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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反应批评视角下《十三姨》人物形象解读

2019-12-27王艺臻

温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织毛衣表哥文学作品

王艺臻

(赣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西 赣州 341000)

20世纪60年代,以姚斯、伊瑟尔为代表的接受美学兴起,文学作品由文本中心论逐渐转向读者中心论。陈永和的短篇小说《十三姨》发表于《收获》2017年第1期,小说以“我”为视角回忆了“我”与十三姨之间的点滴[1]。十三姨凡事讲究“相”,如摆放东西要整齐划一。“我”自母亲去世便被十三姨领养,年少时的“我”跟着隔壁的张嫂学习织毛衣,看着张嫂烧菜,但十三姨从不关心这些事情,既不会织毛衣也不会烧菜。闲时,十三姨就带着“我”去三姨父家,她从不与“我”单独相处。“我”从碧表姐那里得知十三姨曾经被人退亲,一生未嫁。在“我”爱上生表哥后,十三姨拦下生表哥写给“我”的信,断了“我”与生表哥的来往。在为十三姨收拾遗物时,“我”发现了生表哥当年写给“我”的信。十三姨临死前只留下一句“潘qiwu在哪里,他也没有结婚吗?”这个潘姓男子的全名已无从知晓。陈永和的作品多次发表在《收获》 《上海文学》上,曾在小说界引发较大的轰动。学界对陈永和的关注度较高,但针对其具体作品的分析较少。本文以读者反应批评视角对《十三姨》人物形象进行解读,管窥20世纪特殊时期特殊女性的人生,探究其作品的魅力。

一、冰山一角:人物形象的表面

作者设立“我”的视角,从“我”的视角引导读者进入小说阅读。“我”身为当局者,看十三姨时戴着“有色眼镜”,读者在分析十三姨的人物形象时必然受到“我”的影响。作品开篇描述“我”回忆中的十三姨,她要求每件东西都要归类放置,而“我”不能很好地区分东西应摆放的位置。一旦“我”把东西放错地方,会引发十三姨的惊震、慌乱、尖叫,以及身体的颤抖,“我在她眼里一直是个罪人”,由此表现出十三姨严肃到令人恐怖的个性。作者开篇的描述会让读者在阅读之前根据从前的阅读经验,形成一种预设,将十三姨理解为严肃刻板、不近人情的女人,从而把作品预想成讲述古板女人不同寻常的一生。

“我”的母亲去世后,“我”整日在奶奶的驱使下洗衣洗菜洗碗,父亲即将再婚时十三姨带走了“我”。在十三姨家里,“我”因为捻起桌上的猪油膏屑这类小事就被十三姨打,十三姨严厉的形象更加突出。十三姨在生活中从不与“我”独处,“十三姨的眼睛比冬天的水更冷”,她不愿意与“我”独处,每到周末便带“我”去三姨父家。十三姨的形象在读者的预想中严肃刻板,冷若冰霜,没有丝毫生活气息。十三姨不做饭,“我”只能跟着她吃食堂,十三姨吃饭就如同在吃药,没有任何表情。十三姨一系列的行为都与正常生活中的人不同,带给读者的只有冰冷、暗淡无光的感受。她像行尸走肉,与她有关的一切都没有生机,没有人间烟火的气息。

随着“我”逐渐长大,“我”与生表哥相爱了,生表哥走后,“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他的回信。“我”的初恋就这样消散无果,读者将生表哥定性为负心薄幸,而“我”成为了爱情里的受害者。原以为“我”与生表哥之间就此不再发生其他的故事,但“我”处理十三姨的遗物时,无意中发现她的小箱子里放着用红绸扎好了的一捆信,那是生表哥寄给“我”的信。由此读者想象十三姨还是一个拆散爱情的狠心女人。十三姨为什么要拆散“我”与生表哥这对有情人?难道十三姨不懂爱情?又或是她的爱情被扭曲了?在这种情况下,读者对十三姨的做法产生疑问,作者再一次为读者提供了多种可能,由此读者不断思索和猜测。在“我”成婚生子后,“我”婆婆批评十三姨不懂得做外婆,不知道如何带孩子,为此十三姨就自己搬出去单独住。十三姨的冰冷会让人产生对生存意义的质疑与害怕。“我”问十三姨什么是享福,她回答“给喜欢的男人做饭,看着他吃”。十三姨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也超出读者从前的阅读经验,读者对人物形象提出疑问。疑问的产生与之前所形成的人物形象预设产生冲突,使得读者带着这种疑问与想象继续阅读。

