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的勇者,我在美国乐活追风
2019-12-24福里福涂
福里福涂
古代夸父逐日的壮举,如果在当代现实中发生,恐怕会被人们视作傻子。
1970年出生的郝连东就是这样一个“傻子”,他追求的东西比夸父更令人惊骇——龙卷风。为此他每年横跨太平洋,专门去龙卷风发生地美国去近距离观察拍摄龙卷风。
全世界像郝连东一样喜欢追风的人不超过2000人。郝连东为什么选择做个追风者?追风过程中他又经历了什么呢?
龙卷风改变命运
1970年5月,我出生于福建福州市的一个小渔村,父母是渔民。
因为耳濡目染,我从小就对海洋天气等自然现象极其关注,最害怕海洋上突然而至的台风、飓风等,因为那不仅关系到在海上捕鱼的父母安危,而且我们的家可能瞬间化成灰烬。
我永远记得我十岁那年经历的灾难。那天,我正在船上给爸爸帮忙。离岸很远了,风清云淡的海上,突然间浓云密布、电闪雷鸣,随后在离我们不到两百米的地方,海浪和天上的浓云卷在了一起,变成了一股黑色的旋涡。
那风好像地狱的入口,我们的船颠颠簸簸着,好像一片随时被吞没的树叶。最后的结局是,那魔鬼风擦着船边而过,我们的船翻了,我和父亲掉进了海里。
我在海上漂泊几天后,大难不死地被人救了下来。
这次暴风事件对我人生的影响是巨大的:我没有了父亲,同时我的母亲放弃了捕鱼生意,我们搬到了一个内陆小城。
事后回想起来那次狂风,我依然惊恐万分,但有时又觉得有点不像真的,它像一场噩梦。
因为对那股风暴好奇,上大学时我学了气象专业。在专门研究之后,我才知道夺走我父亲生命的自然现象是什么,它不是台风、不是飓风,而是龙卷风。
龙卷风在中国十分罕见,我可能是有机会遭遇龙卷风并且能死里逃生的为数不多的人。
1996年,因为工作原因,我去美国出差。没想到在美国的那几天里,我竟然又遭遇了生命中的第二次龙卷风。
开会期间机缘巧合地碰到了一个特别的旅游团,里边的游客告诉我,他们的旅游跟其他人都不同,他们是要去追逐拍摄龙卷风。
追逐龙卷风,居然有这样的旅游,我简直不敢相信!
因为对龙卷风有一种特别的感情,我的兴趣也被调动起来了,便问他们如何报名参与。领队罗杰夫妇告诉我说200英镑一天,他还说现在正是得克萨斯州刮龙卷风的时期,一年只有这几天,是非常难得的时机,错过了就不再有了。
就这样,我报名了。跟着这个旅游团,我才知道居然有“追风”一族,此追风不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追逐时尚潮流,而是追逐风中的王者:龙卷风。追风族的人数并不多,全世界大概有一千多个,当然也被分为菜鸟与大神。不管从装备上还是经验上,我都是菜鸟级别的。
几天后,兴奋逐渐被失望取代,大巴车每天开五六百公里,轮子都快跑掉了,可过去五天了,疲惫不堪、满身尘土不说,我连龙卷风的影子都没看到。
终于在第六天的时候,我感觉到了空气中有一股神奇的力量。领队罗杰指着天边飘过来的一块黑云说:“龙卷风很快就到我们这儿了。”
果然,短短几分钟后,天地骤然变色。
四面八方狂风骤起,刮起的尘土在我的眼皮底下汇成了一个“风球”,越滚越大。“风球”所到之处,飞沙走石,一些粗壮的大樹被连根拔起,汽车甚至房子都被抛到了天上。
我吓得要跑,可是其他的追风者却迎着龙卷风走了上去,他们迅速地举起了照像机,不停抢拍……
我过了好一会儿后才克服了自己的恐惧,用一种研究和审美的眼光来近距离观察龙卷风。
我不得不承认,那龙卷风简直就像大自然雕琢出来的一朵花,既凶残暴虐,又美丽妖娆。
受其他人的鼓舞,我也举起了摄像机。
爱上龙卷风
从美国回来,我拍的追逐龙卷风的照片获得了国内摄影大奖。有一个叫明丽的女孩成了我摄影作品的忠实粉丝,变成了我的女友。
跟明丽的相处是愉快的。可不知为何,在家人催促我们谈婚论嫁的时候,我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怅然失落感。
那龙卷风掀起的天然蘑菇云在我的头脑中就像一枚核弹,经常爆炸然后扩散。还有,那些追风者迎着龙卷风而上的身影,总让我佩服的同时又心驰神往。
我好像中毒了、上瘾了。
我跟明丽讲我特别想去追风,最开始她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但最后发现我竟然想要辞职去做专职追风者时,她彻底慌了。最后她搬出了我母亲,母亲哭嚎着说:“你追什么龙卷风啊?龙卷风已经害我失去了丈夫,我可不想再失去我唯一的儿子。”
在她们“两座大山”的压力下,我只能把在外人看起来匪夷所思的念头藏了起来。
1999年,我跟恋爱了两年的明丽走入了婚姻殿堂。在选择去哪里度蜜月时,我假公济私地选择了美国。
我没告诉明丽的事情是,全世界的龙卷风大多都在美国荒凉的西部,而且我知道哪个月份在哪里刮龙卷风。比如每年五月份,龙卷风会袭击俄克拉何马州、阿肯色等州;六月份龙卷风到达内布拉斯加州和衣阿华州。
我设计的两个星期旅游线路,实际上就是一条追风线路。
明丽当然不知道,所以她一路上放松地享受着那些异域风情。
在俄克拉何马州的一个午后,明丽坐在车子上昏昏欲睡,她说这个午后空气怎么这么憋闷、世界怎么这么安静。可她说完没多一会儿,就发现世界变了模样,天上远远地飘过来一股积雨云和气旋,远远看去就好像一个黑色的旋转漏斗。
那风的旋转速度几乎高达每小时500英里,在几秒钟内就毁灭了它遇到的所有东西。
明丽被眼前情景吓傻了,我告诉明丽那就是龙卷风。因为龙卷风瞬息万变,我不想错过机会,赶紧拿起相机抢拍。
龙卷风正朝我们这个方向刮过来,明丽尖叫着要晕倒。说时迟那时快,我赶紧把她拉到附近的一个深沟里。
就这样,龙卷风呼啸着越过我们的头顶,有惊无险。
事后明丽又哭又笑着说:“那场面和经历,惊险刺激得好像一部好莱坞大片,我们差一点儿就被刮跑了,九死一生了!”
