巨大的圆形广场在当年的欧洲城市中也是非常少见的。当时,日本的很多国民都积极主张亲水公园及亲水堤坝的建设,在近年的日本城市规划中也常能见到“朗润城市”的概念,这一思想也反映在“新京”公园绿地的设计规划中,新界区预建地内的河流、湿地都被划为公园用地,小河堰被封堵改建为人工湖,公园大部分也都是“亲水”建造。伪满“新京”的城市规划反映出日本近代城市规划理念、制度以及实施方法、技术等都已趋近成熟,新兴的殖民城市沦为其“先进城市规划理念”的试验场。日本人在“新京”严格限制了工业的发展,极力打造自然环境优良的“田园城市”样貌。为达到最佳的、全新的城市规划效果,日本人在设计建造过程中强拆民房,将众多中国原驻居民强行迁到城市外围,制造了大面积的贫民窟。并且,“新京”规划对“田园城市”这一概念的运用也仅仅停留于表面化的形态模仿层面,其真实目的只是营造“新都”“和谐安逸”的生活氛围,借以掩盖其殖民侵略的罪恶行径。“田园都城”最终的服务对象也是日本殖民侵略者及少数伪满汉奸,并非当时占领区中绝大多数的中国百姓,正如关东军在《满蒙问题善后处理要纲》明确提出的:“原则上把谋求日本及日本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自始至终,由日本人规划的所谓的“田园城市”并不包含任何对民主、平等的理想社会的追求,而是为了实现赤裸裸的掠夺目的[8]。
(四)“满洲式”建筑风格的实施
伪满洲国是日本殖民侵略的产物,这样的傀儡政权对外一直倡导“五族协和”,以遮掩帝国主义罪恶的侵略野心。在近代建筑史发展的大潮冲击下,日本近代建筑师深受欧美建筑风格的熏陶,但为了维护伪满洲国的东亚民族性,并更好地服务于日本的殖民掠夺,伪满建筑既不能完全采用当时流行的国际风尚,也不能将日式或中式传统建筑形式照抄照搬。由此,在日本占领区的不同区域,依据不同的政治、经济、文化侵略需要产生了不同风格、不同形式的城市建筑。
伪满“建国”之初,在“国境”内及“满铁附属地”的城市建筑具有明显的西方建筑特征,甚至在整个中国境内各个租界及列强占领区域,高大的外壁多浮雕、壁柱,哥特式尖顶及巴洛克式的拱门随处可见,这是前期欧洲殖民者英、法、德、俄等国家据其本国风格设计建造的,是特殊时期古典主义建筑风格的文化遗存,也是欧洲诸国明目张胆的示威与挑衅。在“国都”新京的官厅设计中,“国务院、文教部、司法部、外交部、国都建设局、财政部、交通部、国道局、蒙政部、大同学院、大陆科学院、卫生试验厂等造型都属这类风格,是古代殿堂与近代大厦高楼的结合体”[9]。在新兴的伪满建筑中,也有西方建筑元素的体现,如“多利安式、爱奥尼亚柱式、科林斯柱式、托斯卡纳式、混成柱式”[10]石柱,在钢筋混凝土建筑外壁粘贴人造石,采用近现代平屋顶长方形建筑框架等。“在仿效西方建筑外观的同时,还要强调日本传统建筑文化的地位”[11],更要符合伪满这个新兴“复合民族国家”的政治意图。在这样“扭曲”的设计理念指导下,日本设计师们另辟蹊径,为伪满“新国家”量身打造了一款以日本传统建筑文化为主调,融合西方古典建筑艺术及现代主义新艺术风尚,再“点缀”满洲各个民族元素的新型建筑样式。日本建筑师辰野金吾自创了“辰野-安妮女王式”(或称“辰野式”)建筑样式,既红砖墙体、底层装饰白色脚线、绿色坡型屋顶、日式“唐破风”檐口造型,墙体以花岗岩为基础,楼体正面有仿欧式石柱,正门还有雨棚,奉天驿及广场建筑群就是“辰野式”建筑风格的代表之作。时任国都建设局顾问、曾直接指导“新京”官厅建筑设计工作的佐野利器是“帝冠式”建筑的忠实拥护者,他在1932年秋提出的“新京”城市规划11项建议中明确表示,希望“以满洲的氛围为基调”。在佐野利器指导下建造的“新京”官厅建筑群都是采用了这种源于20世纪30年代日本的“和洋混合”式建筑风格——钢筋混凝土的欧式外墙,配以日式传统官厅坡型屋顶。在伪满时期,这类“帝冠式”建筑形式成为帝国主义权力的代表,并集中展现于众多官方建筑中。近代沈阳建筑中出现了一种与“帝冠式”极为类似的建筑样式,是以小型坡檐替代了传统“帝冠”,运用简洁的造型设计、雄伟壮观的大体量、突出主体的塔楼,搭配传统的细部纹样装饰,将传统与现代有机地进行了结合,这种建筑也被称为“无冠的帝冠式”。
总之,伪满时期“满洲式”的建筑样式是日本侵略者基于长期占领中国东北的考虑,以殖民政治意图为根本出发点,其“一厢情愿”的“新兴”思想无关艺术与技术的范畴。由于时间仓促,整个所谓的理论体系并没有完全建构起来,而更多的是一种形式上的拼凑,即以西方古典建筑的样式为框架,扣上改良过的中国传统(或被称为“和式”)的坡型屋顶打造出日本控制下的、“满洲式”的、殖民性质的建筑样式。
(五)“蒙疆政权”下的城市建设
1937年,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1939年,日本将其先后设立的傀儡政权“察南自治政府”“晋北自治政府”“蒙古联盟自治政府”合并为“蒙古联合自治政府”,首都定在张家口,简称“蒙疆政权”。“蒙疆政权”下的大同是北魏以来历代都城,张家口、包头、呼和浩特则自古便是中、蒙、俄之间贸易往来的枢纽地带。这些新占据地城市保存了鲜明的历史文化特征及民族文化习俗,加之侵略战争不断扩大和深入,出现了不少与以往殖民地不同的主客观因素,这些因素迫使日本在新占据地城市建设中不得不采取新的理念与手法,拟定的殖民规划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其结果也与东北城市建筑存在诸多差异。
