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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文学遭遇微信(外一则)

2019-12-27□叶

文学自由谈 2019年2期
关键词:文学微信

□叶 平

不管你是否欢迎,微信已成为一种生活常态,如金钱的喧嚣无孔不入。一机在手,玩转全球。

好像自己的存在对别人和世界有多么重要;好像有十万火急或天塌地陷的大事要务,等着自己去力挽狂澜;好像一天半日不抛头露面,人生就缺光少彩,生活就没滋没味……于是,刷屏是第一要务,睡觉刷,吃饭刷,走路刷,乘车刷,聚会刷,厕所刷,你刷、他刷、人人刷,刷得眼花缭乱,刷得头昏脑胀,刷得心猿意马……当然,也会刷出财富、刷出友谊、刷出爱情,甚至会刷出文学、刷出思想、刷出境界……可是,那毕竟是速朽的、松脆的、泡沫的、浅薄的,毕竟是无源之水、无帆之舟。像大海的潮汐,一浪浪席卷而来,留不下痕迹,只有水和岸是永恒的。生活和生命的本质,不会因为荧屏的不停刷新而发生一丝丝变化。

对于有文学情结的人们而言,微信最大的好处就是自由。没有高不可攀的发表门槛,不必像刊物投稿那么繁琐,不必有那种撞大运似的等待、渴求、焦虑。只要自己愿意,在办公室、会议室、课堂、食堂,或在高铁上、飞机上,甚至坐在床上或马桶上,就可以写一篇散文或一首诗歌,然后指头一点,就把作品发走了。很快就会发表在朋友圈或公众号,而且图文并茂,阅读便捷。收获了虚名,满足了发表欲,有时得到打赏的银子比传统稿费还多,何乐而不为?

然而,真正的作家诗人对此却不屑一顾。在他们眼里,微信无疑是诡谲、虚伪、不讲章法和套路的传播方式,甚至是文字垃圾和泡沫的载体,是最不可信赖和最不可容忍的。不必说那个数码世界的乱象与迷惘、险滩与暗流、雾霾与毒素对精神生命的腐蚀和异化有多大,仅只是对眼睛的伤害就很严重——除去非做不可的工作和再短不过的睡眠,目光总是被屏幕牢牢吸引,那个巴掌大的光源,在分分秒秒地蚕食着眼睛的光明。这是一个漫长而隐性的过程,等光明渐行渐远,再去呼天抢地地挽留,已经太晚并且徒劳。就如同某些奸诈无良的食品商,用“垃圾食品”销蚀孩子们的童年,让我们的下一代,在难以抗拒的色香味诱惑下,失去强健的体魄;而微信,这道高大上的“垃圾大餐”,攻击的目标主要是人们的心灵。那颗原本平静、专注、纯净的心,再也无法安静,轻则被无尽的泡沫围困,重则沦为虚拟世界的牺牲品……

如今,已经有了绘画和书法软件,任何一个艺术的门外汉,都可以照猫画虎,以假乱真。据说也有了诗歌软件,任何一个指望以诗博取功名的人都可以如法炮制,一天写几十上百首诗也不稀罕。如此移花接木、偷梁换柱、大网捕鱼,海量倾泻至报刊和互联网平台,总有几尾上钩。在流行假货的时代,若不沦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便无疑会抢占原本属于真正诗人的座席,成为诗坛的座上宾。这种“华丽转身”的假诗人已经很多。其他文学形式如果也有了专门软件,文学距离走到末日恐怕也就不远了。

文学毕竟是思想和智慧的产物,任何先进技术都无法代替。一个文学从业者,必须对一些根本性问题做出毫不含糊的回答。比如:文学的基点是什么?是“人性”;文学的难点是什么?是“建构形式”;文学的优点是什么?是“自由与独立”;文学的弱点是什么?是“最虚无”;文学的焦虑点是什么?是如何“突破自己”;文学的死亡点是什么?是“组织”,是“计划”,是“主义”,是“豢养文士”……这是一种内心的自问,不必强加于任何人,回答必须态度明确,任何暧昧和圆滑都可能损害文学。具体到个人创作,如何进入文学和把握文学的脉搏是另一个话题,就像如何处理微信与文学的关系,因人而异。

微信的好处固然很多,但不好的地方也是明摆着的。有人用微信营销谋利,有人用微信炫耀自我存在,有人用微信测试情感……人生总归是悲情的,贵贱无常,功名如烟,没有什么可以炫耀;情感从来是缘聚缘散,如脱兔游鱼,来去无踪,唯有珍惜拥有。至于微信和文学的关系,只能是一种流通渠道,发如雷,灭如灰。妄想作为沃土去耕耘,注定是无根浮萍,难成正果,结果是误人误己,自取其辱。

我想说的是,微信与真正的文学有缘无份,至多是貌合神离。准确而尖刻地说,它只是一群名利的瘾君子抱团结帮、互壮声威、相互按摩、扎堆狂欢的盛宴,难逃《红楼梦》中丫环小红的预言:“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清醒的作家和诗人都不会忘记一个常识:真正的文学永远与大自然和人间烟火融为一体,不必像商品一样去推销;文学从业者永远是人类精神的圣徒,而不是广告商。

