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文学的另一个视角
2019-12-27刘世芬
□刘世芬
前段时间,微信里流传一篇作者为赵萍的文章——《不要忘了,毕飞宇是摩羯座》。其中披露一个细节:在前不久广东外国语大学举办的毕飞宇作品研讨会上,李敬泽提醒与会者,“关于毕飞宇的作品,很多角度都已经谈过了,但是有一点别忘了,毕飞宇是摩羯座的,摩羯座的好多鲜明特点在毕飞宇身上都有体现,比如专注,有持久的耐力,爱较劲。”
赵萍是毕飞宇文集的责编,她承认,在编辑《毕飞宇文集》(九卷本)的时候,对一个摩羯座作家的文字感觉无处不在:“无论短篇小说、中篇小说、长篇小说……看出他的迷茫,他的探索,他的笃定。”接着,赵萍大谈毕飞宇的星座与健身:“我曾经跟这位久健成家的专业人士请教关于健身的问题,这下问着了,毕老师从肌肉关系、训练步骤、运动量、训练成效谈起,一板一眼,有逻辑成体系。我想起有一次见一位看过《推拿》的英文版代理人,那位英格兰老先生问我,这位作者做过医生吗?我说没有,他听了喃喃自语,‘那他小说中涉及的一些医学的人体的知识技术细节,怎么会那么细致和专业?’”
作家与星座,星座与作家,这是我近几年写作时经常被纠缠但却不敢公开的隐秘。直到读到李敬泽,以及后来的周晓枫、葛亮、鲁敏,他们并不避忌地谈论星座,才让我暗中受到某种鼓励。
先前的不敢公开,是担心被同行们嗤为玩闹或浅薄。多数作家对星座往往犹抱琵琶,但随着新媒体的盛行以及作家队伍的吐故纳新,特别是网络文学版块上那些访谈者都相当年轻,他们本身有的也是写作者。“年轻”让他们占尽“自由”的优势,才不管什么深邃或浅薄,在对作家提问时,几乎都做了“星座预案”。我在这里也不惮“年轻”一把,畅谈一下作家的星座。
最初我也把星座嗤为少男少女的“把戏”。十几年前我给一家时尚周刊做情感专栏,每周写一篇爱情故事。那个时候,我接触了大量处于恋爱中的年轻人,久而久之,我察觉到某个群体的奇特共性,甚至惊讶地“发现”,自己与这个群体在性格特征、处事手段、思维方式等方面,有一种只可会意的不谋而合。查询自己的星座,竟与那个群体分毫不差!后来,有个失恋女孩谈起自己的双鱼座,并把星座与恋爱结合起来分析,这让我从中得到人生经验之外的新鲜启示。从那时起,我的写作也无意间溢出了“星”味。
我从星座入手得到鼓励的第一个“案例”是加缪。几年前读《局外人》,那种出格和诡异,劈面而来的冷酷、不屑而又霸道的气息,令我深深不安:“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当时我就觉得这种性格特征似曾相识,并做出天蝎座的判断,上网一查,加缪生在1913年11月7日,果然是天蝎座。这让我瞬间“灵异”起来,仿佛自己成了那种知晓前世今生的星相学家。更为巧合的是,恰在那几天,美国中情局长戴维·彼得雷乌斯的婚外情成为世界焦点,我仅仅看了网上铺天盖地疯传的几张照片,竟产生某种奇特的感觉,认定此人必为天蝎!果然,11月7日。
两只同月同日的“蝎子”被我一眼辨识,一个缘自文字,另一个只因一个凌厉透射的眼神。尽管这个星座颇为“难搞”,我还是从中获得某种昭示,很快就有了我在《文学自由谈》发表的第一篇文章——《加缪,这只蝎子》。
鲁敏引发了我身边最切近的“星座事件”。尽管直到近期我才见到鲁敏本人,但读其作品却是多年以前的事。记不得具体是哪篇文章了,她文字里丝丝缕缕渗出的气息让我既熟悉又心悸,当即判断她是天蝎座,只是苦于无从鉴定。之后不久,在QQ里与南京的天蝎座女作家黎戈聊天,聊到鲁敏时,她突然郑重相告:鲁敏的天蝎特质更为“严重”!同为南京女作家,黎戈说她经常与鲁敏在文学活动中见面,其天蝎风格一览无余……这让我更加惊讶自己对星座的敏感。见到鲁敏时不免跟她谈起星座,她问我是如何判断的,我答自己“有点儿福尔摩斯”。当然是玩笑。几次印证之后,我发现自己在文学与星座方面,真的很有“天分”。
