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伯阳与虚空》中俄罗斯民族对未来道路的探寻
2019-12-26谭丽欢
谭丽欢
一、马利亚——自我牺牲的西方执迷者
《夏伯阳与虚空》是俄罗斯当代作家佩列文的一部后现代主义风格的小说。讲述彼得(虚空)在20世纪90年代和1919年的双重时空中来回穿梭的事情。在双重时空中,他分不清自己生在哪一个时空,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郑永旺[1]表示,根据弗洛伊德的“置换现象”,虚空之梦的内容就是玛利亚等人的叙述内容。小说中生活在20世纪90年代的“我”和“就叫马利亚”、谢尔久克等人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马利亚是一个连自己性别都分不清楚的病人,但他却最早走出精神病院。弗洛伊德在关于人格的建构中提出著名的三重人格学说。在他的学说中,将“本我”“自我”和“超我”看作是主导人类精神活动、控制人类言行举止的“按钮”,这三个“按钮”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发挥着指导、干涉、引诱的作用,这三者之间总是“各说其话各做其事”:“本我”要求释放内心深处的欲望“自我”要求理性的生活“超我”要求按照社会道德准则压抑内心的欲望。这样的三者之间必然会产生矛盾与冲突,而这冲突的后果就是人格异常。不识性别的马利亚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的梦是作为女性的“他”和美国男演员阿诺德步入婚姻。他的无意识诉求在现实生活中受到社会道德准则的束缚,难以实现“春梦”,三种人格斗争的结果是马利亚做了一个隐喻的“飞行”梦。弗洛伊德曾说梦是被压抑的欲望的满足,无意识冲动是真正的致梦因素,它提供了梦的形式所需要的动力,而无意识的内容就是性爱,包括人的原始的、盲目的冲动、各种本能及出生后被压抑的欲望。在《释梦》中,弗洛伊德引用了大量案例分析梦中性本能宣泄的形式,他将梦中出现的比如建筑物、楼梯等都看作是“性”符号。在马利亚的“飞行”梦中,“他”骑坐在机身上时,觉得“他”身体最娇嫩的部分放在一个仰面躺着的金属人两条硬邦邦的大腿上,这个暧昧的举动就像是做爱。后来,他被阿诺德从飞机上抛下,坠向了俄罗斯最高的电视塔——奥斯坦季基诺电视塔,这时电视塔、飞机都成为性欲的象征。
弗洛伊德在力比多的理论上,将自我本能和性本能合并为一类,称之为生本能,生本能内在体现的是爱欲的力量,他还指出力比多的发展从出生起经历了4个阶段:口腔期、肛门期、生殖器期和生殖期。这场与美国飞行员的约会让马利亚的欲望得到了释放,铁木尔医生分析马利亚审美疗程的画时,说玛利亚重复着同一个主题——一架带有强悍的突出物、具有男性生殖器崇拜特征的飞机,无疑玛利亚有着对“性欲”的渴望和对男性生殖器的崇拜,这次约会让“他”实现了力比多的第四阶段,即生殖期。这个阶段“是人格发展的完成阶段,此时性器官成熟,性欲从属于生殖需要,性欲也转向外来的性爱对象”[2],但性欲的满足还不是他出院的真正原因。在俄罗斯的现代史中,有学者提到,1980年末的俄罗斯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即人们对电视剧的痴迷。玛利亚幻想自己能和美国演员亲密交流不仅是因为自己是受大众传媒影响的一代,更是因为他从“美国梦”中看到能够解决本国民族困境的出路。面对苏联解体的动荡局面,马利亚作为这个集体的一份子,对祖国未来的出路深深地忧心着。他认为俄罗斯应该走西方的道路,向美国靠拢。玛利亚将自己献身给美国男演员,在某种程度上是对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应该向何处去的一个试探。任家宣[3]《俄罗斯文学十五讲》中表示,苏联解体后,不同思想、信仰、价值观和道德观取向反映在新时期的俄罗斯文化中,俄罗斯文化中的多元化和“亚文化”现象出现了,而“亚文化”中大众文化和西方化文化是最引人注目的两种文化现象。就此,玛利亚的狂热追星也就得到了解读,“美国”是他的人生信仰,不容许任何人亵渎,玛丽亚代表的是一种群体,是一种文化观念的类型,是对俄罗斯未来道路的一种方式的探寻。令人遗憾的是,这种西方式的探寻最后仅是一场骗局,被利用的玛丽亚最后被无情的抛弃,宣告着西方化道路探寻的失败。
二、谢尔久克——东方谎言下的被欺骗者
如果把玛利亚对俄罗斯未来命运的思考看成是俄罗斯应该走西方资本主义道路、向西方靠拢,那么谢尔久克是典型的东方文化的膜拜者。谢尔久克认为日本是一个伟大的民族,是一个伟大的国家。谢尔久克是在求职时遇到川端的,在谢尔久克的梦中,他与川端喝酒,他们谈诗作对、大谈日本的传统武士道精神……谢尔久克沉迷于日本传统文化。在日本文学史上,川端康成是一个不得不提的名字,川端康成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就此殊荣,他在日本的影响不言而喻。那么谢尔久克梦中的“日本”“川端”就不单单是地理方位名词和人物名字这么简单,它俨然成为东方精神文化的寄语,一个东方化的象征。在精神病院的画室,谢尔久克的画是一副色情画,一个男人在跟一个长着一张斯拉夫人脸的女子做爱,在视觉感受上,相比玛利亚象征寓意的男性生殖器,谢尔久克的更直观,但他却不能像玛利亚那样通过性欲望的释放,而走出精神病院。肉体的碰撞并没有体验到“生于斯死于斯”的快感。
