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李煜词作的审美意蕴
2019-12-23陈阵赵晓娟
陈阵 赵晓娟
摘 要:李煜词作经久不衰,与其高超的艺术成就密不可分。本文从李煜词作的内容入手,就情景交融,浑然天成;巧用辞格,虚实相生;愁苦意象,余味深长等视角着笔,试析李煜词作的审美意蕴特征。
关键词:李煜;词;审美意蕴
作者简介:陈阵(1992-),四川崇州人,硕士研究生,四川文理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助教;赵晓娟(1991-),四川宣汉人,四川省通江中学教师。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33-0-02
欣赏词作的关键一环是要紧抓意象。所谓“意象”,就是客观事物经过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而创造出的一种艺术形象,即主观之“意”和客观之“象”的融合。“意境”则是一系列意象的组合形成的心灵化了的特定场景。“意蕴”,则是作品中所传达的某种体验,思绪及情感。而要真正领会词作的意蕴,需要在读懂“意象”的基础上,从意境层面发掘其主要内涵。下面,本文将从意象出发,进而就意境特征的三个层面,探微李煜词作的审美意蕴特征。
一、情景交融,浑然天成
先看《子夜歌》:
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缥色玉柔擎,醅浮盏面清。 何妨频笑粲,禁宛春归晚。同醉与闲评,诗随羯鼓成。
全词主要叙写后主李煜春日之时在宫中的闲适生活。词人以“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起笔,直指主题,明白如画。有了春的讯息,便要做好寻春赏春的准备,有了花开的号角,还是早些安排赏花之事来得妙。词人在勾勒春景图的同时,无不透露出对春光易逝的感慨。全句不见可以雕饰的痕迹,情景并茂,自然天成。
描摹饮酒时,词人勾勒出一幅美轮美奂的捧壶劝酒图。“缥色玉柔擎,醅壶盏面清。”前半句明显绘出的是美人捧壶劝酒的场景。缥色,即青白色,这儿代指青瓷酒壶,而玉柔,显而易见,代指美人之手,而前半句明显是倒装,正常语序是玉柔擎缥色。“醅”,指未滤过的酒,唐代杜甫曾云:“樽酒家贫只旧醅。”[《客至》] 而”醅浮盏面清”,可谓美人将壶中旧醅倒入酒杯,泡沫渣滓沉淀在底,青青然的酒现于杯面的最佳描绘。美酒佳人,宜人春景,好不惬意。
下阕以“何妨频笑粲,禁苑春归晚”起笔,“频笑灿”,既可理解为如锦的名花,恰似美人摄人心房的笑靥,也可解作如花的美人千姿百态的笑貌,惹得词人兴尽宫苑。在这里,词人带着一颗敏锐的心,将自身的情感巧妙地融注入春光美景,情态毕现,宛自天成。此句同李白的“名花国两相倾欢,常得君王带笑看”有异曲同工之妙。结尾一句,描绘出三重雅兴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吟诗。这其中暗合唐玄宗羯鼓吹春的传闻,表现出想让春光常驻的迫切期许。纵观全诗,词人在对大好春景的感悟下,及时捕捉春的美景,感受春的气息,将文人雅事同春景融为一体,可谓情随景生,情景交融,浑然天成。
再看《长相思》:
云一涡,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此词写梦醒之后的怀想。且看下片:词人在借秋风秋雨摹绘美人幽苦无奈的心境的同时,美人孤苦无奈之情也自然地投注到秋雨中。一个“多”字,“和”字,传神贴切,将美人此刻的烦躁心境隐隐透过。秋风秋雨在美人眼中实在没个尽头,甚至连那秋风雨带雨打在芭蕉叶上的滴答声,也令她埋怨三两株的芭蕉太过多余,只因她内心的孤苦无处述说。幽怨的美人并未道出”清颦”的真实缘由,而将其倾注于秋天的自然景观上,景随情生,情景并交融,宛若天成。
二、巧用辞格,虚实相生
譬如《喜迁莺》:
晓月坠,宿云微,无语枕边倚。梦回芳草思依依,天远雁声稀。 啼莺散,余花乱,寂寞画堂深院。片红休扫尽从伊,留待舞人归。
词的上片以“晓云坠,宿云微,无语枕凴期”,一个“晓”字,点明这是天将亮,梦初醒的迷蒙时光,简洁凝练。接着的一个“宿”字,便暗示出昨夜的云“微”,以见逐渐散开的景象。只剩自己,倚靠着枕头,无人可以交流,只好将心事藏在心扉,反侧辗转。接着词人以梦回起笔,“芳草”通常看作对恋情和友谊的赞美,有离别之味隐在期间。这里我们可以理解为对梦中人的深深怀想,“芳草思依依”,实是“依依思芳草”的倒装。依依,在古典词作中常喻离情别意,这里用来形容“思”,正取此意。词中虽未点明梦中之人,但对她的深切眷恋可见一斑。接着是“人远雁声稀”,雁声,传递音信的代称,而这稀疏的雁声,怎样才能把我们紧紧连在一起?