作为接受美学的代表人物之一的姚斯认为:“文学作品可以通过预告、公开的或隐蔽的信号,熟悉的特点,或隐蔽的暗示,预先为读者提示一种特殊的接受,它唤醒以往阅读的记忆,将读者带入一种特定的情感态度中,随之开始唤起‘中间与终结’的期待。”[2]读者在阅读作品时,可以依据自己的阅读经验和价值取向,在阅读文本的过程中进行思考和想象;作者表面上完全退出叙述,作者的立场让读者捉摸不定,却又通过各种手法影响着读者的判断;读者在作者的影响下,从作者给出的多重解释中主动进行选择,从而赋予文本以意义。“我”发现十三姨不会织毛衣不会烧菜,从别人的议论中得知十三姨是个老处女,由此“我”认定十三姨不是女人,不具备女人的温柔与能力。作者设立预判,影响读者对主人公人物形象的判断。作者笔锋一转,又交代在十三姨去世多年后,“我”从张嫂那里得知,十三姨曾经拜托张嫂教“我”织毛衣,这使“我”不禁怀疑起自己曾经与之相处了十多年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难道十三姨希望‘我’变成女人”,通过“难道”这个疑问,作者向读者表达了一种不确定性,引发读者的疑惑,诱使读者内心涌起阅读的好奇心。这种不确定性自然而然地向读者发出邀请,给读者提供思考的机会,留出想象的空间,从而促使阅读行为继续进行。

二、读者反应:人物形象的重塑

在文学作品的长久发展中,读者总是作为被动接受文学作品的对象,与文学作品存在关系的只是作者。关于文学作品的存在方式,伽达默尔指出:“文学作品不是摆在那儿恒定不变的客体,而是向未来的理解无限开放的意义显现过程或效果史,因此,作品是一种历史性存在;文学作品的历史性存在取决于读者的理解,因此,读者的理解是作品历史性存在的关键。”[3]“奶奶不愿意我跟着十三姨走,她觉得女孩子应该留在家里帮忙做家务。女孩子不读书也可以,但不可以不做家务。不做家务的女孩子长大成不了女人。但十三姨觉得女孩子就是做不成女人也不能不读书。”由奶奶和十三姨看待女孩子读书的这件事,读者很容易对比出十三姨的进步思想。十三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自己是否接受过教育呢?小说没有交代十三姨的文化背景,但可以看出,十三姨是重视教育、具有进步思想的女性。“十三姨觉得妈妈临死前最后一眼看的是她”,对十三姨而言,带走“我”是母亲的临终托付,是她的责任。由这两件事,读者看到十三姨具有负责任的美好品质的一面,这与粗略读作品时对十三姨的形象理解存在差异。

正如特雷·伊格尔顿所言:“文学作品并非在于书架之上,它们是仅在阅读实践中才能被实现的意义过程。为了使文学发生,读者其实就像作者一样重要。”[4]在阅读的过程中,读者不断向作品提问,同时作品则不断地以自身世界的丰富性回答读者的问题。读者反应批评观点认为,文本本身的价值和意义取决于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的能动反映。看似平淡的内容背后,读者通过阅读,对作者预设进行反馈,给于文本本身不断的肯定,从而使文本本身的价值得到认可。

很长一段时间,只要到了周末,十三姨就会带“我”去三姨夫家。十三姨不知道如何与“我”相处,内心很惶恐,所以特地在每个周末带“我”去一个可以不用单独面对“我”的地方。借由十三姨面对“我”时的无措,读者对十三姨的形象认知逐渐发生改变,十三姨不再是不通人情、严肃刻板的模样。她有着现代女性的思想:女孩子要读书,凡事要注意形象,处处都要讲究“相”。她有着慈爱细腻的内心,没有生养过孩子,却又希望拉近与“我”的距离,渴望得到“我”的认可。

