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人生总关情（文稿有删节）

主创：柳莺 肖剑锋 王波

（进《钟鸣楚天》的音乐+现场热烈的气氛）

2003年10月28日，湖北省歌舞剧院创作的大型民族乐舞《钟鸣楚天》在法国巴黎隆重上演，并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作为“中法文化年”交流活动的重点剧目，这台华美恢宏的乐舞向世人展现了2400年前楚人征战的惨烈悲壮和神奇瑰丽的楚风楚韵！这台大型乐舞也在今年12月初获得中宣部第九届“五个一工程奖”。我们今天要讲述的故事就是《钟鸣楚天》的总导演，国家一级舞蹈编导徐小平的人生历程！

请听综艺故事《风雨人生总关情》，一位女导演的内心独白。

（进《钟鸣楚天》的序曲《金石之声》音乐+现场热烈的掌声）

《钟鸣楚天》的演出大幕又一次拉开了，当华丽悦耳的序曲——《金石之声》的音乐响起时，一个个拔地而起的编钟透射出神圣的光芒，楚人在编钟的光环里舞蹈，歌唱。看着这祥和、柔美的画面，听着这来自两千多年前的钟鸣声，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作为这台大型乐舞的总导演，我的思绪却无法进入到2400年前的楚国，我只是在心底里轻轻地诉说：爸爸，您听见这掌声了吗？您听见小平子在和您说话吗？30多年啊，我从来不敢忘记您的教诲！爸爸，小平子没有给您丢脸。爸爸，您听见了吗？

我出生于鄂西的恩施，那里有大树参天的叠嶂山峦，有明亮见底的清江河水。童年的我是幸福快乐的。那绵延弯曲的山间小路上，曾留下我和小伙伴们嬉笑追逐的串串脚印，那奔流不息的清江河畔，也曾回荡着我们戏水打闹的阵阵欢笑！

然而，就在我12岁那年，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我的未来之梦击得粉碎，那些快乐而美好的音符也在刹那间戛然而止！

那是一个让我铭记终生的清晨，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从那一天开始，我的生活被彻底地改变了，我们这个家也被拆成两处：妈妈和外婆被赶到农村的大山里，而我则随父亲住进了牛棚！住牛棚是耻辱的，可12岁的我是那么无助，那时候，我觉得天都要塌了……

（广播短剧，文字略）

看着泪流满面的父亲，我害怕极了！我知道，父亲是好人，可年幼的我却口不择言地伤害了他！那是父亲唯一的一次打我，那一天晚上，他为打了我而后悔不已！他把哭累了的我抱在怀里，一宿也没有松开。那是一个父亲的怀抱，他比床还要温暖！

（进《无字歌》）

30多年过去了，每当想起那段童年的遭遇，我都会在心里流泪。正如这首《无字歌》中叹到的那样，可以叹去曾经的无奈与伤痛，却无法叹尽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忘不了住在牛棚里的那七百多个日夜，忘不了我在漆黑的夜里，独自穿过坟地给大山里的外婆和妈妈送馒头时的恐惧！

人们常说，痛苦是人生中宝贵的财富。正是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磨炼了初尝人世的我，从此让我变得更加坚强！

（掌声+进《钟鸣楚天》——《楚人好细腰》音乐）

掌声让我回到了现实中的舞台。这是《钟鸣楚天》第一章中的一幕群舞——《楚人好细腰》。一面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一面是柔媚纤细的美女；一把用于战争的利剑，一个含情露娇的细腰。刚与柔、强与弱、战争与美女都落在利剑卷细腰这一舞蹈动作上，楚人“好”细腰的嗜好表现得淋漓尽致。看着台上体态轻盈、舞姿柔媚的舞蹈演员自信的表演，让我想到了自己当初学舞的无奈与辛酸！我的思绪也仿佛回到了30年前……