文学是一种诚实的劳动

有人总结出堕落文人的种种丑行,其实是当下文坛的众生相——鼓吹厚黑哲学,迎合庸俗卑鄙;追名逐利,结交豪门,游走衙门,摇尾乞怜,一脸谄笑,一副媚骨;吹喇叭,唱颂歌,无视民生,背对真实,粉饰太平;怕孤独、惧寂寞、羡达官、尊显贵,为贪官树碑,为富豪立传,亵渎汉字,诽谤圣贤;玩移花接木、南剽北窃,拿脸当屁股;跑发表、求出版、讨奖杯,送银劈腿,欺世盗名,无所不用其极……无知、无畏、无耻的众生相,令人汗颜。

“圈子化”和“贵族化”趋势愈来愈明显。混进了这个圈子,就会成为座上宾,如鱼得水。当然,像魏晋名士一样,鄙视这个圈子,拒绝入座的有风骨有情怀的作家从不缺少。

一个以著文或写诗安身立命的人,若利欲熏心,就难改虚假和说谎的恶习。不必担心他会深藏不露,所谓文如其人,他的人格必将在作品中打下烙印。他愈是表演得圆熟、独特、潇洒,实际上愈是拙劣、做作、平庸。他笔下的文字,不论有多么华美的辞藻、多么精妙的技巧,也只是花哨的躯壳,语言的神魄早已流散,不再是心灵的交流、自由思想的载体,而成为隐蔽的暴力,以得势小人的得意、威权的蛮横和说教的空洞,遮蔽了一切真实。这诉诸暴力和虚假的文字,只适宜培养奴才,也只适宜奴才使用。正如一位西方思想家所言:“奴才的语言没有尊严,它靠卖弄耻辱获取快感,以俳优的谄笑博取权势的赏识,一有机会,它们便会把民族连同它的语言一并拖入深渊。”

人类发展的历史告诉我们,劳动是人类的本质活动。眼下,人们喜欢聚焦于表面的灿烂,习惯崇拜财富、荣誉、知识的拥有者,却忘记了在这些灿若星辰的成功背后,是当初诚实劳动的铺垫。当然,也有许多瞒天过海、投机专营、不劳而获和巧取豪夺者,用莫言的话说,“他们是罪人,神灵不会保佑他们”。

一个社会,如果不鼓励人们特别是青年人从零做起、从脚下起步,再宏大炫目的美梦都是泡影。在金钱至上、骗子与假货流行的时下,崇尚诚实劳动,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和个人理想的基本前提;赞美诚实的劳动者,是文学艺术工作者的良心。

当互联网无孔不入,人类生活进入快产快销的怪圈,厚重的历史和宏大的现实,皆被卷入刷新、覆盖,再刷新、再覆盖的江河,不舍昼夜。然而,不管这世界变得如何日新月异,也不论人性如何贪得无厌,总有一些东西同山河岁月一样是亘古不变的,比如真、善、美和假、恶、丑。所有这些,都是需要文学永远关注、辨别、确认和扬弃的。

习惯上,人们往往只注重劳动所创造的成果,然而最伟大最持久的力量,还在于创造成果的精神。任何时候任何人都不能无视普通又诚实的劳动者,都不能贪图不劳而获、坐享其成的生活。一切诚实的劳动,无论是体力或脑力劳动,一切创造,无论是个人还是集体创造,也无论成果大小,都值得尊重和礼赞!每个合格的作家和诗人,都应该经常叩问自己的良心:面对水一样流动在低处的诚实而普通的劳动者,我们该为他们献上怎样的礼物?还有什么比书写他们忠诚而坚定的劳动信念更厚重的诗文?

事实早已证明,带着一颗孤独、宁静的心,去中国文学的源头跋涉寻觅,不但不会误了行程,而且会走得更快更远。明白地说,与其匆匆追赶风潮,用文学之外的方式抵达文学,不如以退为进,把自己在烟火人间安顿下来,以最平常的姿态,去体察生活和生命的真味真意,于不经意中其实已经融入文学。

文学的好,就在于厚道、不势利。它更爱那些没有心机、肯下笨功夫的人,它更青睐那些有苦难经历的诚实的劳动者——他们认识人心与世相、思考生命与社会、洞悉万物与宇宙的能力会更强大、更敏感,作品的成色也更地道、更有情怀、更有担当,这几乎是成就优秀作家的一个规律。假如被富贵残酷地抛弃,就去热烈地拥抱贫寒;假如被热闹无情地冷落,就在寂静处悄然绽放;假如虚假成为时尚,就把诚实站成一道风景。许多时候,富贵或贫寒,庙堂或江湖,辉煌与黯淡,都只是暂时的假象,关键是看谁把生命的根扎得更深,活得更旺、更久。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与其说我们在选择文学,不如说文学在选择我们。要想得到文学女神的青睐,砝码永远只有一个——像那些一生守望土地的庄稼汉一样,在生活的沃土上诚实地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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