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人生七十年
2019-12-24口述王德滋整理程鉴如李心悦童天语
口述>>>王德滋 整理>>>程鉴如 李心悦 童天语
王德滋,著名岩石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南京大学地球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曾任南京大学副校长、地学院院长、中国地质学会副理事长等职。长期从事花岗岩与火山岩研究。发表论文200余篇,出版专著、教材、译著10 余部。曾获国家教委科技进步一等奖、教育部自然科学一等奖等多项奖励。
王德滋在家中向同学们口述历史
1927 年6 月27 日,我出生在泰兴城里一个知识分子家庭。我父亲毕业于南通师范学校,校长是清朝末年的状元张謇。我7 岁时母亲去世,9 岁时父亲又去世,主要靠两个姐姐抚养长大。
我在泰兴襟江小学读五年级时,学校组织高年级学生去游览长江。学校租了几条木船,在内河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到了港口。一出港口,眼界豁然开朗,长江就像一条巨型的白练,展现在我们面前。那天天气晴朗,惠风和畅,远远望去只见帆影点点,大江东去,与天相接,太壮观了!后来我读了李白的诗句“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就联想到第一次看到长江的情景。
童年时期的这次长江之游,也许为我后来攻读地质学播下了最初感情的种子。
读书不忘救国
1946 年我进入国立中央大学地质系学习。选择地质学,主要是受家乡一位前辈丁文江先生的影响。丁文江是泰兴黄桥人,是中国地质科学的奠基人之一,早年留学英国格拉斯哥大学,1936 年沿粤汉铁路寻找煤矿,不幸因煤气中毒而去世,时年49 岁。我到了高中知道家乡出了这么一位杰出的地质学家,崇拜之情油然而生。我立志要步丁文江的后尘,继承他的事业。
当时的国立中央大学是民主进步的堡垒。南京是国民党政府的首都,中央大学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全国产生影响。我一进校门就受到这种进步气氛的熏陶。我在认真读书的同时,参加了一个进步社团,叫“自然科学社”,后加入“新青社”,全名叫“新民主主义青年社”,它是地下党的外围组织。1949 年1月,我22 岁,被中央大学的中共总支委员会吸收成为地下党的一员。
又红又专,知行合一
我人生的第二个时间节点,是1950 年大学毕业。当时统配办公室分配我到哈尔滨工业大学读研究生班,先学习一年俄语。我把行李都卷好了,突然地质系系主任徐克勤通知我:“王德滋,我们到学校争取把你留下来了,留在地质系当教师。”
1952 年全国院系调整以后,南京大学和金陵大学的文理学院合并,成立了新的南京大学。因为国家急需大量地质人才,南京大学地质系大量招收专科生,两个专业每年招收400 人,教学任务紧张起来。
1953 年的秋天,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助教。系主任徐克勤要我去给“矿产地质”专业二年级学生讲授“岩石学”。这个专业有200 个学生,分为甲、乙两班。甲班是教授讲课,乙班让一个助教上课,反差太大了,我感到有点惶恐。徐主任跟我讲:“你会讲好的,我对你有信心,你在当学生的时候就学习得很好,我相信你会把课讲好。”我硬着头皮接受了任务,暗下决心:首先我要认真备课,给人一杯水,自己得准备一桶水;第二,我要把讲稿背得很熟,一定要脱稿讲课,不能照本宣科,要讲得很自如;第三,一定要敢于面向同学,不能面朝黑板。当时我才26 岁,年富力强,白天讲课,晚上辅导。同学们被我的敬业精神所感动,专门写了一篇报道,刊登在南京大学校报上表扬我,题目是《深受学生爱戴的王德滋助教》。我感到莫大的欣慰,我终于站稳了讲台。
1956 年中央号召“向科学进军”,那时候我的教学任务很重,还担任地质系的总支书记、副系主任,哪里有时间搞科研呢?当时我决心以“蚂蚁啃骨头”的精神利用星期天搞科研。宁镇山脉是中国地质工作最早的发祥地之一,前辈已进行了详细的研究工作,然而,煌斑岩是个薄弱环节,并和我的专业方向很对口,主要分布于南京与镇江之间的高资、下蜀地区。于是,每逢星期天,我夫人就给我准备好水壶和干粮,我乘最早的一班火车到达工作地点,一个人独自翻山越岭调查煌斑岩,采集标本,晚上背着标本乘最晚的一班火车回到南京。就这样,利用了十几个星期天,再加上室内实验工作,我终于写出论文《江苏高资下蜀煌斑岩的研究》,1957 年发表在《南京大学学报》上,这就是我的处女作。
双肩挑担不歇肩
1978 年是我人生道路的第三个时间节点。我从1955 年开始做了23 年讲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恢复教师职称评审,我终于越过副教授,晋升为教授,科学的春天来到了。
同时学校任命我为副教务长兼科研处长,主要管理南大的科学研究工作。1984年,教育部又任命我为南大副校长,分管科学研究。南京大学光科研项目就有300多个,学科门类众多,很复杂,我不敢有丝毫懈怠。我把南大的事业发展看成是“重担”,而我自己的科研和培养研究生工作是“轻担”,主要挤业余时间来进行,做到常流水、不断线。当时我家里有个竹躺椅,我午休就在躺椅上眯一会儿,之后就开始工作和看书。我的夫人常讲:你哪是睡午觉,是“鸡眨眼”啊!直到1988 年我61 岁,按规定卸下了副校长的担子,又回到地质系。这个时候时间就比较多了,我可以全力以赴地搞科研和培养研究生。
传承与创新
在上世纪60 年代中期,南大的科研成果有“五朵金花”。
所谓“五朵金花”,就是五项最重大的科研成果,其中一朵金花是“华南花岗岩与成矿关系研究”。这朵金花的开拓者是徐克勤先生,他是我的老师。他在华南首次发现加里东期花岗岩,也就是4 亿多年的花岗岩,后来又首次发现了8 亿多年的花岗岩。毫无疑问,徐克勤是“华南花岗岩研究”的开拓者,而我则是他的主要传承人。但传承并不是简单的继承,而是传承之中有发展、有创新。我的科研成果主要有三项:一是在国内首次提出“次火山花岗岩”理念,二是在国内首次发现S 形火山岩,三是分析了夹心式构造的成因及其与金矿的关系。
以知识回报社会
1997 年,70 岁的我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此后,我承担了一个自然科学基金的重点课题,组织了一个多学科的研究团队,联合攻关,取得很好的成果,获得教育部自然科学一等奖。
资源、环境和灾害与国计民生息息相关,但人们的地球科学知识却少得可怜。因此,我也主张多进行科普工作。我的第一个科普讲座的题目是“自然、资源与人”,主要讲人与自然的关系,提高人们珍惜资源、保护环境、减灾防灾的自觉性。第二个科普讲座题目是“中国观赏石”,主要从地质学与艺术融合的角度提高人们的“赏石”水平。园无石不秀、斋无石不雅,观赏石是立体的画、无声的诗,能给予人们美的享受。2019 年我将“中国观赏石”科普讲座充实了一些新内容,印成一本小册子,供爱好者鉴赏和交流。
70 多年的科学人生,我悟出了四个字:坚、毅、诚、朴。坚,就是树立坚定的理想、信念和目标;毅,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必须有毅力,要持之以恒,自强不息;诚,即诚实、诚信,诚是品德的核心;朴,就是朴实无华,不慕虚名,脚踏实地,埋头苦干。也可以用三句话来鼓励青年:“多一些理想,多一些对科学的热爱,多一些对真理的执着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