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琅对妈祖神格的提升与海洋文化的彰显
2019-12-27郑智谦
郑智谦
一、妈祖信仰的由来
妈祖,姓林名默,福建莆田湄洲屿人,生于北宋建隆元年(960)三月二十三日,逝于北宋雍熙四年(987)九月九日。在其平凡的17年生涯中,有若干救人赈灾的善举,传说她能知人祸福,涉水救人。
作为一个民女,其生平传说其实经历了一个建构的过程。《三教源流搜神大全》中记载:“妃之兄弟四人业商,往来海岛间。忽一日,妃手足若有所失。瞑目移时,父母以为暴风疾,急呼之。妃醒而悔曰:‘何不使我保全兄弟无恙乎?’父母不解其意,亦不之问。暨兄弟赢胜而归,哭言前三日飓风大作,巨浪接天,兄弟各异船,其长兄船漂没水中耳。且各言当风作之时,见一女子牵五两而行,渡波涛若平地。父母始知妃向之瞑目,乃出元神救兄弟也。其长兄不得救者,以其呼之疾而神不及护也,恨无已。”
明周瑛《兴化府志》有这样的记载:“予少时,读宋郡志,得绍熙初本,亦称妃如里中巫,及见延佑本称神女,今读志皆称都巡检愿女,渐失真矣。”明人已意识到妈祖的巡检之女的构建存在失真的可能性。
在原始信仰中,巫是职业化的通鬼神之女子,她可以和死人的精灵、图腾的精灵交流,她也可请神附体,可以过阴,俗称出魂,走阴差。妈祖的游魂救父传说应属于过阴一类。《陔余丛考》卷三十五说妈祖可变成一个红灯或鸟,象征她的灵魂出行,“相传大海中,当风浪危急时,号呼求救,往往有红灯或神鸟来,辄得免,皆妃之灵也”[1]
《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卷二八言及妈祖“通悟秘法,预知休咎事,乡民以病告辄愈”[2]。远近的人们逐渐相信其神力,在其去世之后,乡亲们立祠奉祀她,渐渐成为当地的一种信仰。出海的人们在行前供祀妈祖,心里便平添了一份克服风浪的信心。随着海上渔猎活动的增加和范围的日渐扩大,妈祖信仰逐渐传播到周边的区域。
最初的庙宇本也简陋,后人追忆说:“天后于雍熙四年(987)九月九日到湄洲飞升,里人立祠祀焉,仅落落数椽,而祈祷报赛,殆无虚日。后有商人三宝,感戴神庥,捐金创建庙宇。宋仁宗天圣中,神光屡现,荷庇佑者,鸠资广大其地,庙庑益加巍峨。”[3]
妈祖的信众逐渐多起来,“莆人户祠之,若乡若里悉有祠,所谓湄洲、圣暾、白湖、江口,特其大者也”[4]另外还有若干小的妈祖祭拜设置。
皇帝颁赐成为地方神灵获得权威性的重要途径。有关记载显示,宋宣和五年,已有赐封,即“赐顺济庙额”,最初是宋绍兴二十六年(1156)丙子,“以郊典特封灵惠夫人,次年秋,神来相宅,取莆城东之水市地,曰:‘白湖’。梦示章、邵二姓。少师陈俊卿闻之,验地果吉,兴工创建,庙宇顷成”。之后,枫亭天妃庙在元符年间于锦屏山下“草创数楹祀之”,咸平二年(999)平海天后宫建成,另外,位于莆田城关的文峰宫也是宋代的建筑。元大德元年(1297),黄石清江灵慈宫建成,南日岛天后宫于明万历年间建成。
妈祖信仰逐渐由孤立的湄洲岛走向莆田、仙游的更广大地区,对于当地渔业、贸易业的从业者而言无疑具有保护平安的意义。在民间,不仅航海的人们崇奉妈祖,逐渐连生育、驱疫乃至战事等,都有人祭拜妈祖,妈祖成了地区性的全能之神。