鲁敏还写过一篇小说《当我们谈起星座》。在最近的一次访谈中,记者就有一个关于星座的问题——“你有典型的星座特征吗?”鲁敏这才主动提到这篇星座小说,说自己“其实是怀着哀伤与搞笑的态度写的——人们对他人的了解,常常是始于星座亦止于星座……我总觉得这是一个悲哀的社交把戏,所有那些描述与分享中,我听到的都是孤独,以及孤独的层层回响。”
她对记者“顺便相告”:“我是天蝎座。”后面就有点儿调皮了:“人们所说的关于这个星座的诸种特点里,我承认我挺记仇的,但更为‘记恩’。我常以此来要挟朋友们:哈哈,千万不要得罪我,千万要对我好一点儿。”
——瞧,多可爱!
我读乔叶是最近的事。听过她的讲座,她的理性、清醒和耐力,令我不由得悄悄琢磨起她的星座。对于一个引发写作灵感的素材,她提出“养”的概念。这样的不紧不慢、悠游从容,立即引发我的兴趣。那时我对她一无所知,只凭一个“养”也不敢断定她是“天蝎座”。后来读了她的几本书,她对生日“隐藏”得很深,只说生在深秋。我心一动:天蝎就是深秋的尤物!当然,生在深秋的不止天蝎,还有可能是天秤。直到我在她的书里发现遍地开花的克制、控制、节制、强制……“令人发指”的静冷、精准、叛逆以及对剑走偏锋的向往,还有那么点儿哪怕自毁的小疯狂——这样的笔锋,分分钟就要把她归入天蝎了。
其实,天蝎座作家中我读得最多的还是严歌苓。回忆多年前读过的她的一篇散文,那手起刀落的决绝,爬满“蝎”迹。那时她刚转业到铁道部从事专业写作,一个朋友当面指出:你就是太想出名了!这句话,若放在常人面前,窘迫尴尬是必然的,然而,严歌苓轻松地回答:对极了!这一下子让对方的话失去揭露性。随之,她叙述了幼时目睹父辈为了掩饰成功的渴望所做的无数无效劳动,人格极度清晰、洒脱、决绝,爽快干脆,是一种复杂的清澈,却不咄咄逼人。但她对自己认定的事情却有一种宗教般的狂热——真正的文学作品总是令人深思,美得尖锐。写作这事,拖泥带水的性格干不了,天蝎座的文字绝无赘肉。
我身边有着不少天蝎女作家,我与她们之间仿佛有着某种天然的默契。这帮光芒四射的“天蝎人”,有的虽不曾谋面,但其文字透出的气息已经营造出一个极强的“天蝎气场”,带给人的就是如张爱玲所说“一种似舞,一种似斗”、地狱与魔鬼浑然一身的感觉。天蝎女的文学素养和艺术潜质,使她们文笔锐利,才华横溢,而她们大多还是出色的演说家。即使有的不写作,搞经营做策划,计算着投入产出成本利润,却也能写得一手漂亮文字。她们能干、强势,但并非因此就缺失了女人味。读她们的文字,常常感到切割磁力线般的爽飒之气,却被“切”得痛快淋漓。她们讨厌繁琐浮华,不矫情造作,骨子里有一股侠气、傲气和骨气。我可以负责任地下结论,在天蝎女身上,你永远也别想找到哪怕细若游丝的脂粉气、娇嗲气。这些特质决定了她们写作起来不要命,不达目标不罢休,敢于挑战男性,并与他们形成奇妙的互补。她们往往非常善于自我设计,很早就确定了清晰的人生目标,并甘愿为目标执拗地坚守,直抵成功,永不言败,除非自己打败自己,而很难败在他人手上。这往往被她们自谦为“偏执”,可世间事何尝不是如此,仿佛她们必偏执,才不枉造物主的恩赐。
双鱼座的葛亮具有星座里独有的感性特点。大概他担心别人说他过于感性,所以才特别强调自己的“月亮星座”——水瓶座。连月亮星座都做了细致研究,并把写作与太阳、月亮星座联系在一起,葛亮原是“星座迷”!记者的问题是这样的:“你出生在双鱼月,你认可自己的星座吗?”葛亮回答:“据说双鱼这个星座盛产艺术家与政客,我的月亮星座在水瓶,说明在艺术性之外兼具感性与理性,月水瓶有鲜明的逻辑感,我写作时的系统感、结构感可能来自于这个。”
无论记者的提问,还是葛亮的回答,都给人一种错觉:他们都在默认双鱼座某些“不太光彩”的特质,甚至让人想到这个星座“名声”不好。否则,记者为何单独提出“认可”?葛亮又为何急于抛出月亮星座以掩饰正大光明的太阳星座——双鱼座呢?不是此地无银吗?
