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日本非洲战略中的自卫队因素
2019-12-23邹圣婴
邹圣婴
序言
日本向非洲派遣自卫队始于20世纪90年代初,最初的自卫队派遣是参与联合国维持和平行动(PKO)。日本在冷战后通过参与联合国主导的人道援助,一方面为日本在联合国外交中争取发言权,积累自身在国际政治中缺乏的政治资本;另一方面则为自卫队的海外派遣提供机会,同时为修改有关自卫队的法规制度创造依据。进入2000年以后,日本对非洲的关注程度开始提升,除了对非洲地区自然资源的需求量增大以外,日本也开始将逐渐发展中的非洲国家视为潜在市场,进而通过“非洲开发会议”(TICAD)提高对非洲国家的援助力度,为日本企业开拓市场。此外,由于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日本将中国视为有力的竞争对手,不断在亚洲以及其他第三方市场、国际治理等领域增加投入,其中既有通过不断参与国际和地区事务提升日本影响力的意图,同时也有和中国展开竞争与对抗的目的。非洲虽然拥有丰富的资源和市场潜力,但也存在如安全、贫穷、疾病等问题,对日本而言,积极参与非洲事务,可以为其提供在国际舞台中发挥作用的平台。日本向非洲派遣自卫队,除了响应国际社会的号召之外,更重要的是为日本谋求经济、政治以及安全保障等利益的需要。
自安倍二次执政以来,日本在对非外交中进一步增强其政治及安全利益诉求。2015年,日本国会通过了所谓新安保关联法,其内容包括新增的《国际和平支援法》和被总称为《和平安全法制整备法》的十部修正法案。上述法案生效的意义在于:首先,日本自卫队在海外支援的对象从美军扩大至其他军事力量。例如原有的《周边事态安全确保法》被改为《重要影响事态安全确保法》后,除了参与联合国框架下的行动外,日本还可根据《联合国宪章》进行其他的活动,其次,根据自卫队在海外参与的活动,为日本独自在海外开展军事安全活动拓展了空间。其动武的原则加以修改,如新《国际和平支援法》规定自卫队除了自保外,还被允许使用以执行任务为目的的武器。[1]新安保法案于2016年生效后,除了在安全保障方面进一步强化由首相官邸主导的管控决策模式外,也使日本扩大了自卫队的活动范围以及权限业务,进而突破了“专守防卫”原则的束缚。
一、日本向非洲派遣自卫队的主要活动
日本向非洲派遣自卫队以参与联合国主导的PKO为主,参与方式包括直接派遣自卫队从事实地作业,并向位于非洲地区的PKO训练机构派遣自卫队教官。除了联合国框架以外,自卫队还参与打击东非沿海地区的海盗和进行商船护航。此外,日本自卫队在非洲还同来自日本的民间机构进行合作,为日本向非洲市场的参入提供支持。
(一)参与国际维和行动
自1992年,以自卫队参与柬埔寨PKO为起点,日本开始将参与PKO作为自卫队海外派遣的一个重要渠道。日本首次向非洲派遣自卫队是1993年参与的莫桑比克PKO。冷战后的PKO性质出现变化,较冷战时期以监督停火为主的性质,自冷战后拓展为带有军事性质的维和部队和以重建国家为主的维和部队。前者的发展由于受到多种原因的限制而被搁置,而后者则成为整个1990年代以及2000年以后PKO的主流。日本通过派遣自卫队参与后者,在实现海外派兵的同时,也强调自卫队的派遣并非参与战斗,而是通过从事设施建设等人道主义援助以增加日本的国际贡献,借此回避国内舆论的反对。自卫队参与PKO的过程也是日本修改与自卫队有关法律制度,为之在海外扩大活动空间而松绑的过程。2000年后,日本先后派遣自卫队参与了2003年的利比亚PKO、2004年的科特迪瓦PKO。此外,还参与了2007年非盟与联合国达尔富尔混合行动、2010年的刚果民主共和国稳定团以及2013年联合国马里多维混合稳定团等维和任务,其派遣成员主要以设施工程人员和协调观察人员为主。[2]日本于2012年派遣自卫队参与了在刚独立的南苏丹展开的PKO,而后随着当地局势的变化,日本先后五次延长了自卫队的派遣期限,并于2016年首次赋予了自卫队“驰援护卫”的职能,使得自卫队角色也发生了变化,不仅负责设施建设,还具有了参与“交火”的能力。但是,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制约,日本政府于2017年5月撤回了参与南苏丹PKO的自卫队,至此,日本自卫队停止了直接参与PKO的一线活动。
