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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人生》《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中的青年奋斗主题

2019-12-27韩江雪

文化学刊 2019年1期
关键词:加林命运人生

韩江雪

一、积极奋斗与惨淡收场

(一)权力游戏的参与者

路遥创作的小说大多带有强烈的现实主义色彩。他用“社会-历史”的批判视角审视社会转型期千百万农村青年的命运,追求日常生活与史诗性相结合的叙事方式和启蒙效果,洞悉权力体制玩弄下的生存法则,揭露等级制度对个体发展的禁锢、伦理道德对人性的审判和金钱关系制约下的个体出路问题。

《人生》开篇就笼罩在低迷气氛中——高加林的民办教师被“下”了,他被撵回农村,陷入了跟父辈一样的困境。高加林好不容易有个教书的体面工作让他不必体验农民之苦,然而,很快因为大队书记的儿子而失去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地方官员高明楼、马占胜操控的权力游戏让普通农民无处可逃,面对受害者的质询,他们先是叫苦不迭地把责任推到上级领导身上,然后又大拍特拍受害者的马屁,“全公社教师里面,你是拔尖的!再说,你这娃娃心眼活,性子硬,我就喜欢这号人。不怕!”[1]弄权者一副油滑嘴脸却也带着抱愧情绪。20世纪80年代还是一个“后门”现象未成风气的时代,更从侧面反映出底层人民遭遇“被剥夺”的无奈心酸。就在加林前途未卜的时候,叔叔高玉智复员成了劳动局长,让高家一下子红火起来。马占胜和高明楼决定“捣鬼”让加林到县委做通讯干事。“反正手续办得合合法法,捣鬼也要捣得实事求是嘛!”[2]仅半个月时间,只填过一张招工表的高加林就从农民变成了县委干部了!

当权者马占胜之流为个人私利完全不顾那些在人生路上小心奋斗的年轻人和其凄风苦雨的家庭,一个小动作就让平民陷入深渊,再一个小动作又让平民飞黄腾达,权力的游戏轻轻松松反手一绕就彻底改写了人的命运。高加林不是农民的同类也未被城市接纳,是无处皈依的孤独者,因此他明白权力游戏的厉害——“后门”比“前门”厉害多了。“查出来的是少数!占胜说,哪个猫都沾腥哩!”[3]甚至,他天真地把自己的变化归结为“党的关怀”,打算写入党申请书了。他想当一个权力游戏的参与者,与其嫉妒那些生来就能参与游戏的人,不如与其为伍。如伏脱冷言,“强盗和统治者的差别只在于见血与不见血而已。大资产阶级不过是受法律保护的大盗。”[4]但加林同时背负着来自德顺爷一辈传统伦理价值观的规约,“人常说,浮得高,必跌重”“咱为人的老根本不能丢啊”。[5]因此,他在背离自我的路上无时不感到人格分裂的痛苦——他痛恨当权者,但又不得不与当权者妥协,借助权势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不由自主地在这个宿命的怪圈中熬煎着。

(二)徒劳无功的自强者

小人物的故事自新写实小说起就屡见不鲜,直到“底层文学”将泛滥无边的疼痛变成人们的审美快感,名为“新写实”,实为“问题小说”,启蒙的深度叙事被置换为现实原生态叙事,流露对“非人”处境中受难者的同情。然而,“新写实”小说出于同情而止于同情,一方面,把同情压得过低,阻碍了情感升华的路径;另一方面,未开出社会治疗药方。方方卓尔不群,将现实主义叙事提升到人道主义高度,超越廉价的同情而升至更高的社会叩问,探寻个体存在的意义。

涂自强的故事有两层含义,一层是涂自强自强不息的奋斗过程,另一层是“徒”劳无功的悲伤结局。涂自强没有野心、奢望,脚踏实地,不走捷径,只求母子温饱。面对世态炎凉,他多一笑了之,甚至有当代阿Q精神的流露。他怀着“躬自厚而薄责于人”的节操却走向了死亡,一生只觉得是自己运气不好。文章暗含着对社会公平问题的拷问:在一个公平缺失的社会里,个体奋斗没有出路。一个好的社会应当使任何人都能通过自我奋斗通向幸福,而非无论如何拼命都没有改变困厄的可能。这是一篇问题小说,在一个渐趋完善的社会里,民众的集体意识里激荡着对社会公平的期待,而问题小说恰恰表达了这种期待,读者的强烈反响鲜明地折射了涂自强的悲伤绝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悲伤,这是群体的悲伤。

