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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缝中的体验与追求
——简论苏青的文学创作

2019-12-27苗亮亮

文化学刊 2019年11期
关键词:苏青外婆家庭

苗亮亮

一、苏青文学创作的背景

抗日战争爆发后,中国的版图被切割成了不同的地域。生活在这些地域的作家们也开始了他们各自不同的书写,在他们的笔下出现了不同类型的知识女性。在这些作家中,苏青的笔下呈现出沦陷区女性的生活状态。她的作品如实记述了她的学生生活、结婚生活及婚后状况。苏青的作品采用的是坦率的“直陈”而非思辨。她曾说过,女性作家写文章,有一个普遍存在的困难,那就是女性作家写出的作品,在很大程度上会使读者联想、猜想到女作家自己的经历上去,而且女性天生羞涩的本性,使得女性作家大多放不开胆子来写作、来描述,但是她自己却是全然不顾及这些的,她很大胆地在自己的作品中叙述了自己的生活,因此也被很多人所指摘。苏青毫不犹豫地揭去了女性隐秘的历史屏障,她的作品以女性经验为中心。

苏青出生于“书香门第”,父亲是庚子赔款的留美学生,母亲是师范毕业生。但是,知识并没有使苏青的母亲幸福。苏青在文章《真情善意和美容》中写道,她的母亲是师范毕业,坚持夫妻间如果四十岁还没有生育儿子,那么男人才可以纳妾,在得知丈夫外面有女人的事情后,她的母亲也绝口不提丈夫有外遇的事情,而且为了维护小家庭的和睦,她的母亲更加小心地照顾丈夫的父母,更加细致地照看自己的孩子。她的母亲内心是忧虑的,她做的所有这一切,仅仅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贤能,显示自己是男人的贤内助,以求得自己在家庭中的“存在感”。但是,母亲的内心又是煎熬的,因为丈夫变了心,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母亲一直在苦苦忍耐,忍着自己的愤怒和憎恨,在人前人后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也因内心和表面的矛盾,母亲的身体一天天消瘦。苏青的母亲享有了女子受教育的权利,和男子在教育上面平等了,可是她却并没有因为获得了“人”的基本权利后,便自然而然地也拥有了“女性权利”。丈夫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她仅有的反抗只是坚持“非四十无子,不得纳妾”。母亲虽然在形式上接受了“新”教育,但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又不得不凭借这个“旧”屏障。苏青的母亲无力也无意识去挣脱这个樊笼。

苏青的外婆也面临如此的问题,她的外公曾经喜欢上了一个戏子,外婆虽气得浑身发抖,却也只能是一如既往,因为怕人笑话。为了让人赞一声贤惠,她竟然让苏青的外公把那个戏子迎娶过门。在她外公去世后,外婆就守着外公送给的旱烟管过活,这个旱烟管成了她后半生唯一的依靠和魂灵。苏青的外婆靠一件物什来安慰自己,她从来就没有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苏青外婆那个时代,女人的世界是不存在的,即使苏青的母亲也没有获得开启自己女性世界的权利,所不同的是,苏青的母亲得到了一个表面的、名义上的完整性——她仍然是家中唯一的媳妇与母亲。在本质上,苏青的外婆和母亲都是活在传统的男性主导的世界里,她们无力去挣脱这个网,只能顺从和忍耐。苏青也遇到了类似母亲和外婆的问题,但是她有强烈的女性自觉意识,她选择离婚来走出家庭,这个看似勇敢的决定并非全是决绝。

二、苏青文学创作解读

苏青在宁波中学就读时,学习成绩非常优秀,被同学看作“天才的文艺女神”,她有很强烈的女性平等、女性自觉意识。她认为,所谓的“恋爱自由”也只是做人的一个业已设定好的权利。苏青认为女性所受的教育,应该按照将来所从事“职业”的不同来分别进行:一种教育是提供给以婚姻为职业的女子,课程大致以管理家务、照顾孩子等为主要内容;另一种教育则与男子所受教育内容大致相同,这种教育具有指导性和技能性,可以使女性将来从事技能服务等工作,但在课程中要附加管理家务、照顾孩子等基本常识,以方便女性结婚生养[1]。在苏青看来,受教育并不能真正把女人从第十一等人中解救出来,也无法使女子获得“女性”与“人”的真正统一,从古到今,女人的地位并未发生实质性改变。

苏青的女性意识,并非只是表现在看到男权社会中女子自身所承受的实际不平等,她同时将目光转向了女性自我。她看到,即使冲出家庭的娜拉们,在选择职业诸如家庭教师、看护小姐、普通女职员等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虽然做家庭教师苦处不少,但是女人的虚荣心和奴性,使不少人抢着吃这碗饭;做护士者,只是把看护作为临时职业,只是想着以年轻美貌取悦于人,以期能嫁个“金龟婿”;普通女职员也是各有苦处,要么为家庭所累,要么充当花瓶。在当时的社会,女人要靠自身的奋斗来实现自己的价值和理想,必须付出沉重的代价甚至于生命。

如何在自己与他人之间作出选择?如何在“女”与“人”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抑或是在这两者的缝隙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这是困扰那个时代女性的问题,也是她们始终无法摆脱的问题,她们是属于新旧参半的女性——接受了新思想却无法真正做到言行一致。在传统的以男权为主的社会主导意识下,强烈的女性自觉、自主意识,正是苏青文学创作的思想基础。