（闪回）

1972年初，那时的我还不满15岁，为了不下乡，能留在父亲身边照料他，我做出了自己生平中第一个重要的决定——瞒着父亲偷偷报考了恩施州歌舞团。我知道，对于我的这个选择，父亲一定会坚决反对的。在父亲看来，出身于书香门第的我，应该有一个更好的未来，他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走进大学的校园，成为一个读书人！

可是，为了能让我留在城里，无能为力的父亲不得不在现实面前妥协了。那一刻，父亲仿佛苍老了许多！我知道，在他心里，除了无奈，一定还有强烈的自责！他恨自己，恨自己无法改变女儿的命运！

30多年过去了，一直到今天，我还清楚地记得父亲当时的神情，我也永远忘不了他对我说的那句话——一定要争气！它不仅是父亲对我的希望，它更是一种力量，在后来的人生中时时鞭策着我，让我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学舞的日子是乏味而艰苦的，记得有一次我的舞鞋的鞋尖开始变软，没钱买新舞鞋的我，就用我们当地土法熬制的一种“牛胶”将帆布粘在舞鞋内侧的顶端。当我穿着这双自己修理的芭蕾舞鞋跳了几个小时后，脚尖已被胶水牢牢地粘住了。等我终于将舞鞋扯下来的时候，脚趾甲也一块一块地被揭了起来！那是怎样的一种疼啊！看着血肉模糊的双脚，我拼命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因为，我不愿意别人看到我的脆弱！更不愿意看到别人同情的目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就这样拼命地练着，跳着……似乎只有这样，我才能成为最好的舞蹈演员，也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我的父亲！

（掌声+进《钟鸣楚天》——《刻简思乡》音乐）

舞台上的表演已经进入到了第二乐章中的一幕——《刻简思乡》。在这个舞蹈中，书简的开放、卷曲、弹射、盘旋，把人与书简巧妙的融合，使男子舞蹈洒脱刚健、帅气。在这里竹简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的道具，而是一根根跳动的具有情感张力的心弦，拨动着每一颗思乡的心！

是啊，思乡，谁没有故乡情呢！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故乡情是苦乐参半的，每当想起，都会阵阵心痛！但是故乡的山山水水和故乡的风土人情，不仅赋予我丰富的创作灵感和艺术养分，为我的舞蹈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让我在第一次编舞时就收获了大奖……

（闪回）

还记得那是1983年，我被领导派到农村去排演一个舞蹈，准备参加全国少数民族舞蹈大赛。没有任何编舞经验的我，就这样懵懵懂懂地坐长途车来到了乡下。

我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编排了一个取材于“哭嫁”的舞蹈，并取名叫做“颂达”。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个我有生以来创作编排的第一个舞蹈作品，竟然最终代表湖北在北京获得了全国比赛的一等奖！

当初试身手的我从北京载誉归来的时候，整个恩施为之轰动了！人们将我视为奇迹，因为在此之前，地处偏远的鄂西恩施还从未获得过如此高规格的大奖，更何况，创造这个奇迹的人，正是当年那个生活在“牛棚”中的小女孩，而最让我欣慰的是一直抬不起头来的父亲，也开心的笑了！

当年出于无奈学习舞蹈的我，因此收获了生命中最初的精彩，也正因为那年的获奖，不仅让我从此走上舞蹈编导之路，也更坚定了我继续前行的信心！

1987年，步入而立之年的我，考入了中央民族学院舞蹈系舞蹈编导专业，成为这个专业的第一批学员。

在随后的十多年的编舞生涯中，家乡如画的绿水青山，土家山寨的风俗民情，还有土家人的生死情爱，都成为我永不干涸的创作源泉！

（掌声+进《钟鸣楚天》——《招魂》音乐）

舞台上的演出还在继续，这是乐舞《钟鸣楚天》第二章中的一幕《招魂》。在《钟鸣楚天》里，我更注意在表现战争厚重的同时，宣扬和平与人性。

你听，歌中是这样唱道的：魂魄啊，回来吧！在楚国可以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你将终身快乐。魂魄啊，回来吧！看着凤凰飞翔……还记得我母亲在看这台乐舞的时候，也是在这一幕，她留下了眼泪。我知道，母亲的落泪不仅仅是为那些战死沙场的楚国将士，她又在思念冥冥中的父亲了……