二、社会个体与生存困境

(一)偶然和必然——生不逢时

如果涂自强没有患肺癌,毕业后他可以实现在武汉安家立业、供养母亲余生的愿望吗?他的人生悲剧难道仅仅是飞来横祸造成的?这一偶然里潜藏必然。

涂自强生活在21世纪,改革开放已有三十个年头,中国的经济发展迅猛,人均生活水平空前提升。然而,中国的城乡差距更加触目惊心,从山里走出来的涂自强看似已经把一只脚迈进了光明前途,可是他的人生是以农村为起点的。千百年来,以自然经济模式运作的落后区域难以挣脱历史缺陷,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村长听闻涂自强考上大学说的是“学好了得去县衙当官!村里只要有一个人当官,就吃不到亏。朝内有人,一村人都好过”。[6]中国传统的“学而优则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入仕观依旧残存在岿然不动的乡村文明里,这种乡村秩序的“超稳定结构”牢固制约着当代中国的教育观。

涂自强一无所有,在前往武汉求学的路上先后在工地上帮工,在面馆当伙计,洗过车,在村里挖过塘,在加油站帮加油,刷过碗,教过英语……他丝毫不觉得苦,反而觉得世道上的人十分善良。这在今日的城里人看来是“体验生活”的乐趣,早已消解了励志的神圣荣光。涂自强约自己喜欢的女同学去黄鹤楼玩,得知门票是八十元,两个农村的孩子都很诧异。中文系女生因为懂得贫穷的伤痛而傍上大款,对涂自强说:“我们谁也改变不了命运,不如各自去找有实力的人。”正如鲁迅在《伤逝》中感慨:“人必须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7]他们有权相爱却无力相依为命。原本谋求深造的涂自强家中又出变故,祖坟被挖致使涂父气绝身亡。祸不单行,涂自强就职的广告公司老板跑路,让5 000多元血汗钱打了水漂。紧接着老屋被雪压塌,老母亲被埋……遭遇了接二连三天灾人祸的涂自强不埋怨任何人,只痛骂自己无能。他把母亲接到了城里,生活更加艰难起来。母亲也出去做工,因为不懂城里的人情世故,先是跟顾客打架,后来又被骗子抢走了钱包。涂自强的感情路也坎坷,男同事也都是清醒的:“这里的女人,都是想找有钱的主过舒服日子,没人会跟你一起打拼到等你有钱的时候。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指望有爱情?”[8]

自20世纪90年代起,中国两极分化加剧,阶层之间缺乏公平的流动性。一方面,形成了日益强大的既得利益阶层;另一方面,社会弱势群体被边缘化,仅仅通过勤劳已难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古代社会,贫民尚且可依靠寒窗苦读改写命运。而今,阶级壁垒阻隔了下层人民向上流动的所有可能,导致人才浪费和社会危机频频,“二代”文化的持续升温也激起了不同阶层之间的相互仇视,名牌大学强调素质教育本是促进人的全面发展的好政策,在中国农村的实际状况却步履维艰,导致农村学子在名校所占的名额越来越少。

