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绮诗小说中的代际创伤
2019-12-23刘喜波周颖
刘喜波 周颖
基金项目:本论文是2019年黑龙江省经济社会发展重点研究课题(外语学科专项)伍绮诗小说的喻指性研究的研究成果,项目编号:WY2019032-B。
摘 要:华裔作家伍绮诗的小说《无声告白》与《小小小小的火》在创伤主题的表现上有很多共通之处。目前,由于出版年限不长,多数学者对文本的研究尚处于对单一文本的创伤分析,尚没有一部作品涉及对这两部小说共通的代际创伤主题的研究。本文将基于创伤的代际传递理论剖析伍绮诗两部小说中创伤代际传递的因素、症状及影响,并通过对两部小说中人物之间代际创伤影响的研究,探讨对创伤任务传递的应对。
关键词:创伤理论;代际传递;传递与应对
作者简介:刘喜波(1971-),女,汉族,黑龙江齐齐哈尔人,副教授,从事英美文学研究;周颖(1994-),女,汉族,黑龙江尚志人,齐齐哈尔大学2017级英语语言文学在读硕士。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33--03
西方著名学者凯茜·克鲁兹在《缄默的经验》一书中指出创伤是“突发或灾难性事件的一种无法抗拒的经历,对该事件的反应往往是延迟和难以控制,以幻想和其它侵入性现象重复出现。[1]创伤最早应用于人身体所受到的外部伤害,在二十世纪下半叶开始进一步指向人的精神创伤,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创伤理论又与文学作品相结合,产生了文化创伤等一系列新的领域。“创伤性事件的影响不会终止于亲身经历创伤性事件的当事人,也会波及到处于该环境中的重要他人。”[2]也就是说,创伤绝非仅对事件经历的当事人产生影响,而是对与当事人相关的人员都会产生或轻或重的影响。创伤对当事人产生影响继而传递到下一代,这种“族内隐秘的创伤在后代心理空间中的重复表演,造成作为创伤的间接而非直接承受者的后代自我心理的分裂被称为代际创伤。”[3]这种影响也不是当时就发作,很可能在历经一代乃至多代传递之后才出现症候,这种经历被称之为创伤的代际传递。《无声告白》讲述了由探寻失踪女儿开始,到发现女儿死亡的过程。在探究女儿死因的过程中,揭露了家庭成员代代相传的创伤。在《小小小小的火》中,场景同样设立在美国小镇,小说的核心变为两个家庭子女与父母相互纠缠的创伤。相似的生活场景,相近的家庭设定,两个核心家庭均有祖辈,父辈乃至子辈在经历创伤。本文将两部小说的创伤人物进行分析,探讨他们所遭受的创伤是否相同,创伤产生的原因,创伤任务的传递和应对以及影响。且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创伤。
一、代际创伤的产生
创伤的代际传递的因素主要为基因和环境。促使创伤产生的环境因素包括社会环境音速和家庭环境因素。社会环境因素包括社会群体对创伤事件的认同程度以及支持程度。《小小小小的火》中,家庭创伤的悲剧来自于家庭的祖辈。有色人种的创伤之源往往来自于白人社会的恶意,白人的创伤往往来自于社会环境根深蒂固的隐形法则。米娅的父母生活在小镇中,他们对于事件的看法非黑即白,传统认为摄影爱好对于家庭只是一种无益的负担。米娅的父母无形之中受到传统观念的束缚,认为女儿是叛逆不孝的。在儿子去世的打击之下,本希望能够与女儿共同度过悲伤,却发现女儿怀上了所谓的“别人的孩子”,即为瑞恩一家代孕,这在当时是十分丢脸的行为。双重打击使夫妻二人拒绝让米娅出席弟弟的婚礼,断绝她与外界联系。在规则至上的西克尔高地,伊奇的祖母作为接受规则的第一代人,被迫接受了被规则支配的价值观,卡罗琳以为的善举——编纂烹饪大全,声援黑人等一系列做法,并非个人的主动追求,而是在故步自封的西克尔高地追求完美的价值观裹挟之下的附和之举,卡洛琳是接受规则的第一代,也是遭受本心丧失创伤的第一代。她将这种自以为是的,求稳不求变的处事哲学完全交给了女儿,完成了创伤的传递,也造成了理查德森太太错误的价值观。《无声告白》中最早经历创伤的是詹姆斯父母。他们在二战前冒名顶替移民人士子女的身份去往美国,到达美国后,夫妻二人承担低下的学校务工人员的社会分工。