文本本身并没有对这些内容进行直接的描述,读者粗略地阅读亦无法掌握文本的隐含内容。读者反应批评理论中“隐含的读者”是对可能性的潜在的读者的发掘,而《十三姨》的读者很显然是作者所针对的“隐含的读者”,对文本的理解如果想要达到作者的预设,则需要“能读懂”的读者。十三姨没有结过婚,被人称为老处女,由此读者提出疑问,为什么十三姨不结婚,宁愿一个人过日子?联系文本中暗示的时代背景,十三姨处在婚嫁年龄时,新中国刚成立不久,地主家庭的地位一落千丈,十三姨从小姐变成了资产阶级,是打倒的对象。地主家的小姐只能选择跟农民结婚,而十三姨是不愿嫁给农民的,她的心中保留着家庭出身的傲气,宁愿终身不嫁也不愿将就,不愿与一个和自己的思想及生活方式都不在一个层面的人共度一生。十三姨尤其在看到自己的妹妹,即“我”的母亲,嫁到农村后的生活,她对农民阶级充满着排斥,即便是没有了小姐的身份,她也不愿降低自己的尊严去织毛衣烧菜,在她的内心看来,那不是她应该做的。

文学作品的效果和意义,取决于文本在读者阅读经验中具体化的实现过程,阅读是破解一系列密码的过程,读者必须运用自己的知识去挖掘这些密码背后的信息。随着读者在审美过程中能动作用的加强,阅读本身成为一种创造活动[5]。母亲最后的一眼,在十三姨看来是极为重要的,临终前母亲最牵挂的是“我”,而“我”一旦没有了母亲的庇护,也许会成为标准的农村妇女。母亲不愿“我”一生都过这样的日子,因而拜托十三姨带“我”走出去。对于十三姨而言,带走“我”是她的使命。十三姨在不知道如何面对“我”的时候带“我”去三姨父家。十三姨之所以选择去三姨父家,是因为三姨父和她一样,是知识阶层,他们之间拥有知识分子的心灵感应。碧表姐说大家曾撮合十三姨与三姨父,而他们却并没有在一起,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精神上的默契,已经超越了世俗的结合。

接受美学认为,文学作品的效果和意义取决于文本在读者阅读经验中具体化的实现过程。十三姨曾经有过对爱情的向往,只是因为没有了为君洗手作羹汤的“君”,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十三姨从来不照相,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没有看相片的人在身边。文本本身提及主人公爱情的地方只有两处,然而,读者在思索中会找到诸多暗示十三姨爱情的线索。通过小说内容进一步的描述及读者的阅读和思考,十三姨不做饭不拍照的意义得到现实化或具体化。作者以草蛇灰线的形式为读者勾画文本结构,使作者、读者通过暗线共同增进对主人公的了解,最终寻找到主人公的全貌。

文学活动中没有读者个体就根本没有文学作品,就无法完整地完成整个活动过程,更不可能发现、阐释文本潜藏的内容和意义[6]。伊瑟尔指出,文学作品内具有某种不确定的隐含意义,这些不确定性使阅读的过程遇到许多空白点,而读者有着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性主体意识[7]。作家给予作品意义一定的不确定性,吸引读者去想象,读者运用想象通过对作品的阅读和解释,连接空缺、更新视域的一系列反应,从而实现对作品意义的重新建构。十三姨从开篇描述的不苟言笑,行为不像女人,对“我”的态度极为严厉又冷峻的这样一个形象,转变成面对身为家人的“我”时,会表现出小心和害怕的情绪,有着细腻心思的“慈母”。她不断地尝试接近“我”,试图走进“我”的世界,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对“我”的爱。

三、空白填补:人物形象的全貌

对于作品中没有直接交代的空白部分,读者根据作品细节展开思考和想象,从中得出推测结果,不断填补空白。十三姨的家庭是什么样的?她为什么讲究规矩,讲究“相”?她又为什么“一定要带走‘我’”,仅仅是为了完成母亲最后一眼的托付?