比起《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中的残酷,《人生》相对流露出20世纪20年代的理想主义情绪,路遥为主人公安排了一个救赎者刘巧珍,她用东方女人特有的温柔善良安抚了落难中的男人。贵为干部子女的黄亚萍也同样不计得失地爱上了傲气多才的高加林,门第差距、经济差距、生活背景差距都没有阻挡她的狂热爱慕。20世纪80年代的女孩怀着一腔浪漫主义理想,完全顺着自己的心意塑造高加林的形象,处在一种激情状态里。乌托邦式的爱情在现实主义的土壤里难以存活,尽管它寄托着人们对非功利情感交换的永恒追求,可人永远是社会性的动物——经济关系是人与人之间最本质的关系。当然,《人生》不乏通向现代性的残酷。什么叫现代化,什么叫全球一体化,就是大改组大分化,国家是这样,个人也是这样。一部分人要上升,一部分人要下降,当然,还有一部分人要牺牲。当组织上查明高加林通过非法手段进城上班后把他再次清理回乡时,连他曾经抛弃的巧珍都已经被迫嫁人。加林感觉生活开了一个无情的玩笑,这样的人生循环的怪圈是改革开放初期时代的必然产物和历史对个体的阶段性选择,是酿出小人物的脆弱和悲剧的根本原因。

(二)留恋与厌倦——门衰祚薄

从奋斗到门第的距离就是贫寒学子穷极一生苦苦追寻的荣光一开始就罩在富贵大家子弟的头上。比较两本小说中不同人物的家庭背景,我们可对其未来的人生走向有所预测。《人生》中,黄亚萍的父亲是县武装部长,独生女可随父迁往南京市,凭人脉关系可以到江苏人民广播电台当播音员,前途一片光明。张克南的父亲是县商业局长,母亲是县药材公司的副经理,他由此上任了食品公司总经理。张黄两人可谓门当户对、强强联合。作为高考落榜生的高加林只能回农村种地,受地方霸权的盘剥,负担老迈的父母,跟平凡姑娘成家,在黄土上耗掉余生。从此,三人命运天差地别。若高加林是城市户口,拥有基本的福利保障,凭借出众的形貌、勤勉的精神和满腹的才华,完全可以胜任通讯干事职务,凭个人奋斗出人头地,与黄亚萍组建家庭,获得幸福。

《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中,涂自强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哥哥姐姐都因为事故或疾病相继去世,父亲被气身亡,母亲和他相依为命。赵同学带来的电脑对涂自强来说是“传说”,李同学送的旧手机是他人生中的第一部手机,当室友们都有了女朋友在外租房过起小日子时,涂自强喜欢的中文系女生却傍上了大款。同样贫寒的马同学尚明白:要靠富有的女人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涂自强却懵懂,失去了采药却也无法持续沉浸在悲伤中,因为他还要生活,“他的算计和紧迫一直从心里漫到脸上”“就算他这样了,跟上别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9]“就算要死,也要冷静地死”[10],涂的死不是个体的挽歌,而是底层百姓的大悲剧。由此,哲学家高蹈凌空的对死生的俯视和虚幻求索从形而上的远空重重砸落到市井巷陌厚实的泥土里,生命和生活,繁华和苍凉再也无法分割。

对农家子弟而言,卑微的门第是他们的毅力和动力的诞生之所,那种无奈的自我安慰是对乡土的眷恋,又是怨念、自卑。一旦远离故土,多数人都再也不想返乡。即使他们抛弃了自己的根,漂得很辛苦,也毫无退路,这里有一种逃离土地的性质,还有汪洋里一条船的性质,出发的岸早已看不见,但前面的新大陆至少还有点儿渺茫的盼头——他们都是活在“将来”的人。

