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蒙山访玉堂
2019-12-23娄光
2019年9月,刘玉堂老师仙逝几个月后,他老家沂源县龙子峪桃花岛上的“刘玉堂文学馆”揭牌开馆了。刘老师是沂蒙山的儿子,文学馆建在这里实至名归。我看到了这个消息,面对手机沉默无言,急速在通讯录里寻找刘玉堂老师的电话号码,我一定要打个电话去祝贺的,可是号码找到了,电话该打给谁呢?手无声地垂下,眼眶湿润了,玉堂老师,你在天国得到这个消息了吗?
这个仪式是我期待了很久的,前几年,我早就有去参加开馆仪式的愿望。2017年春,沂源搞文学活动,文友马启代兄给我电话,约我去,他在电话里特意说,沂源是刘玉堂老师的老家,刘老师特意参加了这次活动。一听到刘玉堂的名字,他老人家作品中沂蒙山的山水、地名在我的脑海里闪现,沂蒙山、钓鱼台、观音山……等等,这些独特的地名在诙谐幽默的作品中反复跳跃……我没有犹豫,像是有个声音在召唤,开车直奔沂源。
交通如此畅通发达,沂源距离胶东并不远,主要是以前未曾去过,所以走了许多弯路,路途虽然远了,却收获了一路的风光,沂蒙的山山水水原来是那么神奇漂亮,郁郁葱葱,波澜起伏,每一座山都不一样,各具特点,与胶东的风土文貌截然不同。这种独特地理环境正是孕育文字的大好河山。
举办文学活动的那个地方叫“龙子峪”。玉堂老师肯定知道了我要来的消息,我刚进门,他就走出来迎上说:“知道你要来!”原来下午的文学讨论会,刘老师讲完了话就离场在楼下的大厅里等我。我心里一暖,说:“一直想到您作品中的地方看看,真是个出小说的地方啊。”一个普通的山村,名字却叫“龙子峪”,这人杰地灵、充满诗意的地方,如实写下来,就能产生五彩纷呈的文学想象。
刘老师带着我在龙子峪的桃花岛上散步,他简单对我介绍说,当地的有志之士要在这里建“刘玉堂文学馆”。我当时就觉着这是很有眼光的,这里有这么独特的刘玉堂,不建“文学馆”真是太可惜了。
晚上,刘玉堂老师带我到土门的山上去参加朋友聚会。每走到一个地方,他都认真介绍,这里是钓鱼台,那里是观音山……还有土门,文革时改过名字,都不如土门形象。我越听越神往,沂蒙人有独特的思维与文化,也有独特的聪明才智,连地名都取得这样富有诗意,他们的生活怎么会不生动有趣、丰富多彩?到我敬酒的时候,我认真地说了跟随刘老师一路心中的感受,并且还引用了刘老师的原话:此钓鱼台非彼钓鱼台,钓鱼台无鱼可钓,为什么叫钓鱼台?不知道。我刚说完,刘老师望着我会心地笑了。我从他慈祥的笑容里读出了深沉、读出了热爱,他是沂蒙山的儿子,对于这片养育他的地方,那感情,都在这慈祥的笑里了。沂源一行,让我加深了对刘老师本人和他作品的理解。
在我的心目中,作为作家,刘玉堂老师在中国文坛不可或缺。“小西北风儿那么一刮,小清雪儿那么一飘,小炕头儿那么一坐,小酒盅儿那么一捏,小检查儿那么一写,神仙过的日子。”瞧瞧这语言,这描写——他的独特,他的丰富加上扎实幽默的生活积累,为中国文坛树立了一面旗帜。他有很多称号,那是他的荣誉,也是对他的褒奖,这或许并不重要,他的作品留给我们的余韵足够享用一生。当年,在《上海文学》上读刘玉堂老师的《最后一个生产队》,农民诗人刘玉华、公家嫂子杨玉芹……一个个活生生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把刘玉堂老师的作品推荐给潘红心大姐,大姐读完,笑着对我说,刘老师的作品用莱州方言念出来,实在是太有味、太好玩了。是的,这是出自心灵的感觉,从那时起,我最想见的作家就是刘玉堂。至今我还保存着他的小说集《人走形势》,一直渴望他能给我签上名字。
和刘老师在忠义兄的介绍下见面了,我的激动真是无法用文字表达。我们陪他去大泽山,一路上听他讲写作——那段时间的写作,刘玉堂老师对我的影响是很大的。刘老师对我说:要用自己的语言写自己的故事。在逐渐的写作实践中,我明白了这句话的重要,这样可以使一个作家更独立,更具备广泛性,比任何的写作规则更值得遵守。我曾和王坚平兄谈起此事,他和我有同感。有一次和一位文友谈起了刘老师的作品,他显然没有读过刘老师的书,拿出他所认为好的几个作家与刘老师比,我和坚平兄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和刘老师比起来,连板儿也不沾。当然文学各有见解,可是我至今坚信,我和坚平兄说的对。
刘老师做过《山东文学》副主编,对待作家自然也有他独特的目光。他称王坚平是被埋没的作家,对坚平的作品很看好,还特意为王坚平的散文集《谁家不吃碗饺子》作了序。对于平度的一帮作者,李忠义、纪蕾娜也是极为关爱的,还为小纪这位初学写作的小女孩儿写了序。小纪深受感动,带了礼品去济南对刘老师表示感谢。刘老师有些发火,对小纪说:“这是绝对不行的!”
