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巴尔塔萨的神学美学思想看壮族姆六甲神话的宗教艺术性
2019-12-27张可
张 可
神学家巴尔塔萨(Balthasar)是20世纪西方最重要的神学家和美学家,最为有名的是其代表作神学三部曲:《神学逻辑学》《荣耀:神学美学》《神学戏剧学》。巴尔塔萨神学最大的特点是其对神学美学的发展,他认为宗教艺术审美是宗教艺术与宗教两者之间的结合,是艺术形式对宗教精神的承载。本文以巴尔塔萨的神学美学思想来解读姆六甲神话嬗变的宗教审美,希望能够更深入地剖析壮族民间信仰的内在属性。
一、姆六甲神话的内涵
在壮族的神话传说里,姆六甲是状语读音,“姆”是妇女,“六甲”是鸟,连起来就是“六甲鸟祖母”。姆六甲创造山川河流,繁衍人类,是壮族的女性始祖,蓝鸿恩《神弓宝剑》载:“宇宙间一团气,旋转成一个蛋形物。拱屎虫推它转,螟蛉子钻洞,蛋裂为三,一往上飞成天,一往下沉为水,一留中间成为地。地长出花,花长出女人米洛甲。拱屎虫勤,造地大,螟蛉子懒,造天小。米洛甲抓起大地,鼓的成山,凹的成江河湖海,天地合拢。米洛甲尿涨,尿湿土地,捏泥造人,草盖泥人四十九天,泥人活,尚无性别。米洛甲采果撒向人,抓得杨桃的成为女人,抓得辣椒果的成为男人。米洛甲又撒泥,泥化飞鸟、走兽。下雨,鸟兽和人无处躲雨,米洛甲张开双腿坐下,生殖器化为岩洞,人和鸟兽进岩洞躲雨。”[1]由这段文字可知,六甲在壮族的原始观念里一开始是创世女神,她是至高无上的,她创造了山川河流,创造了男人与女人,而后社会中心向男性社会结构转移,母系社会衰落,在《巨人夫妻》中,存在于同一神话母题中的布洛陀与姆六甲成为夫妻。另外,在壮族民间宗教麽教里面,姆六甲的神格则由创世女神下降为布洛陀的附属神。再到后来,姆六甲的创世业绩被男神布洛陀顶替,其自身异化为妇女和儿童的保护神,成了专门掌管生育的女神——花婆。
二、姆六甲神话的宗教性质
巴尔塔萨宗教艺术理论中的宗教性主要包括超越性、非商品性、神圣性、和宗教精神对教内人群的显性传播。
在原始宗教的五大崇拜里有鬼魂崇拜、生殖崇拜、自然崇拜、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壮族先民由于长期处于生产力发展水平落后的状态,对一些自然现象没有能力掌握或了解时,就会祈求神灵。壮族对自然万物的崇拜一般选择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自然现象,或者选择与自己有血肉关系能保护自己的。姆六甲信仰具有原始宗教信仰的古老特征,是宗教属性中超越性、非商品性、神圣性的体现。
姆六甲最初是由花而长出,根据梁庭望《壮族文化概论》[2]的研究,花是壮族的图腾,花作为自然之物缔结了壮族社会与自然生态之间的关系,是“花生人”主题的体现。姆六甲是花的女儿,其本质上是花,壮族先民通过观察大自然,发现大部分的开花植物都会结果,花就成了生育的象征。在《姆六甲》的神话里面,姆六甲女神从腋下生出孩子,她的生殖器很大,像个大岩洞,敢壮山上有姆娘岩,是很大的岩洞,其形态像女性的生殖器,被当地人当作生育的象征。敢壮山上的另一个洞穴有一大而长的钟乳石,是象征布洛陀的生殖器,它和姆娘岩洞一起成为当地壮族先民原始宗教生殖崇拜的标志。
当姆六甲嬗变为花婆时,她成为管理花魂的神,壮族《巫经》认为,凡小儿初生,其精魂缔结于花树之上。花婆主生男生女,是人间的主宰,能够消灾克害,移凶作吉。壮族先民认为,想要生小孩的妇女都要祈求花婆送子,白花是男子,红花是女子。如果小孩生病了是因为其命花缺水或长害虫,小孩的母亲就要向花婆祈祷除害。在对大自然朴素的经验观察中,花婆神话便成为后来壮族以“花”为象征、以人间为“花园”的生殖崇拜和宗教礼仪的全部内容。在壮族遗留下来的花婆祭仪中,每年腊月冬节有求花礼、安花礼、满月礼、护花礼和还花礼等,壮民用此祭仪来祈求人丁兴旺。
三、姆六甲神话的宗教艺术性
(一)姆六甲的基础宗教艺术