当时恰逢二战国内排华运动热情高涨,白人统治者们对华裔进行圈禁,奴役,最初移民的父母在美国处于社会的底层,承受着种族歧视创伤。受到创伤的祖父母寄希望于下一代来改善自己所经历的痛苦。排华法案废除后,华人地位有所提高,他们将儿子詹姆斯送往白人学校接受学校教育希望通过融入美国社会而修复产生的创伤。在家庭环境中,受创伤的成员以沉默的方式延续和传递创伤。玛丽琳的父亲抛弃了母亲,母亲受到情感创伤后,认知便产生了误区,认为相夫教子的女人才是家庭和谐的关键,于是将创伤隐藏,并开始催眠女儿玛丽琳灌输要做好家政等一系列家庭技能,以期女儿能够在未来的家庭生活中得到幸福。
种族歧视的创伤以及社会固有认知的社会创伤以及家庭环境创伤的不言说行为给两部小说中的祖辈造成了难以言明却不可忽视的创伤,他们在对下一代的教育中难免将创伤进行迁移和传递,将这种伤痛转移给下一代。
二、代际创伤的传递
父辈在认知过程中受到的伤害会以潜移默化的形式带给下一代。《无声告白》中,詹姆斯看似完成了华裔在白人社会中身份的逆袭,实际上仍然遭受着父母创伤情感的延续。作为全校唯一的黄种人,他数次遭受来自同学奇异眼光,父母的沉默与同学的侮辱使詹姆斯产生了对华裔身份的极度不认可。通过拒说中文,吸收美国文化,与白人结婚等方式,他完全背弃华裔身份,以此寻求创伤的疗愈。然而,詹姆斯的“投降”并未被社会认同,哈佛大学因种族将他拒之门外,从父母继承下来的身份创伤时刻影响着詹姆斯,使他在下一代的教育中过分强调融入白人社会和与白人做朋友的重要性,最终对两个孩子的成长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而玛丽琳在母亲的强硬要求下成长,作为追求独立的女性,并不认同妈妈带给她的女性标准。她拒绝女孩子学习的家政课,研究当时只有男性才能学习的物理,接受实验室男性对他的嘲笑,面对老师的婉拒玛丽琳依然坚持上课,因为她坚信成为一名医生是自己的梦想。但是与李的相爱断送了她成为医生的梦想,成了曾经自己最不屑的母亲眼中最高尚的家庭主妇;生下莉迪亚后繁忙的家庭生活使她没能成为物理实验室的助教,错过了再次就业的机会;因母亲去世重返大学校园学习,但三女儿汉娜的出生使她失去了与生活抗争的勇气,连番的打击给玛丽琳造成了巨大的创伤,她再次回归了家庭主妇的生活,丧失了对生活的热情。于是她重复母亲多丽丝的做法将自己的执念投射到女儿的身上,把自己未完成的理想强加给女儿。《小小小小的火》一书中承受二代创伤的米娅也是如此。父母将儿子去世的怒火连同对女儿做出有辱门楣之事的羞辱,都发作在孕中的米娅身上,父母多年對自己热爱事业的不理解,最爱的弟弟的离世以及将亲生女儿拱手送人的恐慌使米娅身心俱疲,认为周围人已经没有可以信任的对象,所有认识的人只会对她和她的孩子嘲笑,于是开启了流浪。而另一个主人公理查德森太太,在并不知道创伤存在的情况下,将母亲传递下来的病态价值——按照西克尔高地的规则生存,完美复制,按照一个标准的道德模范的要求将房子便宜租给需要被怜悯的人,参加对弱势群体的声援下,是个体被规则捆绑而不自知的无知。
三、代际创伤的应对与影响
“创伤者的后代并非以同样的方式来表现创伤的影响。”[4]在两部小说中三代人两个核心家庭创伤传递的任务不同,导致了子女对创伤经历的不同应对。《小小小小的火》中,创伤的第三代成员伊奇接收到来自祖母和母亲“维稳”的社会认知创伤传递。母亲完美复制了祖母卡洛琳的要求,成为了西克尔高地的道德模范。最后出生的女儿的多病状态,使她一直以来有条不紊的生活大为慌乱,她开始担心女儿会突然离开自己,继而担心身体乃至智力问题,致使其过度关注孩子的一举一动,随着害怕失去的情感加深,创伤对她的影响也持久加深,进一步转换为对伊奇行为的强烈控制与不满。伊奇与妈妈无法建立有效的联系,无法完成情感的有效依赖。在遇到米娅一家后,伊奇发现米娅理解她,与自己的亲生母亲相比,米娅才更像自己的妈妈。伊奇将对母亲长期不敢表达的爱全部倾注到米娅身上,米娅成为了伊奇母爱缺失的替代品,是伊奇的信仰和精神支柱。来自母辈的创伤使伊奇看起来与家人生隙,母亲的冷淡与要求使伊奇将对母爱的渴望和对“规则”的反叛移情到米娅身上,从而对米娅产生了过度依赖,她收起了自己的刺,变成真正的孩子。但伊奇将个人价值与他人紧紧捆绑的行为是很危险的,一旦被依赖的那个人发生变故或产生变化,她的自我价值以及得来不易的认同感会全面崩塌。长期受创伤的伊奇在发现米娅消失在自己生活中后,过度的感情依赖爆发为对自己妈妈的愤怒,一把火烧了自家的房子,这是她自我世界观的崩塌,只记得米娅曾经说过的火能燃烧一切,带来新生。
