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作文化与日本人的亲植物性
2019-12-26阎萍
阎 萍
受稻作文化影响,日本人喜欢草木,热爱自然;与一般的欧洲人相比,日本人与草木有着更亲近的关系。这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对植物的特殊情感,即亲植物性,至今仍在日本人的物质、精神生活的领域产生深远的影响。
一、亲植物特性的形成
(一)优越的自然条件
早在5 500年前,在日本的三内丸山就有绳文人居住。绳文人虽然以狩猎和采集为生,但绳文人喜爱、亲近植物,过着定居、富足的生活。通过对三内丸山遗迹的考察,发现了栗子、核桃等80种以上可食用的植物,其种类之多,数量之大,足以证明当时植物资源之丰富。研究表明,早在15000千年前,日本列岛针叶林开始减少,冰河期临近结束,气候开始变暖。能结果实的落叶林增多。这种物产较为丰富的森林经过长时间的演变,逐渐扩大到日本列岛。
时至今日,日本依然是世界上植物物种非常丰富的国家之一。维管束植物大约有5 600种(其中1 950种是特有种,固有率35%),具有较高经济价值的植物大约有1 500多种。种类高于大部分的发达国家特别是欧洲国家。
日本植物的多样性,受惠于日本独特的海洋性气候和自然环境。日本是地处中纬度大陆东岸四面环海的岛国,气候受季风及洋流交汇的影响。年温差较小且降水充沛,有明显的海洋性气候特征。大约在9 000年前,日本海中开始汇聚温暖的海水暖流。当暖流与来自大陆的寒冷空气相遇便会产生富含水分的上升气流,进而形成大量的降雪。当冬季结束后,春天来临,到了五月至九月期间,日本是闷热且雨量充沛的夏季。从盛夏到初秋期间,北日本与东日本将出现被称为“秋雨”的间歇性雨季。在11月底左右,寒风给向着日本海的“里日本”带来严寒和暴雪。这就形成了日本列岛温暖湿润、四季分明的气候。日本的降水量约1 700毫米/年,约为世界平均数的2倍。森林和植被在这一气候下越发繁茂。又由于日本岛有众多绵延起伏的山脉,地形复杂,造就了植物的多样性。而雨量充沛,气候温暖,湿地众多的环境很适合水稻的生长。迄至今为止,日本依旧是较大的稻米生产国。
(二)农耕文化的发展
考古资料显示,早在绳文时期,农耕文明已经从东亚大陆传到了朝鲜半岛。但并没有推广到日本列岛。直到绳文晚期或弥生中期,稻作文化经由中国大陆的长江、淮河流域,途径朝鲜半岛直至北九州。大约在2 300年前绳文文化才退出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使用金属器具开发水田,种植稻米,即以稻作农耕经济为中心的弥生文化。
弥生人开垦土地,开始围绕着一定的区域开展农耕生活。从事种植水稻等农耕活动的弥生人顺应自然,敬畏自然。他们感到米是具有魔力和权威的,他们对与自身生活息息相关的农作物、植物和大自然产生了更加深厚的感情。通过与植物的亲近,进一步衍生出了礼俗和信仰。随着生产力的提高,农耕区域附近渐渐形成了大的村落,出现了贫富差距,产生了阶级差别,逐渐形成了政治上的支配关系,进而产生了国家。
绳文文化和弥生文化的混血形成了日本民族的文化,而这一文化与稻谷和植物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充分体现了“亲植物性”的特点。
二、亲植物特征对日本人的影响
日本人用“水萝卜”来形容女性皮肤白皙,用“红叶”来形容婴儿红彤彤可爱的小手,用樱色、桃色等来描述色彩[1]。这种“亲植物性”的特点深入日本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日本人的物质生活、教育、文学艺术及意识形态等多个方面。
(一)衣食住行中的自然要素
早在绳文时代,绳文人就穿着植物编织的布制服装,使用树皮编制的背包采集野果。相对于欧洲人用动物毛皮制作衣服,日本人则常用棉、麻等植物纤维缝制衣服。日本的传统服装“和服”与“浴衣”就是用木棉、麻等植物纤维以及真丝制作而成的。与穿着和服时相配的布袜子“足袋”,传统的用稻秸、灯芯草等编制的“草履”,穿“浴衣”时穿的木屐,大都是由植物纤维制成的。和服常采用樱花、菊花、梅花等花草树木印染花纹,在命名色彩时,也多用棣棠色、葡萄色等名称。此外,日本人在黑色的“留袖”女和服和黑色“裙裤”男和服上镶嵌象征着家族的“家徽”图案。家徽纹样有很多植物的图案,如江户幕府开创者德川家的家徽是“三叶葵”。