苏青根据自己的经历写成了自传体小说《结婚十年》,小说中叙述了一段结婚场景,女方完全依照旧式传统,男方按新式规矩行文明礼,却要求新娘按照旧式的习俗在行礼前躲藏起来,新娘还得经历传统的“闹房”“入厨房”的考验。女主人公苏怀青受过新式的教育,在整个任人摆布的过程中唯一能做到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做法是把枕头当了马桶,这在无形中解构了婚礼的神圣性。结婚后,小姐变成了少奶奶,但是少奶奶的生活仍是为人而活:在大家庭里,要在公公、婆婆、小姑甚至于姨娘面前敷衍,还得伺候丈夫;在小家庭中,则事事需要亲力亲为;要找职业那就得离婚……甚至于曾经高喊“奋斗”的激进派也无法逃避这个“定律”。苏青在《小天使》中,写她初中的同学张继杰,因反对父母代订的婚姻而出走,后又经颇多波折终于和相爱之人共同生活。但是,等她有了自己的“小天使”后,也变成了一个絮絮叨叨的家庭主妇,在经历了自由恋爱之后,反而要为自己的孩子结“娃娃亲”,从当初毅然的追求婚姻自由,变成了现在的否定自己的决定[2]。通过这些作品,苏青深刻地描绘出了当时女性的生活状态:在经历了“五四”的个性解放觉醒后又回归到传统,女性并未真正的实现自身独立。

《结婚十年》中的苏怀青在家庭中无法承担贤妻与良母的角色,那她只有走出家庭。苏青是世俗和坦诚的,她想要的理想生活也无非是,丈夫应该有男子气概、大方得体,必须不能是小白脸,男人可以有点架子,即便有点官腔、有点官僚做派也无妨,而且女人可以有自由时间来与自己的闺蜜谈天说地。苏青的这种理想生活不带有丝毫的浪漫气息,她所要求的也不过是一个女人的生活,既要有丈夫,也要有自己的生活。这种生活还是以家庭和丈夫为中心,而自身的价值的实现也只是这些的点缀而已。不过她的这些世俗要求却是想而不得的,现实中是无法实现自己理想的,她是被“逼”出家庭靠自己来打拼自己的生活。

走出家庭的苏青,在社会上的路究竟会怎样?《续结婚十年》《歧途佳人》《蛾》《做编辑的滋味》《女作家与美貌》《关于我——续〈结婚十年〉代序》等文章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参照物。刚脱离家庭的苏青面临的首先是自身的生计问题,她也由少奶奶变成了一个自食其力的职业女性。她曾做过私立中学的代课教师,没过多久,由于她的至亲要避嫌所以就取消了她的职位。在生活的逼迫下,苏青只好又投稿,她的文章所涉及的环境限于自己生活经历过的区域,比如家庭、学校,偶尔也会涉及报馆、杂志社等工作过的地方;她的文章所描述的人物,更多的是自己的父母、孩子、同学,等等;她的文章所描述的内容,也多是她熟悉的男男女女的事情。但是,苏青给我们揭示的,也正是那个时代的现实中的女性的隐秘经验。

走出家庭、走向职业的女性,她们所要解决的是自身的生存问题——精神虽是自由的,物质却是贫乏的,为了生活她们不得不去依靠一些男性的帮助。苏怀青接受了金先生的十万元馈赠,并以此来安家置业养活孩子。同样,符小眉亦是接受了窦先生的支票才能供养自己的孩子。当物质生活不再困扰这些走出家庭中的“娜拉们”时,精神也随之空虚起来——《蛾》中的女主人公明珠在空袭之夜的寂寞无奈之中喊出:“我要!我要!我要!”她为了爱要做一个扑火的蛾,因为她是要追寻自己“女性权利”与“人”的权利统一,她不仅仅是女性,她还是人,她们有自由追求爱与被爱的权利。虽然在这个过程中,苏怀青碰到的是怯弱的鲁思纯,符小眉碰到了投机者史亚伦,但她们从来没有放弃生活也从来没有放弃追求。苏青在平实的叙述中,给我们展现了一种真实无奈孤独却自立的生活。

三、结语

不管苏青的写作是由“女儿写作”到“女人写作”,还是她是“大胆女作家”,抑或是“女权运动者”,她的文字和自身经历都给我们呈现了一个不被重视却又真实存在的女性生活经验,以及为了追求真正的“女性”的权利而不得不尽力在其夹缝之中机警、无奈地过活。她笔下的女性,充满了忍耐、背离和绝望,虽然苏青在骨子里希望被安慰和拯救,但是这些女子却永远没有得到真正的救赎。即使有人给予经济上的援助,也只是别有所求,忍耐与期待无法拯救家庭,反抗和拒绝得到的是空虚。符小梅式的惆怅、明珠式的寂寞是那个时代走出家庭的女性真实的生存空间的隐喻和象征。苏青自己无疑是其中的切实体验者,虽然她大胆地写出女性的处境,但是也不得不问:什么地方才是自己(女人)的归宿?在历经了现实里的种种后,苏青意识到——她的灵魂只能依傍着善良和爱这些形而上的存在物,在现实中,她永远是一个孤独的个体存在物。苏青用她的笔在男性话语社会中留下了属于那个时代的女性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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