《无声告白》中詹姆斯一家承担着创伤传递任务的是二女儿莉迪亚。肩负着父亲成为“正常”美国人和母亲“塑造成功女性”的双重任务,莉迪亚采取的做法是一味地满足。“与照顾者建立起关联性的安全感,是一个人性格发展的基石。当这个关联性被破坏后,受创者将丧失最基本的自我感。”[5]当子女与父母间的关联性建立失败,子女会产生自卑,孤独乃至自闭等安全感缺失的表现。莉迪亚五六岁时母亲的离去,让她丧失了成长为健全个体的权利,她暗自承诺:“母亲一关灯,她就睡觉。她再也不会生病。母亲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她要实现母亲的每个愿望。”[6]因有着一双与美国人无异的蓝色眼睛,莉迪亚成为了父亲变成真正“美国人”的最后寄托,当莉迪亚发现只要假装与同学打电话就能换来父亲满意的微笑,只要表现出对科学的热情就可以得到母亲的赞赏,她开始一次次的伪装来满足父母的“求而不得”。祖母希望母亲按照她的意愿成为一个“满分”家庭主妇,母亲历经挣扎却无奈回归家庭,成为了家庭主妇,又将自己的梦想与创伤投射在莉迪亚身上,逼迫她以代替自己实现成为医生的夙愿。在满足父母亲意愿的过程中,莉迪亚的实际能力无法支撑她继续背负全家的梦想,在压抑自己的理想和拼命满足家人的愿望的双重压迫下,莉迪亚并没有寻找到解决的办法,选择自杀来对抗和报复所受的创伤,酿成了惨剧。
两部小说中,三个家庭的子代都受到了来自父辈传递而来的创伤,在面对上辈带来的创伤,不管是二代创伤的承受者还是他们的子女,都没有完成对其所受创伤的反思与改造。父辈将所受创伤转化为压力与期许,加诸在子代身上,给子代的人际功能造成创伤。代际传递的创伤,不同个体的反应并不相同。创伤的二次传递中,子辈往往无形中会复制父母创伤的路径,再转化至下一代,而经历创伤的第三代家庭成员,往往会产生新的创伤应对措施,这种应对可能是创伤的终结,也可能是创伤新的延续。父母在日常生活区中已经下意识的将自己所受的创伤转为一种理论上能够保护孩子的经验,以此要求孩子遵从。殊不知这种经验是自身为躲避创伤产生的片面认知,这种认知又以经验的名义将上辈创伤传递给了下一代,给孩子带来或安全感缺失,或对人产生过度的情感依赖的心理创伤,影响着孩子的人际功能,被迫接收创伤传承的第三代子女,对于自身创伤的反思和回应也影响着创伤的继续传递还是终结。
参考文献:
[1]Kathy·Cruz. Mute Experienced:Trauma,Narrate and History[M]. Connecticut:The Yale university press,1996:11.
[2]Dekel , R.&Goldblatt, H. Is there intergenerational transmission of trauma? The case of combat veterans' children[J]. American Journal of Orthopsychiatry, (2008):78(3), 281–289.
[3]黄丽娟,陶家俊.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托尼·莫里森的小说《宠儿》中的黑人代际间创伤研究[J]. 外国文学研究,2011,(2):100-105.
[4]林瑶、吳和鸣、施琪嘉.创伤的代际传递[J].心理科学进展,2013,(9):1669.
[5]赫尔曼.创伤与复原[M].施宏达、陈文琪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5:48.
[6]伍绮诗.无声告白[M].孙璐译.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5:133-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