(三)自卑与自尊——性格使然

《涂自强的个人悲伤》被一些人看成是21世纪“高加林的故事”,但实际上,涂自强和高加林的性格并不完全相同。《人生》中有不少心理描写暗示高加林是一个非常敏感、自卑、倔强的人,他格外在乎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民办教师被“下”之后,消沉的他很快认识到村民对他颇有微词,他重新认识到现实:自己确实已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了!他真的很害怕被人瞧不起。当他挽着蒸馍去县城赶集,陷在一群群担柴、挑菜、牲口贩子的庄稼人洪流中时,顿生一股强烈的沦为“乡巴佬”的窘迫,想象着自己像一个农村老太婆一样吆喝着卖蒸馍的模样,感觉脸上都火辣辣地烧,他像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一样跑到荒野里练习叫卖蒸馍,感觉就像在大庭广众面前学狗叫一样受辱。书中反复渲染他对于抛头露面和大声叫卖的嫌恶,流露出强烈的知识分子的清高气。加林害怕遇见旧友,他强烈的自尊心是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以现在一身潦倒可笑的模样和同学们叙旧的,他也不能逃回家去,没有卖掉蒸馍那更是没出息!当他硬着头皮和黄亚萍、张克南打招呼的时候,他只好撒谎去城里看亲戚。面对克南的优越和轻慢,他情绪激动地反击:“要买我想其他办法,不敢给老同学添麻烦!”即使是面对亚萍的热情相邀,他也语带尖酸:“你们现在位置高了,咱区区老百姓,实在不敢高攀!”[11]他一旦感到自己受了冒犯就变得非常刻薄,让谁都下不来台。尽管别人并没有冒犯他的意思,他自己却先在心里充满了警戒和防范。高加林始终对自己的农民身份耿耿于怀,这一点还体现在爱情抉择方面。他选择能为自己带来远大前程的城里姑娘而抛弃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农家姑娘,是庸俗的功利主义价值观的体现……这一切都是为了成为“人上人”,他的自尊与自卑成为他步步为营的强大推动力,但登高必跌重,他的性格缺陷导致他的人生根基漏洞百出,必然引向失败。他瞧不起底层劳动者,“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是一种明显的“好面子”旧观念在作祟。

相比之下,涂自强显然是一个被刻意净化了的“扁平人物”,他跟现实中遭受生活创伤而发生心理变态的蚁族大学生不可同日而语。书中多次关于涂自强的心理描写大同小异,毫无变化,显出某种超凡脱俗的人生境界或过分单纯的人格特质。涂自强性格温顺平和,没有明显的仇富心理,乐于接受生活的一切安排,从未巴结投机、不择手段向上爬。即使当着众人的面解下腰带,把零碎的、被汗水捂臭的学费票子往外抠,他也毫无愧色,处之泰然。这种困厄的程度令人不忍卒看,但涂自强的内心承受程度淡然得令人咋舌。聚会上的人都因为涂不会用浴缸洗澡而狂放地嘲笑他,他只是“略有不快”,体谅大家是没有恶意的,安慰自己“这没关系,下次我就会了,我会了就不再有人笑我了”。在工地做工的时候,老板免了他食宿费,他“觉得这世界真是太好了。他遇到的人都这么好”。在洗车行遇到让他搭便车的司机,他想“我咋这么好的运气?尽遇上了好人”“书上常说人心险恶,人生艰难,是我没遇上还是书上太夸张了?”[12]。他还给自己列出一份“神仙清单”,不觉得打拼的日子苦,反而“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从“贫而无谄”到“贫而乐”的不慕荣利的传统士大夫情怀在金钱至上的现代社会实属可贵,但实际上贫穷使人举步维艰,大学校园中因为财富、门第悬殊造成的悲剧惨剧并不少见。“人穷志短”本符合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法则因而并不可鄙,但是个体心态失衡往往引发社会仇恨,因此在无力改变困厄时,像涂自强一样“穷则独善其身”也不失为成全个体尊严的一种方法。如恩格斯所言:“他们既然对物质上的解放感到绝望,就去追寻精神上的解放来代替,就去追寻思想上的安慰以摆脱完全的绝望处境”[13],在这个意义上,涂的“精神胜利法”无可厚非。

(四)孤独与虚无——无处可逃

存在主义者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中说道:“人是无用的激情,明知无用仍然充满激情,明明知道自由已到了尽头,前途无望,为反抗绝望而不断冒险。”[14]涂自强即是一个存在主义者——“他穷他没钱,这是他的命运,也是他没办法的事”。[15]回想音讯全无的姐姐、痴呆早夭和死在矿井里的两个哥哥,他也认为是命运将他们从家里消灭,没有办法。他还有大学可以上,运气已经是多么好。他觉得“这世上何曾有过平等的时候。该认的,你自己都得认。然后下气力改变就是了,老是抱怨反倒是折损自己的硬气”。[16]这可怕的冷静似乎不属于一个来自农村的孩子而是一个睿智的存在主义者。甚至当父亲气绝身亡、自己的考研计划破灭后,他也只想“是呀,这就是命。我的命!”[17]母亲遇大雪掩埋,他想到了自己的“原罪”——他是贫穷卑微的农民之子,一生无法逃掉的血统罪,如其母所言“人活一世,总得有劫”,无论是基督教的救赎还是佛教的生死轮回都强调人世磨难的无可回避,文学作品并不比现实世界更荒诞,在生活中像涂自强一样艰苦奋斗但莫名其妙被赶尽杀绝的人还少吗?