十三姨是“我”的姨妈,并且是第十三个姨妈,而“我”的母亲是十三姨的妹妹,由此可见十三姨的家庭曾经是一个非常大的家族。而读者根据作品中的社会背景得知十三姨出生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不难推测十三姨家是地主,她的父亲有多个妻子,因而才会有至少14个孩子。那么,读者可以推测出十三姨的身份是当时地主家的小姐。十三姨不允许“我”捻起桌上的猪油糕,因为那样的行为是没有规矩的,从小接受过礼仪学习的十三姨是讲究规矩的。十三姨不会织毛衣不会烧菜,张嫂说十三姨是享福之人,由此读者对十三姨的生活环境展开想象,曾经的十三姨是富贵人,自然不需要自己织毛衣烧菜。

在十三姨去世后,“我”得知十三姨曾经拜托张嫂教“我”织毛衣,由此读者不难想象,十三姨面对“我”的成长,她明白要想让“我”融入社会过好日子,就需要学一些女人都做的事情,从中读者可以感受到十三姨面对现实社会是有所妥协的,只是她无法让自己做到真正的屈服。对于她自身而言,她需要守住自己作为地主家的小姐的最后尊严,她的妥协只是因为人生经验告诉她,“我”需要成为女人,要懂得女人做的事,才能更好地融入社会。

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对十三姨进行思考,认识,再思考,再认识,消解文本中出现的不同观点之间的矛盾,或用不同的方式填充不同观点之间的空白。事实上,十三姨懂得什么是爱情,也懂得生表哥与“我”之间的距离。生表哥被关进了学习班,十三姨为了不让“我”痛苦,担心“我”只能在梦里回忆自己的爱情,所以“她”把生表哥寄给“我”的信收藏起来,不让“我”越陷越深。十三姨深知生表哥对“我”的意义,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如果有一天她发现“我”即便不能与生表哥在一起,也放不下生表哥,那么这些信也将成为“我”的精神支柱。十三姨没有爱情,她又为什么会如此懂爱情呢?

十三姨还是一个拥有忠贞不渝爱情的女人。“潘qiwu在哪里,他也没有结婚吗?”一个“也”字,寄托的是十三姨对心爱之人的期盼与想象。读者由此产生联想,对文本中没有阐述的内容进行填补。十三姨与那个退了亲的男子是相爱的,当年十三姨被退亲,如果不是对方因为不爱十三姨而退了十三姨的亲,那么极有可能与社会背景有关。根据当时新中国刚成立,政局动荡、国共两党仍旧僵持的社会背景,很有可能是政治原因使得双方无法长相厮守。而在政局稳定后两人仍旧没有在一起,甚至连互通信件也无法实现,极有可能是两地之间还隔着地域的差距。依据当时的时局,更是极容易让读者联想到大陆与台湾之间的海峡相望。在此,读者似乎明白了十三姨为什么会如此懂得“我”与生表哥之间的爱情及十三姨为什么要留下生表哥寄给“我”的信一事,对之前未定义的空白进行填补和确定,进而不断更新视域。十三姨自身有过这样一段难以释怀的爱情,因而十三姨对“我”一旦与生表哥相恋却可能又无法终成眷属的痛苦深有体会。通过对故事不断起落的叙述,根据一系列的填补,读者对十三姨的形象、思想、爱情观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对于十三姨与潘qiwu之间的爱情故事,读者已经无从知晓,却可以通过十三姨一生中那些让人无法理解的行为勾起想象,填补隐藏的空白。面对“我”与生表哥之间的爱情,十三姨会想起她与潘qiwu之间的过往。生表哥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那种特殊的社会背景下高谈阔论,这样的行为是易触碰禁地的,十三姨为了保护“我”,只能选择拆散两个相爱的年轻人。

海明威的冰山一角理论认为,读者在浅层次的阅读中只能看到内容的1/8,文本的叙述则是读者根据作者透露出来的简单浅显的故事,对作品产生兴趣,在阅读的过程中不断发掘故事的深度,最终揭开水平面潜藏的7/8[8]。十三姨的人物形象在读者不断重复和推敲中变得清晰,她是一个历经风霜,感受过世间冷暖却又在摇摇晃晃的现实世界坚持自我,即使不被人理解也不愿将就的女人。

20世纪阐释学文论和接受理论从读者理解与接受的角度建立起新的研究方法,实现了从作者中心到文本中心再到读者中心的转变,读者及其阅读接受对文学研究的意义得到加强。通过十三姨对待亲情、爱情及她的生活态度,读者看到了一个曾经是地主阶层的女性,在新中国成立后,她的后半生生活状况及灵魂归属。对于生活在当下的年轻人而言,他们无法体会那一代人的伤痛和回忆,但作者通过讲述十三姨的人生,让读者感受到在当年特殊高压环境下,特殊身份女性的生存状况和她内心的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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