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鲤鱼
2019-12-24梁晴
梁晴
年前在路上,看到一个老头蹲在路边卖鱼。他的柳条篮里长长短短几条杂鱼,其中有一条居然是鲤鱼,鳞是大片的,嘴边有两条触须,尾巴和背鳍的边缘染了红晕。
南京人不大吃鲤鱼,觉得它有土腥味,可我对鲤鱼是有感情的,因为我母亲从小生活在开封,老是说她们的黄河大鲤鱼如何好吃。
有一次我出差到了开封,专门在宋街的饭店里点了一道鲤鱼焙面,那果然是我永生难忘的美味。
鯉鱼焙面的做法,类似江南的松鼠鳜鱼,炸得酥脆后浇上浓浓的糖醋汁,色香味俱全。不过在浇汁之前,鲤鱼的身上覆盖了一层焙得很脆的龙须面,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那种可以用“纤毫”来形容的、像西施浣纱的纱一样诗意朦胧的面,他们是怎么做出来的?
吃过这样的菜,我是再也不敢认为养育鲤鱼的水土有什么土腥气了。
我对鲤鱼的另一个情结,和儿时的记忆有关,那时候在年画里看到的鱼,几乎都是金红色的大鲤鱼,它和美好、吉祥、丰裕这样的词汇大致是联系在一起的。
我决定买下这尾鱼送给母亲,或许我还能做一道糖醋大鲤鱼哩。
我问老头:“是鲤鱼吧?”
“是啊,昨天刚网上的哩。”
这时发现鲤鱼的嘴微微地一张一翕,“看,它还活着哩。”
没想到鲤鱼比鲫鱼便宜,挺大的一条鲤鱼,只花了十来块钱。
鲤鱼装在塑料袋里带回家,往厨房的水槽里一倒,开始使劲地拍打尾巴,只好改放进卫生间的浴缸,眼看着歪歪倒倒的身子在水里慢慢直立起来,不久就悠哉游哉了。为免它孤单,我又买来一条活鲫鱼给它做伴。
这两条鱼并没有把浴缸生活当作权宜之计的意思,它们活得很好,睡觉的时候彼此偎依,玩耍的时候,小个头的鲫鱼在大个儿的鲤鱼肚子底下调皮地蹭来蹭去。有一次我想和它们一块儿玩,就小心地把手伸进水里,它们竟然毫不躲避。后来我发现,鲤鱼的背鳍有一处泛白的伤口,我把手指压在这处伤口上,它全身停止划动,静静地享受我给它的抚慰。
这样的交流越多,我越体会到一切生灵之间心灵相通的可能性。我决定把它们放回它们的世界,让它们一直活下去。
年三十的这一天,趁着天好,我准备了一只盛上水的大塑料袋,把鱼们从浴缸里捉出来往里装。我不停地向它们解释,它们还是惊恐万端,结果塑料袋打翻,卫生间满地是水,两条鱼在地上蹦跳,鲤鱼背鳍的伤口又破了,瓷砖地上血迹斑斑,我一时简直受不了这样的生离死别。
我骑上自行车,拼命地骑,鱼在塑料袋里不停地扑腾,就像不肯离家的小孩放声号啕。到了解放门,我放下自行车,提上塑料袋就跑,终于到了玄武湖的水边,赶紧把它们往湖里一倒。
小鲫鱼很快就明白了,一摇尾巴滑进了深水,鲤鱼带着背上的一抹血痕,卧在浅水处的水草中,一动也不肯动。“快走呀!深水里很暖和的。你不走我怎么回家做年夜饭呀!”我蹲在岸边守着它,等它游走。
鲤鱼终于走了,没有回头,也没有在水草里试探找路。它根本知道该怎么走,它只是要跟我告别吧。
年初七那天,我和两位女友到玄武湖去散步,我跟她们说:“这片湖里住着我们家的一条鲤鱼。”
那条鲤鱼要是真的像童话故事里的鲤鱼一样,跃出水面让我看它一眼就好了。我真的很想念它。
(林冬冬摘自《花满头》安徽文艺出版社 图/熊LA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