这个场面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在刘老师的家里,七八个人拿着书让刘老师签名,我站在最后,唯一拿着刘老师《戏里戏外》的精装本。当众人都在羡慕我的时候,我听到了刘老师严厉的话语。我曾想请刘老师为我的第二本短篇小说集写序,可是他太忙,做事又太认真,我都不敢催促,结果成了遗憾。
我曾代表《青岛文学》主编高建刚老师向刘老师约稿。刘老师已七十岁了,很长时间没有写过太长的东西,他没有考虑,答应了,开始计划要写《小说二题》,后来写了感人肺腑的《自家人》。在青岛相聚,说起此事,《大众日报》的刘君老师说:刘老师,你给《青岛文学》写稿,就不怕济南的编辑找你?刘老师宽厚地笑了,以前不是没给青岛写过吗?他应中国作协组织来崂山采风,写了一篇《灵性崂山》,在给《青岛日报》编辑张祚臣时,反复谦虚地说,这篇文章我反复背诵过几遍,觉着还行,你看看……就这么几句话,当时我和祚臣兄都激动万分,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刘玉堂文学馆从两年前就开始筹备了。2018年春节前,我和忠义兄去济南时,刘玉堂老师曾风趣地请张炜主席为他的文学馆题字,本来打算2018年4月份开馆,并邀请我们一起去参加开馆仪式。直到2018年冬,我和张祚臣兄再次去济,见到刘老师。他的样子有了很大变化,头发全白了,模样略显憔悴,但是精神极好。吃饭时,还幽默地把祚臣叫到跟前,说:祚臣第一次来,坐在我的身边,让婁光做副陪……话说得很尽兴。谈起文学馆的筹建,刘老师面露遗憾,他说:其实,不管做什么事儿都会有所变故,有些情况往往是预先没有想到的,现在正在筹备建设中,准备2019年下半年择日开馆。我们劝他不要着急。刘老师笑,急,急什么?再急也是没有用的。
2019年5月,我正在莱州老家筹备一个新项目,事情很忙,心里隐隐地想念刘老师,暗自计划该去趟济南,去和他说说话。5月27日晚上,我从书架上拿下他的那本《戏里戏外》,又看那篇我到处传诵的《小放牛》,又想起他在平度给我讲《小放牛》的情景,想见刘老师的欲望越来越迫切了……5月28日晨,刘老师的朋友圈:刘老师昨晚去世,享年71岁!天!霹雳!
遗体告别仪式现场,忠义兄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哭得泣不成声。我缓缓绕过灵柩,看着躺在灵柩里刘老师安祥的面容,他静静地离去,我却心犹不甘,怎么会就这样离开了?泪如雨下。
今天是2019年10月10日,青岛阴雨,诺贝尔文学奖今天颁布。我翻到前几天刘玉堂文学馆开馆的消息,又翻出了我保留的一张照片,照片上刘老师微微笑着,那么朴实,那么慈祥。望着飘落的雨丝,想起文学馆里刘老师的铜像,他是沂蒙山的儿子,正用他慈祥的心灵呵护着沂蒙大地。也愿这雨水滋润大地,抚慰天国里刘玉堂老师慈祥的心灵!
(娄光,原名娄法矩,山东莱州人。中国作协会员,烟台作协副主席。在各类杂志发表作品百余万字,出版短篇小说集《门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