(二)执行护航打击海盗
2007年,非洲索马里沿海地区以及亚丁湾的海盗活动开始引起国际社会的重视,由于同年日本籍船只“黄金丸”号也遭到了海盗劫持,该事件在日本受到了关注。[3]日本于2009年3月向该地区派遣海上自卫队的护卫舰。最初的派遣目的是为在该地区行驶的日本相关船只护航,其保护对象局限于拥有日本国籍以及乘有日本人的船只。而后,随着同年6月《海盗应对法》的制定,海上自卫队可以根据国际海洋法,对任何国籍的海盗行为加以管制和取缔,同时其护航对象也扩大到面向一切国家的船只。[4]2011年6月,日本于吉布提设置了首个海外基地,并以此作为据点确保海上自卫队继续参与打击海盗,2019年,日本在吉布提部署一艘海上自卫队护卫舰、两架P-3C海上巡逻机。随着日本政府在2017年5月撤离了参与南苏丹PKO的自卫队后,护航及打击海盗成为自卫队在非洲继续从事的主要工作,海上自卫队在打击海盗的过程中,由日本的海上保安官随行,执行实际的打击和护航任务。
(三)构筑海外活动的平台
上文中提到的吉布提基地虽然以打击海盗为目的而建立,但经过九年的经营,该基地已经成为日本支持自卫队在海外展开活动的重要据点,其功能已不再局限于打击海盗。关于索马里海盗问题,袭击案件数于2011年一度达到最多的237起,但经过各国努力,其威胁已大幅下降,2018年的袭击仅有3起。[5]随着海盗问题得到控制,以打击海盗为名义的吉布提基地看似要失去存在的意义,但该基地对日本仍具有重要的战略价值,它既是日本对非外交战略的据点,也是日本推行的印太战略在非洲的衔接点。首先,吉布提位于印度洋和地中海航线的要冲,在此享有据点有利于日本保护自身海上航线。其次,吉布提基地是日本在非洲设置的中转站,自卫队参与南苏丹PKO时,曾在该基地进行相关物资的装卸达八次。再有,日本可以将该基地作为跳板,参与中东地区的安全事务。[6]最后,日本通过继续维持吉布提基地,可将其作为牵制中国在非洲以及印度洋正常活动的据点。
(四)向非洲派遣自卫队担当教官
日本除了直接向非洲派遣自卫队参与PKO任务外,从2008年开始,在训练和培养非洲国家的维和人员方面也派遣自卫队教官,主要的活动平台是在非洲开设的PKO训练中心。PKO训练中心分布于非洲的多个国家,日本分别向位于马里、加纳、埃塞俄比亚、肯尼亚、南苏丹、南非以及埃及的训练中心派遣了自卫队教官。尽管日本政府于2017年撤回了参与南苏丹PKO的自卫队,但自卫队在非洲地区参与的有关维和的任务并未结束,直至2018年底,日本总共向非洲的PKO训练中心派遣了31名自卫队教官,累计派遣次数26次。[7]自卫队教官主要工作内容包括:关于在PKO的实地作业中如何同当地居民构筑合作关系;参与构筑培养及训练相关人才的教育体制;介绍自卫队的国际救援经验等。
(五)构筑日本式的国际合作模式
自卫队在非洲活动的合作对象除了其他国家外,还包括日本的非政府组织(NGO)以及民间机构。例如在南苏丹PKO中与国际协力机构(JICA)的合作,JICA负责在南苏丹首都朱巴修缮净水厂,而自卫队在该工程中承担了拆除旧设施的任务。[8]这类由自卫队同其他日本民间组织进行合作来处理问题的模式被日本称为“全日本模式”,意在通过日本政府以及国际组织的协调提供合作项目,项目由来自日本的不同部门共同负责完成。这种做法对于日本来说,从提供援助的角度上可以增加日本政府对援助工作的管控力度,同时提高工作效率,降低投入的成本;而从日本对非洲的战略投入上看,则提升了日本对在非洲地区的本国民间组织的管理和调配能力。
二、自卫队在非洲发挥的作用
关于日本向非洲派遣自卫队,其发挥的作用在军事安全领域上较为明显。