考古发现,绳文人食用栗子、核桃等果实类植物。从弥生时代开始,贵族和豪族之间开始食用玄米,庶民吃米以外的谷物。直至明治时期,稻米产量迅速增加,国民生活水平有所提高,米饭才成为日本人的主食。由于日本人受佛教思想影响,历来以素食为主。直至明治维新才开始仿照西方,开始喝牛奶、吃牛肉,但与肉食为主食、使用金属制的刀叉吃饭的欧洲人相比,日本人还是喜欢吃大米,并使用木质或竹制的筷子来用餐。日本人喜爱的饭团、年糕、日本酒都是以米为原料加工制作而成的,吃米饭时喝的酱汤也是以大豆为主要原料制成的豆酱做出来的,日本人喜欢的“樱花饼”“柏饼”等日式点心的主要原料也是大米,可见日本人对稻米等植物的喜爱之情。甚至连日本的糖果店铺也用与植物相关的名字来命名,如北海道老字号糖果店“六花亭”。
在日本人的住宅中,传统的日式房屋是木制式结构的房子。和欧洲人的石头房子相比,日式房屋以木质、竹制材料做成天花板,地面以榻榻米铺盖,由纸制、木制的拉门隔开。榻榻米房间摆上桌子可当作餐厅,铺上寝具可当作卧室。坐在日式的房间里,欣赏着日本庭院,品尝日本料理,看着壁龛处挂着的花鸟彩画是日本人向往的生活。
(二)教育理念中的“娇宠”
喜爱植物的日本人在抚养子女的时候,常把孩子当作“花草”“树木”般进行耐心、细致、柔和的教育。由于日本人怀有园丁情结,所以孩子们常在娇宠中长大。《“娇宠”的构造》中,土居健太郎如是分析:“人本来就对小孩有一种特别的情怀。而在这一点上日本人比西方人做得更好。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西方在中世纪前至中世纪后,下层阶级早早地把孩子送到寄宿学校,而并非留在父母身边。孩子们在寄宿学校里接受极其严格的管教,这一做法已经成为惯例。”
与西方人推崇的客观标准相比,日本人更习惯于用感性去思考并处理问题。在日本的母子之间常常保持着温暖的情感上的共鸣。父母经常以“以心传心”体谅他人的方式站在孩子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在教育孩子的方式上,更重视他人本位的思考模式。父母比较重视孩子与他人的协调能力等相关于“群体”的教育内容。在给予孩子“娇宠”的同时父母重视子女的个性发展,对子女有“全方位”的期待。
(三)文学作品中的植物美学
《万叶集》是日本最古老的和歌集。在其所收集的约4 500首作品中,约有1 500首和歌是涉及植物的。在众多的作品中,咏叹爱妻、娇子,表达人的喜怒哀乐等真情实感的作品数不胜数,然而这些与人际关系息息相关的微妙情感,大多是寄托在植物身上吟咏的。在《万叶集》中出现的150多种植物,俨然是人们内心丰富情感的代言人。可以说,植物是日本文学界中取材最早、最多的意象。不但和歌如此,大半部分的俳句以及一部分民歌俗谣都属于叙景诗系列。即便是在散文中也存在许多叙景文作品[2]。
在日本文学中,花木芳草可谓优雅的因子,松柏可谓高雅的因子,草木芳菲一同构筑了梦幻神奇的植物世界。日本人倾心于花,日语中的「花見」意为赏花,多指观赏樱花。每到春季樱花含苞待放之时,人们便会参考各地的「花だより」(花讯)去观花。樱花对于日本人有着特殊的意义,她既象征着喜悦,也象征着短暂与幻灭。平安初期六歌仙之一的小野小町为后人留下了意为“忧思苦雨空嗟叹,花如红颜皆成灰”的名句[3]。目睹凄雨中簌簌飘落的樱花,怎能不让人慨叹红颜易老、青春难驻呢?
在《万叶集》所描写的149种草木中,树木占据66种[4]。树木作为日本人心目中自然观的根基,是古代极具代表性的物象。松树自古以来就被作为神树。据说日本有1 500多棵老松名木与武将、高僧之奇闻轶事、文学作品、传说以及神佛寺院的起源有关。
在日本文学创作中,花、木、草构成了三足鼎立之势。草有一种特有的隐喻用法。吉田兼好将随笔命名为《徒然草》、森鸥外把创办的同人杂志社也取名为《目不醉草》[5]。俳句中也常出现意为“忘忧草”「忘れ草」一词,忘忧草代表母子之亲情,也象征男女之爱情。
三、结语
在漫长的岁月里,在稻作文化的影响下,日本人亲近植物的同时崇拜植物,形成了独特的“亲植物性”文化特征。“亲植物性”蕴藏在日本人的衣食住行中,对子女的教育中、文学作品中,以及花道、茶道等通过感受自然、生命的变化提高自身精神境界修养的艺术行为中。“亲植物性”这一特质,为日本人带来独特的生活方式、审美意识与精神境界,引领着日本人的生活。洞察日本人的“亲植物性”,是把握日本文化的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