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语言观谈华夷思想的嬗变
2019-12-24宋浩弘
宋浩弘
摘 要:华夷思想古而有之,它代表的是华夏对夷狄乏善可陈的深信不疑。华夏被认为是“开化之地”,曾使“南夷北狄,往来不绝如线”。文章认为,中国华夷思想的嬗变分为三个阶段,一是国内“华尊夷卑”理念不断强化,重中原而轻四方;二是“夷狄”范围扩大,世界范围内中国以天朝自居,妄自尊大;三是挫败后的中国正视世界形势,华夷思想被迫消减,以“洋”代“夷”。华夷思想的兴盛和消退反映着古代中国从事国事外交的不同态度,这种嬗变在中国的外语学习过往中曾明显体现。
关键词:语言观;外语;外交;华夷思想;教育
我国的翻译行业古而有之,朝代不同,从事通事和译字的人才数量有异。这种状况反映的不只是翻译力量的众寡,更通过历朝历代对民族共同语以外语言的熟习程度反映着华夷思想的嬗变情况。
语言是社会群体沟通的主要途径,中国古代的语言学习趋向有二:一是学习民族共同语;二是学习外民族语言。华夷思想突出的是华夏与夷狄的尊卑对立,这种思潮曾盛极一时,但最终走向了消亡。这种从强盛到衰败的跌宕在华夏对待外民族语言的态度上有最直接体现,可以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译者的社会地位和品阶逐渐提高
譯者是语言译入的主要力量,是外交或国际贸易接洽的最前沿。很久以来,不少古人认为汉语是正统语言,外语翻译是雕虫小技,在外语译本中会尽可能掩去译者身份名号,认为以翻译谋生的舌人无足轻重。历朝历代都有司职翻译的人员或专门机构从事翻译工作,周代有“能达异方之志”的“寄”“象”“鞮”“译”;汉代有“九译令”“译官令”“译官丞”;南北朝时期始有“中书舍人”;明朝有“译字生”;清朝设“通译官”等,可以说类目繁多。看似各朝都为翻译官保留了历史位置,实则各朝译者身份地位并未得到质的飞跃,变化不大。华夷思想兴盛之时,中国会认为万邦来朝才应是常态,举国上下的文化人会不遗余力地学习汉语经典,以期经世济国。相反,学习夷字会被认为有失颜面,掌握夷语技能的译者就不受重视。明末起,资本主义的浪潮开始波及中国,国内华夷思想日渐松动,中国开始设置译馆,创办了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外语翻译学校——四夷馆,真正开始规模化选拔和培养为朝廷从事翻译的人才。明朝培养“译字生”入馆,夯实外语翻译力量,供以俸禄,并规定四夷馆中成绩优异者可以入仕,尝试提高译者地位;清末,国势衰微,外患严重,清廷征召通译官处理“夷务”,将通译官品阶定到七八品。光绪年间,各使馆限额一名的头等通译官待遇提升到正五品,但仍没资格位列朝堂。从佚名到正五品官员,译者的地位和品阶终随华夷思想的弱化逐渐提高。
二、学外语的目的从宣扬国威转为自强图存
从汉朝开始,抱着传播宗教的崇高信仰,中国僧侣利用梵语大规模译入佛经,梵文经典大量流入中国。“中国译经史上,尤其在初传时期,僧人讽诵口授佛经是真实存在过的一种译经方式,但随着宗教自身发展和翻译事业之演进,根据底本的翻译逐渐更受欢迎。”[1]此间,深受中华文化浸染的本土僧侣也不经意间充当了外交使者,传播了中国的文化理念,壮大了中华的声威。例如,玄奘在公元640年回见印度戒日王,将大唐的盛况告知印度,不久后,印度便派使节出使大唐。丝绸之路贯通后,僧侣从兼职宣扬国威的“任务”中摆脱出来,外贸和外交中的翻译工作主要托付给了传教士、商人、边境土著等熟习双语的当地人,涉外团队中也有意识地培养专职译员。学习外语促进了贸易往来,更重要是掌握了向“夷地”宣扬汉唐国威的“钥匙”,途径最为直接。汉唐时强盛的国力掩盖掉了华夷思想这一横亘在平等外交之间的藩篱,华夷思想的负面效应没有集中爆发,反而激发了汉唐等王朝的优越感。
清末是华夷思想的桎梏积累到最深重之时,崇尚“华尊夷卑”并未给清朝带来综合实力的长足进步,逐渐失势的“首善之地”体会到空前的心理落差。英国工业革命正值清朝末年,实力强劲的英国“不承认中国再有以华夏自居的资格”[2]。鸦片战争战败后,清政府仍以天朝上国自居,“徒知侈张中华,未睹寰瀛之大”,称英国为“英夷”。朝廷大员也直言学习西方语言有失颜面,有悖圣贤之道。第二次鸦片战争失败后,清王朝终于痛定思痛,规定以“洋”代“夷”,祈求用求和的口吻换取西方列强的同情。清帝在1858年《中英天津条约》中示谕:“嗣后各式公文,无论京外,内叙大英国民,自不得提书‘夷字。”[3]华夷思想的永恒性随着西方列强的壮大和清政府的颓圮不再奏效,清王朝开始在割地赔款和允诺通商后谋求平等对话的途径。语言互通是追赶的前提,大规模开设外语学堂,培养翻译人才在洋务运动中尤为重要,1862年开办的京师同文馆首开我国外语教育的先河,此后,上海广方言堂、湖北自强学堂相继开办。此外,自强图存的过程中,派遣学生留洋,翻译外国著作,学习科技也都离不开外语学习。在华夷思想消退的过程中,统治者开始放平姿态,外语学习的目的也日趋实用,从传播宗教和宣扬国威变为自保救国,令人唏嘘。