葛亮所说的双鱼座多为“艺术家”是事实,而双鱼“政客”则寥若晨星。许多人在给十二星座排位时,也往往把双鱼排在末位,坦言之,就是一个“没出息”的星座。没办法,这个星座的标签是浪漫、梦幻、软弱,天马行空,不切实际,总之,离开做梦就不能活。而这些特质显然就让他们远离了“成大事”。说得好听一点,美、爱和悲悯是双鱼座的正面标签,日常都属于“奉献”型,倒是大公无私了,自己却一事无成……葛亮之所以急着“撇清”,皆因如此吧。
双鱼座盛产作家又是不争的事实:雨果、马尔克斯、高尔基、易卜生、金庸、林清玄……而我们身边更近的,如贾平凹、迟子建、王安忆……双鱼女作家,更给这一星座抹上不少“粉色”调调儿,好像爱情就是她们的空气,须臾难离。检视她们的作品,大多离不开爱和性,即使双鱼女作家活到100岁,爱情也会是她们的主题。我读迟子建、王安忆,往往第一眼就会自觉地跳出她们营造的那种情爱云雾。当然她们刺破云天的想象力也是其他星座望尘莫及的,这对男双鱼作家更甚,至今我依然难以接受贾平凹小说的迷乱不洁,亦难走出马尔克斯《百年孤独》里的人设迷宫。
再看雨果是如何用《九三年》“泄露”星座的。如果说他在《巴黎圣母院》里一直用宗教和人性“拆解”情和欲,用悲悯和凄惨环绕着《悲惨世界》,那么《九三年》则充满了人性的纠结与矛盾。我惊讶,还可以这样描写战争!这似乎不太符合双鱼座作家特性。然而到了本书尾声,上断头台的前夜,西穆尔登神父来到地牢,与他的学生郭文有一大段对话,郭文似在反驳老师:“……使一切平衡固然好;使一切和谐更好。比天平更高级的东西还有七弦琴啊。你的共和制是把人量一量,称一称,然后加以支配;我的共和制是把人带到蔚蓝的天空。这就是定理和雄鹰之间的区别。”
“你迷失在云层里啦。”西穆尔登不服。
“而你呢,迷失在计算里啦。”郭文说。
“我喜欢欧几里德造成的人。”西穆尔登说。
“我吗,”郭文说,“更喜欢荷马造成的人。”
妙极了!雨果对郭文满心满眼的激赏,都来自“七弦琴”“雄鹰”“荷马”以及“蔚蓝的天空”。这些充满高亢理想主义色彩的词语非双鱼莫属。本以为雨果属于“豪”级作家,可以作感性的例外,然而这些字词欢快地“供”出了雨果的双鱼特质。
2010年,贾平凹、迟子建、麦家、周大新获得第七届茅盾文学奖,立即有星座和文学双料爱好者做了一个统计:在历届茅盾文学奖得主中,获奖作家最多的星座是双鱼座!而第七届的四位获奖者中竟有两位双鱼座:贾平凹和迟子建。
再看茅盾先生本人的星座,巨蟹座。现实中的双鱼遇到巨蟹,该是什么情形?同属水象星座的巨蟹和双鱼,最易一见倾心、互相吸引而心意交融,其默契度堪称“伴侣”。文学即人学,文缘也是一种缘,我们或许无法把文学科学化,也无法分析文学背后的许多隐秘,但一个巨蟹座作家命名的文学奖,获奖最多的却是双鱼座作家,这里隐藏着怎样的文学与星座的玄妙?