据记载,在宋时妈祖得到的赐封凡十四次:(1)北宋徽宗宣和五年(1123)(或作四年,1122)给事中路允迪使高丽,八舟溺其七,允迪舟遇神获安,奏上赐庙额“顺济”。(2)南宋高宗绍兴二十六年(1156)封“灵惠夫人”,赐庙额“灵应”。(3)绍兴三十年(1160)(或作二十七年,1157),海寇至江口,神现风涛中,寇溃就获,泉州上其事,封“灵惠昭应夫人”。(4)孝宗乾道二年(1166),兴化疫,神降于白湖,得甘泉,饮者立愈,又海寇至,雾迷其道就擒,奏上封“崇福夫人”。(5)淳熙十年(1183)助剿温台寇,奏上,封“灵惠昭应崇福善利夫人”。(6)光宗绍熙元年(1190)以救旱晋封“灵惠妃”。(7)宁宗庆元四年(1198)以救潦加封“助顺”。(8)开禧改元(1205),金兵至淮甸战花厌镇及紫金山,神显形,三战皆捷,遂解合肥之围,加封“显卫妃”。(9)嘉定改元(1208),救旱获海寇,加封“英烈”。(10)理宗嘉熙三年(1239),钱塘潮决,祷于神,至艮山祠,若有限而退,加封“嘉应”。(11)宝祐二年(1254)救旱,加封“协正”,三年(1255)加封“慈济”。(12)宝祐四年(1256)以浙江堤成,加封“善庆”。(13)宝祐五年(1257),教授王里请于朝,封妃父“积庆侯”,母“显庆夫人”,女兄以及神佐皆有赐命。(14)开庆改元(1259),以火焚强寇有功,加封“显济”[5]。
在元代凡五封:(1)世祖至元十八年(1281)以海运得神佑,封“护国明著天妃”,二十六年(1289)加封“显佑”(2)成宗大德三年(1299),以漕运效灵,加封“辅圣庇民”(3)仁宗延祐元年(1314),加封“广济”(4)文宗天历二年(1329)加封“护国辅圣庇民显祐广济灵感助顺福惠徽烈明著天妃”(5)至顺元年(1330)赐庙额曰“灵慈”,皆以海运危险,历见显应故也。
明代封圣妃一,改封天妃一,改封元君二,凡四加封:(1)太祖洪武五年(1372)封“昭孝纯正孚济感应天妃”(2)成祖永乐七年(1409)封“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天妃”(3)宣宗宣德五年(1430)、六年(1431)遣官诣湄屿致祭,并修庙宇(4)庄烈帝崇祯年间封“天仙圣母青灵普化碧霞元君”,又封“青贤普化慈应碧霞元君”。
从加封的密度看,宋代恰处于民间造神运动的兴盛期,妈祖的被加封一定程度上适应了民间社会有序化的社会管理趋势,成为福建逐渐纳入中原政治统治版图的一个表现。元代、明代对妈祖的加封不如宋代那么密集,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元、明两朝,福建进入王朝体系的进程在放缓。元、明时期,官方对福建的治理未充分意识到民间信仰这一工具的重要作用,因而治理思路显得较为模糊。
二、施琅平定台湾与妈祖神格的提升
到清代,加封迅速增多。如康熙十九年(1680)助剿厦门寇显圣,提督万奏上,封“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天妃”,二十年(1681)助剿澎湖寇显圣,将军侯施奏上封“昭灵显应仁慈天后”。五十九年(1720)册封琉球使海宝徐葆光奏请奉旨春秋致祭,编入祀典。雍正四年(1726),御赐“神昭海表”匾额。乾隆二年(1737)(或作三年,1738),福建总督郝玉麟奏请加封“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福佑群生天后”。二十二年(1757)册封琉球使全魁周煌奏请加封号,奉旨加封“诚感咸孚”四字,诏普天行三跪九叩礼。五十三年(1788)台湾大功告成,能够加封号,奉旨加封“显神赞顺”四字。嘉庆五年(1800)以册封琉球,请加封号,奉旨加封“垂慈笃祜”四字。道光六年(1826)为海运请加封号,奉旨加封“安澜利运”四字[6]。历朝的加封终于使林默娘从一个官僚世家的女子变成了全智全能的通祀之神,民间俗呼为“妈祖”。