1937年9月,伪满国都建设局的土木科长伊地知网彦被派至“蒙疆”,对三大城市(张家口、大同、呼和浩特)进行实地调查。至1938年5月,伊地知网彦完成三市城市规划方案的编写,并提交“蒙疆政府”。同年6月,“厚和都市计划委员会”成立,成吉思汗第31世孙德王任委员长。德王和出身当地地主的李守信对规划方案提出了分设民族居住区和家畜贸易市场等建议,这是为适应这一地区多民族共处以及畜牧业为主要经济基础的特殊性而产生的特殊规划方案。9月,受“晋北自治政府”之邀,东京大学教授规划专家内田详三带领3名助手,在大同经过3个星期的实地调查、方案法规起草,完成了“大同都市计画设计图”及规划方案,并被当局采纳[12]。大同的规划设计运用了当时前卫的“卫星城市理论”和“邻里单位概念”,而且为了保留老城中众多的木质结构等古建筑遗迹(如上下华严寺、善化寺等)以及缩减施工成本,规划用地避开了旧城区选择了西郊外空地建设新城区。内田根据当地传统、气候条件及日本人居住习惯创新出了“现代式四合院”住宅设计,如将土坯墙改良为烧制砖墙,运用英国砌墙法,使用“炕”取暖等。呼和浩特在当时已是内蒙古政治、经济、宗教文化的中心,日本侵略者在进行新城建设时不得不考虑当地的民族特性与宗教文化。由此,在这一地区,奴化思想的灌输,民族分化和同化教育,利用喇嘛教、天主教、耶稣教、佛教、回教等宗教团体麻痹人民思想、进行特务活动等的文化侵略手段表现得尤为显著。
(六)华北都市建设“五年计划”
日本帝国主义的野心从来不止于中国东北。“九·一八”事变后,当日本逐步稳定在中国东北的殖民统治后,紧接着就将侵略的魔爪伸向了下一个目标——华北。1936年6月,日本天皇批准了新的《帝国国防方针》及《用兵纲领》,公然宣称要实现控制东亚大陆和西太平洋,最后称霸世界的野心。同年8月7日,日本五相会议通过了《国策基准》,具体规定了侵略中国、进犯苏联、待机南进的战略方案。1937年7月7日,日本帝国主义者以制造卢沟桥事变为起点,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这个事件也标志着全国抗战的开始。由于战争持续升级,军资消耗巨大,内耗也不断增加,日本不得不改变原来“速战速决”的战略,放弃“洗劫”的方案,提出“开发重于封锁”、“建设重于破坏”、实施“经济开发”等一系列对策,此时对中国华北的经济掠夺显然成为帝国主义侵略者们的头等大事。1938年6月,日本内阁制定了《华北产业开发第一次五年计划》,对华北经济展开大肆掠夺,城市建设作为实施手段之一,其终极目的就是服务于军事、政治,为打造日本帝国主义所谓的“东亚新文化”“东亚新都市”,将侵略战争与都市计划捆绑在一起,妄图从经济、交通、文化等多个方面助力其称霸的野心。
四、结语
不论伪满时期的城市建筑是以何种面貌呈现于世,其根本目的都是一种政治意图的表现,最终服务于帝国主义的殖民目的。被称为战后日本建筑巨星的前川国男对占领区的城市建筑曾“意气风发”地表述:“正像英法租借显现出西欧的世界观一样,上海的新城规划也应当表现出日本的世界观……现在,我们盼望的是果敢表现出宏大日本意图的建筑家们应时而生……”[13]“新兴的国家应该有与之相应的明朗新鲜的相貌”[14]。为了能够充分体现“日本的意图”,展示伪满“新国家”的“新景象”,伪满时期的城市建筑在外观及样式上均呈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风尚”。众多深受欧洲建筑风格影响的日本建筑师摆脱了日本本土的各种束缚,在中国的土地上得以大显身手,将他们对欧式建筑的理解与固有的和风文化加以融合并进行了再创造,开创了大量新式的被称为“折中主义”的建筑形式,不但脱离了当地传统建筑的样式,也有别于古典建筑样式,完全将殖民占领区当作了日本推进民族文化进步的“实验基地”。
长达14年之久的殖民傀儡政权——伪满洲国,是中华民族的耻辱。日本帝国主义为了稳固其殖民统治,对中国东北地区实施了武力入侵、经济掠夺等残酷手段,对东北各民族实施了文化、思想、宗教、语言、教育等全方位的侵略和渗透,在东北民众精神意识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殖民烙印。伪满时期的城市建筑带有浓厚的政治色彩,也是日本侵略者实施殖民侵略的重要手段之一。这些凝聚了历史的建筑遗存比文字更有说服力、更具感染性,成为侵略者滔天罪行的有利证据,是不容任意篡改的历史教科书。“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今日大国的崛起所凭借的不仅是经济的高速发展,更是优势文化的助力。中华民族要实现伟大复兴,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就必须牢记历史教训,坚持党的领导、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发展道路,以高度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全面认识并创新中国传统文化,推动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