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恨水《啼笑因缘》与旧派通俗小说的现代性转换分析
2019-12-27刘畅
刘 畅
1930年3月17日,张恨水的作品《啼笑因缘》在上海的《新闻报》副刊《快活林》上开始连载。该小说一经发表便获得了潮水般的好评,张恨水的知名度自然也随之上升。《啼笑因缘》获得如此大的成功,是旧派通俗小说向现代转换成功的主要表现。也正是因为这部小说,南方与北方通俗文学开始由之前的相隔万里走向了交流融合。
20世纪初期,五四新文学小说创作践行“主观化、书面化、文人化”的理念,此种创作模式与传统的通俗小说截然相反。虽然张恨水认为传统的旧派通俗小说应该进行改良,《啼笑因缘》也确实是旧派通俗小说改良与创新的具体产物,但这并不代表张恨水认同五四新文学的具体理念。张恨水认为,小说创作需要面向社会大众,必须要考虑到普通大众的阅读感受,尤其是文化程度不高的民众,而五四新文学创作理念已经完全脱离了大众接受的范围,是一种凌驾于读者之上的精英做派[1]。因此,《啼笑因缘》虽然表层具有由俗及雅的特征,但实际上却包含着雅俗共赏甚至是超越雅俗的蕴意,从而赋予了旧派小说以某种程度的现代性,这也是《啼笑因缘》一经发表便广受追捧的主要原因。具体而言,《啼笑因缘》对旧派小说的改良主要体现在以下几点。
一、叙事结构功能较强
旧派通俗小说的主要特点是比较随性,写到最后会出现某些人物写丢的情况。张恨水的《啼笑因缘》虽然仍采取章回旧制写法,但是情节紧凑、结构完整,几乎所有人物都参与到主角樊家树的情感历程当中[2]。此外,《啼笑因缘》在创作过程中曾发生过一个小插曲。小说中的关氏父女一开始并未出现在作者的写作预设之内,是发行方强行要求将这两个角色加入到小说情节中。张恨水并没有因为这两个人物“侠”的身份而去随意铺设传奇的色彩,他将关氏父女与樊家树的情感经历密切结合,并通过这两个人物适当转换叙述视角,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会觉得这两个角色的出现生硬,反而因为这对江湖人物对社会风俗产生了兴趣与热情。
二、艺术表现手法丰富
旧派通俗小说主要是通过外貌、神态等塑造人物,缺乏心理描写。张恨水在《啼笑因缘》中采用了新的人物塑造方法,即通过心理描写的方式来塑造人物,不仅用得巧,而且用得深,塑造人物方面的功力堪称一流。在阅读过程中,读者会发现小说中采用了大量心理描写,而且手法娴熟,丝毫不逊色于新文学的优秀作品。
除心理描写之外,张恨水还充分发挥了肖像描写的作用与价值。张恨水在描写人物肖像时不再是单纯描写人物外貌,而是将人物肖像与当时的环境相结合,对时代氛围进行渲染。例如,小说在描写樊家树初见何丽娜的情景时先描写何丽娜因为穿西洋舞衣而胸背暴露,随后又描写何丽娜在樊家树面前故意露出大腿:“左腿放在右腿上,那肉色的丝袜子,紧裹着珠圆玉润的肌肤……”因此,樊家树对何丽娜的第一印象是“放荡”,但小说描写樊家树在京郊见到沈凤喜时的印象则是“清秀动人”。这两种对比也正是城市与乡村两种生存现实的对比[3]。也许正是因为张恨水在创作过程中对人物外貌、心理世界以及生存环境的大胆探索,才使得《啼笑因缘》中出场的每一个人物都形象饱满。
三、富含现代人文精神
清末民初,言情小说不再是简单的谈情说爱,而是将个人的爱情、命运与时代结合起来,并对传统落后的婚姻爱情制度,尤其是封建婚恋制度进行强烈的抨击与控诉,如吴双热的《孽冤镜》、徐枕亚的《玉梨魂》等。有学者指出,虽然这些言情小说在创作的过程中都不自觉体现了现代人文精神,但创新的力度仍不够大,既有与传统封建礼教对立的方面,也有妥协的方面。而《啼笑因缘》这部小说却几乎完全突破了传统的礼教思想文化,对落后的婚恋制度进行了猛烈的抨击。
《啼笑因缘》中的主角樊家树的爱情观与婚恋观很纯粹、很先进,他认为爱情应当与物质分离开来,两个相爱之人不是依附关系,而是相互扶持、相互尊重、共同成长与自立的关系。樊家树在面对关寿峰、沈凤喜等社会底层劳动者的时候也并未表现出孤傲感,而是平等相待。此外,《啼笑因缘》第十七回写到了樊家树与沈凤喜会面的情景,此时的凤喜已经和刘将军结为夫妻,樊家树说出了一段动人的表白:“我们的爱情,都是在精神上,不是在形式上。”由此可见,张恨水在塑造樊家树的人物形象,完全赋予其新的价值标准,这个人物无论何时何地都充满着人性关怀、闪现着人性美好,虽然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是却能得到不同阶层女性的敬仰与爱慕。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发现,以《啼笑因缘》为代表的小说找到了一条旧派通俗小说的现代性特殊转换路径,它既有旧派通俗小说的影子,又体现了新文学的特点。从小说的叙事形式上而言,《啼笑因缘》在某种程度上增强了小说的整体叙事功能,但也并未完全摒弃传统的章回体叙事方式,而是通过“社会为经,言情为纬”的布局方式将旧派通俗小说的优势与特点充分发挥出来,最终实现雅俗共赏、新旧交融、老少宜读,在继承的基础上进行变革[4]。从小说思想而言,张恨水在描写底层百姓的日常生活时主要是采用传统混合现代的方式进行描写。以沈凤喜为例,沈凤喜性格胆小软弱,这并不是天性使然,虽然离不开母亲与叔叔的管教与束缚,但归根到底是社会环境压迫底层百姓的结果。
《啼笑因缘》的结尾写到了何丽娜通过皈依佛门终身陪伴樊家树,可见张恨水并不想采用传统的道德观去批判人们世俗价值取向,而对现代文明、现代人文精神保持着清醒而客观的认识[5]。与五四运动激进、批判的反传统精神相比,《啼笑因缘》则体现出一种渐进的现代转换方式。在此之后,张爱玲的作品便将此种转换方式进行传承与发扬,最终实现了旧小说情调与现代趣味的和谐统一。值得一提的是,《啼笑因缘》所展现出来的现代性也只有在以张爱玲为首的孤岛作家笔下才能得到充分的展现。
四、结语
五四运动之所以表现出强烈的激进、批判姿态,主要是因为当时的新文学实践者本身具有的焦虑性,一味要求摒弃落后的旧文学、继承与传承新文学精神,希望文学的现代性能够覆盖、替代落后的旧文学。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五四运动中的青年学生之所以产生强烈的文学改革欲望与追求,多半是其将文学变革当作政治变革的主要手段。然而,我们不能简单地将激进等同于先进、将渐进等同于保守,而应当以肯定的态度去看待张恨水努力为旧派通俗小说带来的更加符合文学特性的现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