妈祖神格的提升与施琅的积极努力密不可分。
施琅于康熙二十年(1681)受命征讨台湾,这是施琅在京城滞留13年之后才获得的为国效力的良好机遇。他回顾了在京城所受到的儒家文化熏陶,性格中少了些武夫气,多了些敦厚儒雅的君子派,再度回到福建,自然要思考福建地方文化中可以为其提供助力的东西。施琅从小生活在闽南海洋社会环境中,妈祖是该区域人们提高自信和征服困难的神圣力量。他要向士兵们灌输“天命所归,神亦助之”的观念,他说:“臣所统官兵二万有奇,大小战船二百余号,责任非轻,大舟师渡海宜慎,不得不筹出万全。”[7]
施琅不失时机地向士兵们宣传妈祖的神力,譬如康熙二十一年(1682)九月施琅率水师征台,十一月初三日泊平海,此时恰逢干旱,海滨井水枯竭。这时平海的天妃庙已荒废破旧,“仅遗数椽可蔽神像”,施琅便亲自动手“稍为整扫以妥神”,本来“庙左有一井,距海数十武,深止丈余,荒秽不治”施琅“遣人淘浚,泉忽大涌。自二十一年十一月至次年之三月,昼夜用汲不竭,供四万众裕如也”施琅向士兵宣传说这是妈祖显灵,于是率各镇官弁,捐俸重建庙宇,认定这是“皇上峻德格天,使神功利我行师也”[8],且于井旁题“师泉”石刻,并竖立《师泉井记》石碑,宣扬“灵光幽赞,佐佑戎师,歼殄妖氛,翼卫王室”[9],这对士兵们提高士气、树立正义和必胜之信念具有重要意义。
史料记载:“康熙二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夜,开船一宵一日,仅到乌丘洋,因无风不可行,令驾回平海,未到澳,大风忽起,浪涌滔天,战舰上下,随涛浮漾外洋,天水淼茫,十无一存之势。次早风定,差船寻觅,乃到湄洲澳中,见人船无恙,且喜且骇曰,似此风波安得两全,众曰:‘昨夜波浪中,我意为鱼腹中物矣。不意见船头有灯笼火光,似人挽缆至此,皆天后黙佑之力’。将军侯因于二十二年正月初四日率各镇营将领赴湄致谢,遍观庙宇,捐金吊各匠估价买料,重兴梳妆楼、朝天阁,以显灵惠。”[10]这样的宣传和回应很大程度上坚定了士兵们对妈祖显灵的笃信,自然增强了作战的信心。
康熙二十二年(1683)四月,施琅率部由平海移师于铜山,计划南风起时进剿。刘国轩侦知之后,从台湾调兵遣将到澎湖死守,“凡各伪文武等官所有私船,尽行修整,吊集来澎湖。大小炮船、鸟船、赶缯船、洋船、双帆船,合计二百余号。贼伙二万余众。……凡沿海之处,小船可以登岸者,尽行筑造短墙,安置腰铳,环绕二十余里,分遣贼众死守,星罗棋布,坚如铁桶”[11]面对防御严密的敌人,施琅继续渲染妈祖灵威,当清军占据八罩之后,他说:“澎湖八罩虎井大海之中,井泉甚少,供水有限。自臣统师到彼,每于潮退,就海次坡中扒开尺许,俱有淡水可餐,从未尝有,及臣进师台湾,彼地之淡水遂无矣。”[12]在这样的观念引导下,“将士咸谓恍见天妃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而平海之人俱见是日天妃神像衣袍透湿,与其左右二神将两手起泡,观者如市,知为天妃助战致然也”[13]。
康熙二十二年八月十三日,施琅率领水陆官兵船只进入安平鹿耳门港,“伪藩郑克爽遣小船前来接引入港,伪侯刘国轩、伪伯冯锡范率领各伪文武官员到军前迎接”[14]。施琅认为这都得益于天妃的护佑,于是将台南宁靖王府改建为天后宫,这成为台湾最早的官建天后宫,施琅上书康熙皇帝,要求加封天妃为天后,得到了康熙皇帝的积极回应。蒋毓英《台湾府志》记载:“天妃宫二所,一在府治镇北坊赤嵌城南,康熙二十三年台湾底定,将军侯施同诸镇以神有效顺功,各捐俸鼎建,庙址即宁靖王故宅也。内庭有御敕龙匾‘辉煌海澨’,一在凤山县治安平镇渡口。”[15]