首先,对于日本而言,由于非洲地区仍存在包括内战、海盗、难民等严重威胁地区社会安全的问题,不断参与此类问题的治理,有助于为日本提供海外派兵的道义借口以及修改相关法规的事实依据。其次,对于日美同盟来说,自卫队通过参与非洲地区的安全治理,既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美国在国际维和中不易涉足的区域,也可以使日本在参与国际安全事务中发挥更多的自主性,让日本的海外派兵除了支援以美国为主盟国外,也能兼顾日本自身的安全利益需要。再有,因自卫队以各种任务形式长期活动于非洲地区,同非洲国家以及其他涉足非洲事务的国家接触频繁,这就使得日本可借此将自身的安全利益诉求加以推广。另外,日本向非洲派遣自卫队从事安全治理活动,对恢复和维持非洲地区的社会秩序做出了一定的贡献。值得留意的是,日本在对非外交中增强安全利益诉求绝非仅局限于实现军事安全目的,向非洲派遣自卫队并提供安全方面的援助,其作用表现为对日本在非洲地区经济投资提供安全保障、为日本对非洲实施援助进行补充并增进日本在非洲的影响力。
(一)服务于日本的国家战略
冷战结束后,日本的国家战略发生调整,将成为“普通国家”以及“入常”作为主要战略目标,为此,日本不断增强在外交中关于安全方面的投入,而非洲对于日本来说,不仅是原材料和能源的主要供给地,同时还具有庞大的潜在市场,加之非洲国家数量众多,也是日本外交中的重要争取对象。通过向非洲派遣自卫队,将为日本带来多种战略利益。
首先,自卫队通过参与非洲地区的安全事务,可以增加日本在对外援助中“出力”的表现,进而弥补冷战时期日本在对非外交中“出钱不出力”的短板。其次,通过以不同形式参与地区安全问题的治理,例如前述的自卫队在PKO中从事后勤、警戒以及教官等职务,日本一方面可以增强在治理非洲问题中的存在感,另一方面则可进一步融入地区合作机制之中,从机制的参与者向机制的制定运营者转变。另外,因非洲国家与亚洲国家不同,与日本之间不存在明显的历史问题纠纷,所以通过向非洲派遣自卫队从事安全治理以及人道主义援助,有助于日本在非洲树立所谓的战后新形象。
(二)维护日本在非洲的投资安全
自卫队通过参与在非洲开展的PKO,为日本在非洲地区的经济活动提供了一定程度的安全保障。直至2017年,日本企业在非洲的主要投资对象国是埃及、摩洛哥、尼日利亚、肯尼亚以及南非,在前四个国家里,直接进入当地的日本企业均超过30家,而在南非开设业务的日本企业则有139家。[9]显然,日本企业在非洲从事经济活动既需要保证参入国的社会稳定,同时也要尽量保证其邻国的秩序,日本向非洲派遣的自卫队为日本企业在当地的稳定经营提供了援助。
首先,直接参与位于投资对象国周边的PKO,自卫队通过参与位于肯尼亚的邻国南苏丹的PKO,借此稳定当地局势,进而防止因南苏丹局势恶化导致其邻国肯尼亚的社会治安受到影响。其次,通过向位于主要投资对象国近邻及周边国家的PKO训练中心派遣自卫队教官并提供资金及技术援助,例如向位于埃塞俄比亚、马里和加纳的训练中心派遣教官,进而提高这些国家应对突发情况的能力,间接为日本企业在肯尼亚、尼日利亚、马里、加纳等国的投资提供保障。[10]再有,以吉布提为据点的海上自卫队,通过参与亚丁湾的护航任务,为日本籍船只提供保护,以保证日本海上航道的安全。
(三)配合日本的ODA以及NGO
在日本实施的ODA中,“草根”式援助是日本特有的一种援助方式,这类援助方式的针对对象是在发展中国家活动的NGO,其援助项目规模较小,例如修建学校、提供医疗器械、探挖水井等直接关系到当地民生的项目。“草根”式援助的目的在于实施援助的过程中,同当地社会构筑并深化关系。
自卫队在“草根”式援助中发挥的作用,是配合日本的ODA项目以及NGO,对相关的项目提供人员和器材。在参与南苏丹PKO的过程中,自卫队配合“草根”式援助项目,在位于南苏丹首都朱巴道路铺设作业中,自卫队负责修整部分道路,而“草根”项目则为其提供原材料。[11]自卫队与“草根”式援助进行配合的意义在于,可以在较短的工期内完成相关项目。而且由于提供物资方和工程实施方均来自日本,可以通过此类配合,使得在原本不容易体现特定国家存在的国际人道援助中突出日本的存在感。
(四)增强日本政府对海外援助的管控能力
由于日本自卫队在海外活动受到宪法的制约,同时在日本经济实力相对下降,且对于非洲地区的重视程度不断提高的前提下,日本开始尝试将对外援助的不同部门,包括政府部门、自卫队、企业和NGO等进行统筹管理,通过加强各部门间的信息流通以及资源调配,提高日本对外援助的效率和质量。[12]