三、外语的社会认可度逐渐提高
华夷思想定型后,民族共同语最先成为语言学习的要务,“夷语”不被“华夏”认可。春秋战国时,中原文化相对发达,人们开始引经据典地突出华夏的至高地位。《孟子》言:“今也南蛮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将楚地的方言称为“南蛮鴃舌”,是一种蔑称。春秋有“雅言”,汉代“通语”,隋唐有“正音”、《中原音韵》,明清有“官话”。无一例外,这些中原方言为底板的民族共同语历朝历代备受推崇,周边部族方言的使用范围相当受限,学习“蛮夷”的语言会被认为离经叛道。清人俞正燮《癸巳存稿》载:“雍正六年(1782年),奉旨以福建、广东人多不谙官话,著地方官训导,廷臣议以八年为限,举人、生员、贡、监、童生不谙官话者不准送试。”目的就是“柔远人,则归四方”,要在国内用平和的利益诱导不断“以华变夷”,始终确保吸纳其他种族进入中国的管辖之内[4]。
国家统一后,社会相对安定,一国之内,民族的隔阂逐渐消除,融为一体。全民族自尊心、自豪感和外邦朝贡觐见的接二连三造成一种“天朝”永立时代潮头的假象。明清之际,朝野上下认为中华帝国还在引领社会风潮,“华尊夷卑”思想到达极盛,外邦的“夷字夷语”就被视为落后。到了世界性意识明晰的明代,仍不免妄自尊大地视自己为世界之中。但有趣的是,明朝开始始设四夷馆,“自永乐五年,外国朝贡,特设蒙古、女直、西番、西天、回回、百夷、高昌、缅甸八馆,置译字生、通事,通译语言文字。正德中,增设八百馆,万历中,又增设暹罗馆”[5],大规模储备精通外语的外交人才,这传递出一种“华尊夷卑”开始松动的信号。
與明相似,在清洋务运动中,仍宣贯“以夷制夷”“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口号,企图用修修补补的“小伎俩”再次将清帝国推向时代浪潮的最前端。可以看出,实力落后的清王朝仍不愿放弃“天朝至上”的美梦,本心的优越感仍在反叛,企图用精神胜利法蒙蔽自己。但华夷思想衰败的不可逆和“自强”“求富”的实际目的使得清廷在外语学习中一步不落,李鸿章等重臣也将掌握外语当做基本技能。
从选官角度看,华夷思想强烈时,外语在中国狭窄的使用范围不能为仕子提供光耀门楣的阶梯,不会被当成奋斗的主业;当华夷思想渐弱,开埠通商,中外往来密切时,外语就受到重视,政府设置译馆招揽贤才,供以俸禄,定以品阶,学外语,懂翻译就能成为仕子谋生的手段。从商业角度看,清末民初,西方物美价廉的货物内销中国,“洋灰”“洋蜡”被社会追捧,机械化生产的“洋产品”比中国传统手工作坊的产品更受青睐。为了适应国际市场,应对挑战,“通晓外国语言成为中国新式商人必须具备的素质要求”[6],学习“洋文”就成为上流社会的风潮。
综上,我们发现华夷思想的没落带来的是对外民族语言学习的日渐频繁。“华夷思想”中“夷”的所指曾有所扩大,从最初指代中原周边的部族扩大到泛指中国以外的国家。华夷思想曾一度时期激励了“华夏”的自信,鼓励中国用更高标准修身克己,发展经济,积淀文化。但华夷思想沉疴难愈,即使全国已经统一,统治者在华夷思想的引导下也会倾向于把中原地区写就的四书五经定位为登科入仕必读的永恒经典。华夷思想强调中国与外国的对立时,盲目自大情绪的消减和朝野上下真实的挫败感,为外语发展觅得良机。相辅相成的,当学习外语变成风潮,懂外语成为救国强国的必备技能时,就加速了华夷思想的衰败。华夷思想销声匿迹的今天,如何以史为鉴,平衡“曾经沧海”的心态和国家亟待复兴的现状,防止华夷思想故态复萌,过去操持的语言观似乎能给人们提供一些经验教训。
参考文献:
[1]熊舒琪.佛经传译与汉唐佛籍的著录和典藏[D].浙江:杭州师范大学,2015.
[2]张微微,于海洋.“华夷秩序”研究的历史演进及其启示[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1):92-99.
[3]宣炳善.从“夷”到“洋”[J].咬文嚼字,2001(6):4-5.
[4]黄璜.鸦片战争给中国思想文化方面带来的影响:以从“夷”到“洋”的转变为视角[J].传承,2009(12):106-107.
[5]张廷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1797.
[6]吴文华.近代我国职业教育外语课程建设研究[J].职教通讯,2018(15):73-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