作为施琅练兵之地的厦门,也多有施琅得胜回报的建设,位于西门的朝天宫因为祷神得水而获得施琅及其部众的捐俸重建。
由此,施琅平台过程中处处彰显妈祖的灵验,很大程度上坚定了来自各地的官军对妈祖的笃信,也为妈祖神格提升创造了条件,康熙帝将对妈祖的加封提升到最高的层次,这既是其统治策略中“因俗而治”思想的体现,也给予海洋文化以必要的生存空间。
三、妈祖信仰的衍扩与华人社会内附力的增强
福建寓居海外人士多奉妈祖为乡土神,流布我国福建、广东、台湾、海南、香港、澳门等省市及地区,甚至海外。
在我国台湾,妈祖信仰是台湾信仰中力量最大的一支,妈祖宫庙分布在全台湾的各个角落。
在我国香港和澳门,妈祖宫庙到处分布,形成了与西方文化对话与友好相处的平台。
在日本,1628年和1629年,福建商人建立福济寺(俗称泉州寺)和崇福寺(俗称福州寺),1678年,广东商人建立圣福寺(俗称广州寺)。“四福寺”内供奉的神明均为关帝、天后圣母和观音等。这样的祭祀礼仪既符合日本当时的宗教法律制度,也保留了中国闽粤地区的民间信仰习俗。随着时间的发展,这些寺庙渐渐成了海外中国人增进族群友情的场所,也成为同乡之间协调利益立场和相互帮助的地方。
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福建人在长崎建立八闽会馆,成为最早成立的日本华人会馆。
1815年,福建人在越南河内兴建会馆。光绪年间,西贡成立了福建中华理事会馆,下设福建义祠、福建学校、福善书院等分支机构。西贡的福建会馆还包括三山会馆、二府会馆、温陵会馆、霞漳会馆等。
在缅甸,因为福建商人数量众多,来自福建不同区域的海外商人分别组建了温陵会馆(1912)、仰光三山会馆(1912)、安溪会馆(1920)、永定会馆(1921)、瓦城三山会馆(1922)、旅缅惠安会馆(1923)和旅缅同安会馆(1927)。
在新加坡,1828年,漳浦县人薛佛记、陈送率福建众乡亲建立恒山亭,设立时,恒山亭负责处理海外华人的丧葬事宜。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后来成为新加坡福建会馆。恒山亭内设有董事、总理与值年炉主头家,每年定期进行选举或轮流充任。1839年,直落亚逸街上建成天福宫,供奉妈祖。恒山亭也随之迁至天福宫,福建会馆在当地逐渐成型。1840年,海澄人陈金钟作为天福宫的首任炉主,具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和乡贤凝聚力。正是他的努力,恒山亭逐渐把服务和联络的对象扩大到新加坡地区所有的中国人,由于主要由福建人担任理事会的成员,因而这一组织的地域属性更多表现出福建地区的乡土特点。这其中,妈祖信仰的影响力无疑是最主要的。
四、结语
妈祖信仰代表了中国海洋文化的性格,她博爱、包容、和平、共赢,受妈祖文化深刻影响的施琅亦能做到大义为重,不计较个人恩仇,宽待郑氏家人,妈祖的神格在施琅的推动中臻于一个至高无上的境界,实际上也为海洋文化的被认可和受重视创造了条件,从此海洋文化取得了因俗发展的宽阔空间,并衍扩到国内和海外各地,对世界海洋文化的发展亦有显著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