（闪回）

晚年的父亲生活得很平静。“平反”后，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的父亲因为身体的缘故，提前退休了。不久后，我的儿子徐双也降临人世。赋闲在家的父亲为了让外孙子吃上新鲜的鸡蛋，在家里养起了鸡。每天，父亲都会在鸡蛋上用笔做上记号，注明每一个鸡蛋产下的日期和时间，并且将时间精确到小时和分钟。然后，父亲会隔一段时间，将这些标注了日期的鸡蛋给我们送来。

每当看到白发苍苍的父亲兴高采烈地来，然后又无比满足地蹒跚而去时，我的心里都会泛起一阵无法言说的酸楚！我也曾无数次地在心里向父亲默默地忏悔：爸爸，多少次我都想对您说，爸爸，我爱您，我不该怀疑您！我伤了您的心，我错了！

然而，这句话我一直没有对父亲亲口提及，一直到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父亲的去世给我留下了永远的遗憾，父亲的去世也让我更加懂得亲情的可贵。每天，我都会给远在恩施的母亲打个电话，向她报个平安，陪她说说话。

一直到今天，母亲都会定期托人给我捎来一个大包裹，满满的纸箱里全都是土鸡蛋。母亲说，你们城里吃的都是洋鸡蛋，哪比得上老家的土鸡蛋有营养呢！

一句简单的话语，一箱满满的鸡蛋，倾注了一个母亲对女儿全部的爱。有时候我在想，她是真的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吗？也许她不愿意离开家乡，是因为在那里，他会觉得离父亲更近一些吧！

其实，作为《钟鸣楚天》的总导演，当初设计这场《招魂》，我不仅仅是希望用它来表现楚人征战、为国捐躯时那豁达、超脱的生死观。在我的内心深处，它就是一种让我永远无法割舍的故土情结！这么多年了，这种强烈的故土情结一直贯穿于我的艺术创作中，它也无数次地感召着我，在魂牵梦绕中重回故里！

（掌声+进《钟鸣楚天》——《歌舞升平》音乐）

舞台上的乐舞已经要接近尾声了，这是尾声中的一幕《歌舞升平》。这是楚人对幸福生活的憧憬和向往！您听到这悦耳动听的竽声了吗？又有谁会想到，这是舞台上这些玉面纤腰的舞蹈演员吹奏的？

音乐是舞蹈的灵魂。为了让舞蹈演员能够真正的理解和驾驭音乐，并能准确的用肢体语言来表达，我大胆地尝试让舞蹈演员手中本该是道具的竽，真正的吹起来。孩子们从不会吹到能吹响，再到吹的动听，能边吹边舞，这其中的艰辛是可想而知的。看着这些和我的儿子徐双年龄相仿，甚至更小的孩子们，我落泪了，我为她们感到骄傲！同样，对于儿子徐双，作为母亲的我，既感到欣慰，又满怀歉疚……

（闪回）

对于儿子，我是有愧的。我的儿子徐双在今年的高考中，以全市文科第二名的高分考入了北京一所重点大学。作为母亲，我为儿子的成绩感到骄傲，可就在他离开家，赴京求学的那个夜晚，我失眠了……

儿子从小就很可爱，也非常聪明。大概是在3、4岁的时候，他就开始显露出舞蹈的天赋。他特别喜欢跳舞，只要一听到音乐，他竟然会像模像样地跳起舞来，而且只要音乐不停，他就可以不间断地跳上一、二个小时。可是，以舞蹈为专业的我却坚决反对他跳舞！每次看到他跳，我都会打他，再后来，我用毛巾抽他，有一次，我甚至用蘸过水的湿毛巾去抽他！