从西方巴尔塔萨的神学立场出发,美不是独立于真和善的,而是真与善的结合。美是人最先的观感体验,对美的感知是认识神灵的第一步,而神灵即“最高之美”。形式、形象作为整个审美过程的根基被提出,巴尔塔萨认为“只有具有形式的东西才能具有摄人心魄的魅力、使人进入狂喜出神的状态;只有透过形式,永恒之美那闪电般的光芒才能闪现出来。”[3]可见,在巴尔塔萨的基础艺术中,形式之美的呈现是感知信仰神圣性的重要手段。在姆六甲的信仰体系中,姆六甲是形式概念的核心,作为壮族原始居民心中的始祖和生育女神,姆六甲本身的创生神圣性就是“最高之美”。在嬗变过程中,姆六甲降为布洛陀的妻子,《巨人夫妻》《布洛陀》里面的姆六甲是管理世间的女神,她的神圣性依然存在。她成为生育人类的生殖女神,是从花中诞生的,其生命本质是花。以“花”为内涵的先妣女神姆六甲便诞生了,这实际上是壮族先民对花的生殖崇拜的结果。而后嬗变成的花婆不但由花中长出,还有不少神通,她是花之王,管理花山上所有的花魂,想要生小孩的妇女都要祈求花婆送花送子。原始时代的宗教神话中一般具有再生特征的神灵都被归结到母神的一类,花婆神话是以人间“花园”为意象,以“花婆”为支点,支撑起的生殖崇拜和民俗礼仪。人间花园里面的神祇姆六甲集中了真善美的高贵品质,花本身就是世间的美好事物,是真实存在的美丽,而世间万物先开花后结果的自然规律使得花成为孕育生命的象征,表达了人类作为自然的一部分顺应自然、传承血脉的内在渴求,这是人类本性中善的体现。姆六甲以花为自身的化身,象征着用自己的真善美延续人类的生命动力。
另外,在广西的宁明、龙州、崇左等地的左江流域的峭壁上分布着骆越人描绘的花山崖壁画。现存图像以人像造型为主,有些是成环状分布的圆圈。民俗学者推测,这些圆圈有的是太阳,而大多数应是壮族原始图腾——花。大多数人向圆圈祈祷,女性带花冠,众多的圆圈象征花的繁盛,族群的繁衍。花山壁画中所展现的这种隆重的祈花仪式,正是用图像叙事表达壮族民众喜“花”、崇“花”的神话观念。在他们的信仰艺术中,视觉审美的花山壁画、花冠、花等出现在壮族先民中的各种仪式用具和诗词音乐中,这些是真实可见、可感的宗教艺术形式,创造于人神相遇的狂喜情绪中,更能让信仰者真实感知姆六甲的可见性。
(二)教义美学
巴尔塔萨的神学美学的第二个阶段是人神的相遇,在人神相遇的奥妙中,人的所观所感是一种“美”。这种美产生一种信仰跳跃,使人狂喜,进入陶醉的第三个美学阶段。从宗教艺术的视角进行观察,可以通过两种方式呈现这种美,一种是静态的宗教象征,另外一种是动态的宗教仪式。巴尔塔萨理论中相遇的核心是观者与神祇之光相遇,这里的上帝之光是虚幻的,更像是道家理论中的气,而不是单单指光,而是指上帝神圣性的本质。观者在直观现象的时候,上帝之光进入他的心中使他从现象中看出具有神学意义的形象。形象中闪烁着上帝的荣耀,在一片光耀之中观者进入狂热的审美陶醉中,达到物我两融的境界。与美相遇就是与上帝之光相遇。根据巴尔塔萨的美学理论,姆六甲信仰体系中最重要的体现是花婆祭仪。花婆祭仪是壮族先民与姆六甲女神进行人神相遇的仪式连接点,花婆祭仪一共有求花礼、接花礼、安花礼、禀报花婆礼、满月礼、“护花”及还花礼等几个仪式。壮族人民通过对花婆宗教性质的祭仪表达对花之女神的神性关照,理论中的上帝之光可以理解为是花盛开的生命本质,在仪式中的每一步都离不开“花”这个重要意象,通过这个形象链接祭仪里的花婆姆六甲,成为与神相遇的媒介。通过祭仪的过程,祭祀的人们进入狂热的信仰陶醉中,在花礼生育祭仪中,他们用金竹、糯饭、鸡等物作为人神交流的象征符号,隐含着人与自然的伦常认同,并用以进行神圣性的确立。而具有神圣性、不可超越性的祭神仪式就成为壮族人民心中陶醉的狂热过程。
这相遇过程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圆环,满足信徒对纯洁生命延续的渴望和他们在精神上的需求。生命女神是世界的初始,具有创造一切生命的力量。当信徒进入神圣空间参与仪式时不断地重复对花婆的虔敬和信赖,通过仪式感受生育女神的力量与荣耀,寄托自己的内心需求。
巴尔塔萨的神学美学把美学与真善美相统一,在观者进入与神相遇的陶醉狂喜中感受神祇的神圣,不可超越的美。在壮族信仰姆六甲的体系中,姆六甲本身是花的代表,通过花在自然界的生育规则,成为真善美的生育女神。而后壮族先民们通过花婆祭仪来达到人神相遇,感受姆六甲生命动力的神圣光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