下片以啼莺入笔,接着是余花,再是画堂庭院的阔大,环境已由内室转换到户外。余花,化用了谢眺的“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只惜,莺散花乱,余花连阔大的画堂庭院,也只消得顾影自怜。这时,词人内心的孤独冷寂很明显的投射到自然景物之中,与杜子美的名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有异曲同工之妙。暮春的淤花,已是乱红一片,进入词人幽閉的心田,进而更加留恋梦中的美满温馨。偶然间,心生一念“片红休扫尽从伊,留待舞人归”。舞人,实则点出词人念想的对象。如是想法,凄婉而又甜蜜,一来断肠红花,永别佳人,人花共运;二则梦醒之时还可入梦,舞人还可归来。
再如《菩萨蛮》:
铜簧韵脆锵寒竹,新声慢奏移纤玉。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 雨云深绣户,来便谐衷素。宴罢又成空,魂迷春梦中。
全词绘写男女恋情,可能是李煜前期的作品。起句采用起兴的手法,筵席之上一位吹笙女子悦耳笛声,撩动了男子的心窗。男子将目光移注到那按动笛弦的纤纤玉指上……这可谓实景。于是,再进一步,便有了词人“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的勾人心魄,渐渐地,男子不知身在何方,所听何物,独自陷入绮思春梦中,浮想联翩到去欢会的艳景,去藏娇,去独对,这可谓虚景。还好男子并未长久地停留在虚境的美梦中,“未便”如此。而此时,筵席已空,美人散去,一种失落之感油然而生,于是更觉春梦的甜美完美来。全词没有男女之间的故事,也没有客观的行动,先是起兴,从一个小侧面引出男子对吹笛美人的钟情念想,接着采用借代,用典等艺术手法,虚景同实景珠辉玉映,稔熟地抒写出一位男子一波三折的心路历程及其流露出单相思出现后一种失落和怅惘,艺术感染力佳。
三、愁苦意象,余味深长
譬如李煜后期的《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该词是李煜入宋后词作中的名篇,通过对春去花谢的描绘,表达词人的无限惆怅。下面我们不妨来具体看看:上片从“林花谢了春红”入笔,“谢了”是完成状态,“了”显然是起加重语气的作用,再联系作者当时凄凉的处境,不难看出是他从天堂跌落的比拟。且看下句便有太匆匆的无奈感慨和“奈朝来寒雨晚来风”的凄苦。“春红”象征着美好的昨天,“朝来”和“晚来”,叠字相衔,描绘轮番无情的风雨,蚕食着自己,“无奈”可以说是作者此刻对无可挽回的命运的一种真情表露。下阕自“胭脂泪”起,形象地比喻出经风着雨的春花楚楚可怜的模样,“相留醉”,即遗留下沉醉,仇恨与哀思,有想不开,放不下之意。而后发出几时重逢的感慨,表现出对花返故地,人归故里的内在渴求。结句词人抛开花事自我,升华为对历史,自然及人生的喟叹,于是发出“人生长恨水长东”的千古哀音。词人将抽象的离恨巧妙地比作具象的东逝之水,而长恨和长东,又一组叠字相连,凝重有力,妙笔天成,余味无穷。
譬如《浪淘沙》: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此词相传为后主的绝笔。词一开头便采用倒序手法,从帘外的潺潺春雨入笔,“春意阑珊”,叙写梦醒之后的所闻所想,情之怅惘,更觉春意衰残,寓情于景,凄婉动人,比之其“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更显高明。“罗衾不耐五更寒”,化用冯延巳《清平乐》中的“砌下落花风起,罗衣特地春寒”,以罗衾指代人物特征,“寒”字既是身体之寒,更是心灵之寒。接着词人才点出梦的内容:暂时忘却此刻囚居汴京囚徒般的生活,只可惜连这梦境也不过是片刻的欢愉,“一晌贪欢”,国仇家恨,溢于心间,余味绵绵。
在词的下片,词人“独自莫凭栏”,感叹“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莫”字,有两种理解,一说认为是指傍晚时分,因为“莫”曾是“暮”的古字,词人傍晚时分凭栏而望,便忆到那寥廓的国土,而今却无可复归,所谓“城头变幻大王旗”,如是也;另一种则理解为表示否定,无限江山,在心中别是一般滋味,词人不由喟叹到:不要独自凭栏而观,徒增伤悲尔。无限,自然是有夸张的意味,但想想词人此刻囚居汴京,深处狭小庭院,自由欢乐的故土带“无限”的味道更明晰地显现出来。结句“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堪称全词的点睛之笔,流水让我们想到“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般的痛楚,落花则有“林花谢了春红”的再版,“春去也”可谓是“春花秋月何时了”的答复。词人选取的这三个意象,是对之前作品中经典词句的高度概括,而“天上人间”简短普通的四个字,则可谓是全词最高峰,视野开阔,气象闳大,不仅唱出了后主对悲喜交结人生的作别,还倾注了满腔的包含国仇家恨在内的复杂情感。遂有王国维也道:“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金荃》《浣花》,能有此气象耶。”[1]
四、结语
总体观之,李煜前期词作的审美意蕴绮丽柔靡,却不失情真意切,清丽雅致的一面,可谓独树一帜;后期词作呈现出雄奇哀怨,内蕴深沉的特质,真正突破了前期詞作的局限,对后世词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注释:
[1]况周颐,王国维.蕙风词话·人间词话[M],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197.
参考文献:
[1]樊维纲,徐枫.李煜词艺术魅力探微[J].文学遗产,1989(02).
[2]沈雄.古今词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3]唐圭璋.唐宋词简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4]王小溪.论李煜词的象外之意[J].语文建设,2013(12).
[5]王兆鹏,田松青.李煜词注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6]赵治中.李煜词作艺术魅力探微[J].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