儿子终于被打怕了。到后来，只要他想跳舞的时候，他都会条件反射地看我一眼，想起挨过的打，儿子再也不敢跳了……

过了这么多年，一直到今天，我还清晰地记得儿子当年恐惧躲闪的眼神，还有他身上被我用毛巾抽打后留下的道道红印！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我坐在儿子的床边，轻轻地抚摸着儿子身上的印痕，我泪流满面！我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耳边轻轻地说着：“儿子，妈妈不该这样打你！可你不知道，学舞真的太苦了，妈妈不希望你也走这条路啊！妈妈只想给你一个幸福快乐的童年，你能原谅妈妈吗？妈妈知道你很委屈，你很疼，可妈妈的心更疼啊！”

有人说，成功的事业与幸福的家庭不可兼得。可是，在旁人眼里事业有成的我同样拥有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我的丈夫徐平，和我同在省歌舞剧院，是国家一级作曲。说起我和丈夫的相识，现在想来，还是那么的充满戏剧性！

那还是我在恩施州歌舞团的时候，有一次团里进行业务考核，张榜的那天，我意外地看到一个和我只有一字之差的名字。没想到过了两天，徐平来找我，他也是因为我们的名字相近的缘故，所以好奇地想见见我。他知道我是“走资派”的女儿，可从来都不避讳我。慢慢地，我们变得熟识起来……

终于，我们恋爱了！尽管我俩都不敢声张，但这份纯真的恋情却成为我在那段沉重压抑的青春里唯一的亮点，而这段巧合的机缘，也在后来成就了我们美满的婚姻！

（进《出山的哥哥听我说》歌曲）

这是我的丈夫徐平为我创作的一首地道的恩施情歌《出山的哥哥听我说》。在这婉转动人的歌声里，表现了幺妹送别情哥哥时，那份难舍的依恋之情！它何尝不是我和丈夫间真挚爱情的写照啊！

我曾经试探地问丈夫徐平，当年我打儿子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制止我。徐平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我，然后平静而简单地回答说：“因为我理解你，我也最知道你的痛苦！”那一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在丈夫的怀里放声痛哭着……

（诗歌《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首古人流传下来的诗歌，尽管今人已无从考证它的出处，但这些历经岁月磨砺的文字，我却时常在内心吟诵着。在我看来，它已不止是一首表达爱情的诗篇，它更凝练了人世间所有的真挚情感！

（掌声+进《钟鸣楚天》——《凤舞九天》音乐）

《钟鸣楚天》的大幕缓缓地落下了，这埋没了两千多年的曾候乙编钟，一旦揭开它身上朦胧的薄纱，立即闪耀出了举世瞩目的异彩，每次听到这来自两千多年前的钟声，我的心中都会感动和震颤！

是啊！与舞相伴的人生是苦乐掺杂的！我知道，选择了舞蹈，就选择了寂寞，选择了舞蹈，就必须和艰辛做伴，但是我绝不后悔！

我真渴望自己是一个持锄的耕人，能在日落后收起锄具酣然入睡。可是，艺术殿堂中那永不停歇的神圣召唤，却成了我彻夜辗转的不眠剂！为了给它织一件合体的衣，我要在每一个纽扣里绣上自己的心，针眼儿的交叠间，一次次疲惫不已，而踏破铁鞋后蓦然回首的那一刻，却又让我重新振奋，准备下一次的磨砺！

这么多年了，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我一次次地在梦里回到故乡，回到那绿树掩映的大山的怀抱，回到那碧波荡漾的清江河畔！我热爱我的家乡，因为大山的坚韧与旷达，教会了我荣辱不惊地笑看人生！那流淌不息的清江河水，也见证着我对亲人的无限依恋，让我滋润在浓浓的亲情里，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