涂自强自始至终是一个积极的“自为”存在,他明白尽管对于过去的一切无能为力,但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因此他始终都在勇敢迎接着命运向他抛出的一切击打,他太信赖自己的意志,这意志坚强到了能承受无期的等待,能把白日梦变成真实,直到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个世界的视线……他从未松懈,却从未得到。无论怎样都不免失败和绝望,而且难以逃脱宿命感的两难,正是折磨着人类的生存困境之一。涂自强的老师叹息:“就这么不巧,这么不巧。一个随意的举动就改变了一家人的命运,甚至不知是谁作的改变。哎,哎。”这是一种深沉的对命运变数的无力感、无可挣脱的被摆布感,它说明了中国当代的知识分子和乡土中国的“在”而“不属于”的关系,更揭示了人类普遍的“飞向远方”与“落脚于大地”之间的选择的困惑,以及与之想联系的“冲决与回归”“躁动与安宁”“剧变与稳定”“创新与守旧”……两极间摇摆的生存困境,在这背后,隐藏着人类的绝望和苍凉。[18]

高加林身上同样折射出存在主义的荒诞美学色彩。他清楚认识到自己与权贵之子的地位悬殊之利害,如同加缪所言“荒诞正是清醒的理性对其局限的确认”。[19]他比高三星奋发努力却得不到应有的报偿,在城市勇猛搏击却终被遣返,这正是“人对单一性和透明性的欲望与世界不可克服的多样性和隐晦性之间的矛盾”[20]。高加林忍受着抛弃良心与坚守人格的分裂痛苦,不知道在城乡之间何去何从,甚至产生自我嫌恶之感,这就是人在面对自身不合情理时所产生的反感,对自身形象价值感到堕落,高加林的这份自知之明就是存在主义哲学中的“荒诞感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做一个城里人,即使吃尽苦头,竭尽全身解数,却“一事无成”,他只是为热恋此岸风土付出了代价,没有什么伟大英雄形象的含义,恰似莱蒙托夫笔下的“当代英雄”,是一个浪漫主义的荒诞人,他愿意承担自己的命运和生存境遇,因此我们可以想象高加林其实是幸福的。

一个人的失败,不能怪环境,只能怪他自己。高加林正是秉持着直面人生、不逃避现实、摈弃虚无主义的人生信条,怀着绝对坚强的意志力始终保持着反抗的姿态,这种反抗只会遇到不可抵抗的命运,又缺乏本应与命运形影相随的逆来顺受。高加林其实也在与自身的阴暗面进行永久的对抗。人类总要求透明性,无论是社会规则还是个体自身,但透明在荒诞人生中是不可及的。高加林作为一个孤独的个体,虽然“我身上这颗心,自己能体会到,并能判定其存在”,但“我”不过是“一掬之水,会从我的指缝溜走”。[21]他在孤独中作困兽之斗,也是为了能够认清自己。可是,他将永远是自己的陌路人。这本身是对自身存在的一中叩问,更是一种自我觉醒。

三、结语

涂自强和高加林均信奉了存在主义的生存哲理:吾魂兮无求乎永生,竭尽兮人事之所能。[22]他们对自己说:“对。”于是孜孜以求、努力不懈,他们的行动变成了自己的命运,将命运化作人事,以自己的死亡盖棺定论。他们相信:“一切人事皆有人的根源,就像渴望光明并知道黑夜无尽头的盲人永远在前进。”[23]因此,他们因荒诞而幸福,也因幸福而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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