也是一个访谈,周晓枫自动“暴露”自己的星座——巨蟹座。我对周晓枫的关注始自她那出人意料的语言以及思维的天马行空,还有就是她的能言善辩。她的笔是带着锋刃的,却不让人觉得难堪。最初的揣摩:这样的笔法会是什么星座呢?看她个人资料,1969年6月,就是说,三分之二的可能会是双子座。一直以来我是无法把她的散文与双子座联系在一起的,那么还有三分之一的可能就是巨蟹座。有几年,我就在这样的打量中读她的一篇篇作品。终于,在最近一次她与作家黑陶的对谈中,巨蟹座被她自己“证实”。
那篇访谈显示周晓枫如此看重星座。访谈的标题是:《周晓枫:不在偏狭的一己之见里自鸣得意,我们以文字到达理想意义的远方》。在被问到日常写作习惯时,周晓枫坦言:“我喜欢在家里写,可能因为巨蟹座特别需要安全感。我白天写,不熬夜……”在谈到生育、家务、孩子时,她说自己“不喜欢家务”,原因是“重复性强、创造含量低又花费精力,有时间我更愿意看书和发呆”;“我容易焦虑,未必能培养出一个积极明亮的孩子”,而这一切皆因为“据说巨蟹座的父母普遍累心,至少我信”。这与双鱼座比较相近,这两个星座有着较强的宿命感。
现实生活中,摩羯座与天蝎座极为接近,摩羯专注到固执、精细到冷酷更甚于天蝎。毕飞宇的健身“出卖”了他的摩羯特征。他多次在随笔中提到,在健身教练指导下,使身体达到体能极限的状态,其残酷乃至“非人”的动作,只有摩羯才肯对自己如此“狠”到极致。鲁敏也自称有“智力与学问崇拜症”,并且时常陷入“若即若离的焦虑感和压迫感”……无论天蝎、摩羯、巨蟹,他们极度成功耀眼,时而寡淡自私,低调清高到骨子里,同时又暗流涌动,渴望自己能在另一个世界张扬。
天蝎人似乎是摩羯和双鱼的综合体,摩羯属于一个成就大事的星座,而双鱼则被公认具有文学天性。汇合到天蝎这里,他们分别剔除了摩羯的固执呆板和双鱼的软弱散淡,高度吸收摩羯的顽强执著和双鱼的理想激情,一番打碎糅合之后,锻造成金刚一样的天蝎!读着他们,有时会忽然跳出一个错觉:星座强则写作强!
读不同星座作家的作品感受是截然不同的。天蝎的冷峻、穿透、诡谲,以及通体浓郁缜密的逻辑感,双鱼的浪漫温暖和奇巧,摩羯的控制宏大及理智,都给这个世界展现出多彩的画卷。我喜欢这样棱角分明的作品。能判断出星座的作家,大多他们的文字直抒胸臆,显示强烈的人格清晰度。同时,他们的人性能量汹涌澎湃如蘑菇云,一如他们的作品。
或是巧合,我欣赏这几个星座的文学特质。
真是巧合吗?抛开政治家、科学家和实业家,我身边的作家还真的多为天蝎、摩羯、双鱼、巨蟹这几个星座,而我打量最多的也是这几个星座。并非其他星座没有作家,或许是我与那些作家离得较远,关注不够。这样下意识地给作家添加的星座人设,以星座观照文学,是不是也蛮嗨的?当然,这样读着写着,自己的“星盘”也被不断“校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