我给明丽吃宽心丸:“其实只要不是在海上,龙卷风也不难对付。如果在房间中,躲到地下室去就安全,如果在户外,那就要躲到凹沟里去。所以你看,龙卷风离我们近在咫尺,可我们却毫发无伤。所以真正的追风者,其实是最懂得保护自己的人……”
回国后,看着我拍摄得美轮美奂的照片,明丽终于松了口:“我不同意你专职去做个追风者,那跟流浪汉有什么区别?这样吧,我每年给你两周的假期,你用这两周去追风吧!”
我高兴得欢呼起来。
做个追风者
其实追风的耗资是巨大的,为了每年一次的追风,光靠省吃俭用绝对不够,还必须不停地寻找赚外快的机会。我业余时间发展的物流公司规模不断扩大,因为盈利不错,我追风的底气变得十足了。
我单枪匹马地追了两年龙卷风,车内放置有“飓风追踪仪”、“风速计”等等先进设备,但龙卷风是地球上最难理解、最难捕捉,也是最神秘的自然现象之一。我预测10次龙卷风,通常只能赶上一两次。在追逐龙卷风的日子里,我大清早出门,天黑收工,由于太过投入,我经常忘了吃饭甚至睡觉。
龙卷风带来的危险如影随形。
龙卷风总共分为5级,4级已经算是狂暴罕见的。有一次,一个4级龙卷风从天而降,龙卷风离我只有91米远。60秒钟过后,龙卷风席卷了我待过的地方。整个小镇都在颤动,各种碎片残骸从我头顶飞过。电线杆被拔起后,被风带到300米外。龙卷风经过玉米田的时候,所有的茎叶都被夷平。
还有一次,我正面遭遇了龙卷风。那是2006年的某天,我在密苏里的诺维格市追逐龙卷风。由于看错了地图,我把车开进了一个死胡同。当时,眼看着风向我袭来,却找不到出路。狂风不停拍打车身,我以为自己死定了。
这次幸运之神又一次光顾了我,我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这次生存经验让我得出结论:位置低于地平线且带有防弹玻璃的汽车,在关键时刻能救人性命。
虽然惊险多多,但我的收获也是别人无法理解的。看着天上的飞云一会儿聚集,一会儿消散,然后突然结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大自然的那幕景象美极了,没见过的人无论如何体会不到。
每次体验这些美丽的瞬间,我就认为一切付出都值得。
逐渐地,我变成了追风族里的“大神”。我会向旅伴和那些菜鸟们分析飓风可能发生的情况,并向他们传授生存经验。
2008年之后,我找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组织”,这是一个由11人组成的环境风暴观察所。我们12人每年会聚在一起两个星期,一起开车穿越龙卷风山谷,我是这里边唯一的一名亚洲人。
龙卷风山谷是龙卷风频发地,一年有一千多次龙卷风降临这里,平均每天就有三次。
但是在2018年,我经历了史无前例的巨大挑战。
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非常专业,所以观察小组在业内赫赫有名。有一天,美国气象中心找到我们,说想请我们帮他们一个忙:美国一个发明家发明了龙卷风探测仪,气象中心希望我们能帮忙把它放到龙卷风的风眼上,如果成功,那么可以全息解析龙卷风,为人类造福。当然,难度和危险极大,毕竟龙卷风的威力太大了,更别提龙卷风的风眼了,稍有不慎,就可能尸骨无存。
在放探测仪的过程中,最关键的就是判断龙卷风何时转向。
我和小组内的几个人意见不一致,其他几个人坚持相信仪器。可是我发现,当龙卷风上空的导向气流发生变化时,龙卷风就会发生转向,龙卷风的上部因为高速旋转而产生的离心力,会形成一个突起的角度。这种气流很难用仪器观测,但用肉眼却比较容易发现。
第一次,由于伙伴们的判断失误,整个追风车队被风卷走了,损失巨大。在其它方案都无法实施的时候,我的建议被采纳。
在经历了数次失败后,我终于成功地放飞了一只探测仪。当那些探针进入到龙卷风内部时,突然间出现了电闪雷鸣的场景,我兴奋极了,因为那电闪雷鸣是我制造出来的,那可能是所有研究龙卷风的气象学家梦想一见的场面。
通过那些小探测器,追风队收到了完整的风暴中心的资料。后来听说研究龙卷风几十年来,只有我们这一次将东西送进龙卷风内部是成功的。让那些探针进入到龙卷风内部的难度,不亚于登月。
有人說追风者为的是刺激和冒险,但我想告诉你们并非如此,并非我们是天生的勇者,我们不懂恐惧,但是,我们对龙卷风和大自怀的更多的情感应该是尊敬。即便那些伤害我们的力量依然值得尊敬。
编辑/郑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