弗洛伊德认为,人的本能具有两极性,既然存在生的本能,自然也有死的本能。不同于生本能,死本能表现为一种求死的、求杀的欲望。在谢尔久克的梦中,他在川端编织的谎言中沦为一个随时准备为了集体荣誉自杀的傀儡,在川端一步步的引诱下,他效仿传统的武士剖腹自尽,但谢尔久克求杀的欲望不是自己的无意识在作祟,而是在他人的引诱下发生的,并不能划分在“死本能”中,就这个意义而言,他不能像玛丽亚一样通过性欲达到“三重人格”的和谐。谢尔久克的这场探寻俄罗斯出路的梦境中,他向往的是人文主义、集体荣誉至上的大爱世界,厌弃功利主义、实用主义至上的利益世界。谢尔久克坚信,追随东方的脚步能引领俄罗斯民族改变眼下的困境,是俄罗斯民族的出路所在。谢尔久克内心憧憬的是古老的村社生活,是区别于现代生活的理性主义生活。川端大谈神秘主义,巧言善辩掩饰着商人的本质,披着人文精神的外衣,掩藏着利益至上的谎言。在他的哄骗下,谢尔久克效仿日本武士剖腹自尽。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谢尔久克,川端暴露出他商人的真实面目,原先探讨的上帝、武士道、虚空等一切仿佛不曾出现过,轻飘飘如一缕烟,消失得无影无踪。和川端的生意比起来,谢尔久克的自我“献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东方化也不过是裹着蜜酱的空壳罢了,注定是失败的。
三、彼得——俄罗斯未来出路的深深忧虑者
法国哲学家柏格森认为,人的意识状态呈现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清楚的准确的,但不属于任何人;另一方面是混杂紊乱的,不可言状的。在“置换现象”下,玛利亚和谢尔久克都是彼得不同方面的“我”,无论梦境如何改变,始终都受到彼得“无意识”的支配。这也是彼得那个混杂紊乱的“自我”。不管是玛利亚中意的西方文化,还是谢尔久克向往的东方化都以失败告终。戏剧化的是“就叫马利亚”的俄罗斯男性年轻人本来希冀在美国男演员身上得到希望的种子,却不曾想到自己孕育的希望的种子却被阿诺德带走了。“当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说起来让人心惊肉跳,他已经怀孕。显然,与马利亚的相会对他来说并非没有成果。这时的他变成一个可怕的金属人。”[4]西方是靠不住的,玛丽亚的自我牺牲换来的是阿诺德无情的抛弃,西方甚至是以一种利用的方式,从俄罗斯带走它需要的东西,而当谢尔久克捂着血流不止的肚子时,大讲传统精神的川端这时却拿着话筒,与话筒那头的人谈论着无意义的话题,在电话铃声和川端的谩骂声中,谢尔久克慢慢明白他的献祭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马利亚和谢尔久克的失败,是彼得一体多面下对俄罗斯道路探讨的失败,他的探讨表明俄罗斯无论走哪一条道路都将与俄罗斯的现实状况、俄罗斯文化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马利亚和谢尔久克代表的势力群体既归属于彼得的思考,也是整个俄罗斯民族面对社会动荡对未来的思考,它体现着俄罗斯人民对未来生存机遇的担忧。彼得并不觉得1991年的时空是真实存在的,反而觉得那只是自己在1919年做的一场离奇的梦,而夏伯阳告诉他:“把你从一个噩梦中唤醒充其量也就是从一个梦境进入另一个梦境,你永远都是这样摇摆不定,但是如果你能明白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那么你梦见的是什么根本不重要了。”[5]
在彼得的意识里,被他承认的时空是有夏伯阳的时空,夏伯阳却告诉他一切都是虚无,所有的形态都是空,一切都是彼得自己摇摆不定的状态的显现,就连这种状态都是虚无。俄罗斯知识分子在经历探讨出路失败后,可悲的发现一切都是虚无,陷入深深的无奈之中。
四、结语
彼得跳进乌拉尔河后,夏伯阳存在的时空消失了。彼得在夏伯阳的时空和1991年的时空来回穿梭,不停地从一个梦境醒来又进入另一个梦境,始终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做梦。无论是走西方式现代化的道路,还是走东方道路发展,都难以与当下的俄罗斯的国情融合。在历史的大洪流中,俄罗斯的出路并不是简单的二元论,非此即彼。彼得与夏伯阳的谈话看上去是一场关于虚无的讨论,仿佛是对世界虚无的探讨,实际是彼得对未来出路的迷茫与无助。以彼得为代表的知识分子在特定历史语境下,在改革的大洪流中茫然不知所措,向西失败了、向东也失败了,对于未来不知何去何从深深地无力感和担忧。一如序中那首诗说的:“我在这洪流中的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