此构想的雏形在小泉政权时期被提出,并于2004年制定的《防卫计划大纲》中被明文规定,“要求日本在同国际组织合作中强化国家的统合作用;国家将发挥主体性的积极作用;积极推进对包括ODA在内的外交战略,以保障安全与繁荣”。[13]进入2010年,在民主党政权发表的《新时代的安全保障与防御力的恳谈会》报告书中,正式将此类构想命名为“全日本模式”;根据上述报告书,在同年公布的《防卫计划大纲》中,正式提到将自卫队参与的PKO作为改善国际安全保障环境的一项重要政策,并加强同NGO之间的合作与联动。[14]
通过“全日本模式”,日本政府可以根据自身的战略需要,在非洲的特定地区投入高质量的援助,而自卫队一方面可以在参与人道主义援助的同时,对日本在非洲活动的民间组织提供安全保障,从而避免因突发事故,进而缓解日本国内舆论关于在对外援助中增加人员投入可能遇到风险的担忧。
三、日本向非洲派遣自卫队的战略意图
日本加大对非洲的援助,其原因首先源自经济目的,日本不仅对非洲的自然资源有所依赖,还对非洲逐渐形成规模的市场非常关注。其次,日本在经济实力相对削弱的情况下,需要增加自身在处理国际问题方面的作为,以此确保自身在国际社会中的影响力。此外,中国的发展使得日本进一步将中国视为竞争对手,在亚洲形成的中日两强并立的情况下,日本加大在第三方市场中,就经济、安全以及外交等领域开展针对中国的竞争。
(一)加强日本参与全球治理的力度
在日本经济陷入长期低迷之后,日本在参与全球治理的过程中加强了在人员方面的提供,产生这种趋势的原因包括,首先是避免再次出现海湾战争时期来自西方国家指责日本只出钱不出力的情况;其次是在经济实力下降的情况下,日本若要在国际事务中继续发挥作用,就需要增加在资金提供之外的作为;再有就是在全球治理问题受到国际社会关注的情况下,参与应对可以为日本争取到在处理国际事务方面的发言权甚至是主导权。
非洲地区尽管蕴藏着大量资源,数量庞大的人口也是潜在的市场,但由于自然灾害、战乱、疾病以及海盗等问题的存在,非洲地区的发展仍需要来自国际社会的支援。随着非洲地区的发展,国际社会对非洲的援助逐渐开始倾向于培养、训练非洲地区的人员,通过推动非洲国家间的合作来解决非洲地区的问题。这意味着国际社会的对非援助将把中心放在扶植非洲国家以及由当地国家组成的区域性组织上。
日本在顺应这种变化的同时,继续加强自卫队对当地人员的教育,培养“亲日”人才。具体途径主要包括以吉布提为基地训练非洲的海上巡逻机制、向非盟机制下组建的安全部队以及各地的PKO训练中心提供教官、在南苏丹PKO的指挥部继续驻留自卫队观察员等。通过加强在管理层中的参与力度,日本可以确保从南苏丹PKO撤回自卫队后,继续在非洲地区的安全保障中维持其存在感。
(二)为自卫队的限制松绑创造机会
冷战后,日本向海外派遣自卫队是通过不断参与PKO以及美军行动来实现的。通过向波斯湾派遣扫雷艇,日本实现了自卫队的首次海外派遣;在1992年,日本通过制定《PKO法》,派遣自卫队参与了柬埔寨PKO;翌年,日本派遣自卫队参与了莫桑比克PKO,并在此次派遣中提升了自卫队携带武器的规格,从原先只允许携带护身轻型武器转变为可以携带中型武器。在伊拉克战争爆发后,日本首次在未得到联合国授权的情况下,在以美国为主的盟军中负责后勤运输以及设施建设;而通过参与持续五年的南苏丹PKO,自卫队被赋予了“驰援护卫”的职能,具有了在特定条件下参与“战斗”的能力,日本通过每次海外派兵,都会为自卫队开拓活动空间,进而逐步突破日本宪法对自卫队的限制。
但是在日本尚不能对宪法进行根本性修改前,日本向海外派遣自卫队的规模不会有过大的突破,而且日本目前为止向海外派遣的自卫队也只能专注于特定的方向。
这里的特定方向一是参与联合国框架下的任务,二是配合美军的行动。小泉政权时期的自卫队主要为伊拉克的美军提供支援,但同期并未大举参与PKO;而安倍二次执政以来的日本主要参与的是南苏丹PKO,而并未参与美军在中东地区的行动。尽管日本尚没有同时参与两个不同方面任务的机会,但是这并不妨碍日本通过向海外派兵进一步为自卫队松绑。
除了配合美军外,日本在非洲“常驻”自卫队从事海上活动,也是日本对外推行针对中国的所谓“开放、自由、法制的海洋”策略的有效体现。[15]
(三)维持日本在非洲地区的影响力
1993年首次非洲开发会议的召开,标志着日本开始扩大同非洲国家的合作关系,2000以后更为积极。在2008年召开的第四次TICAD上,福田首相提出将日本对非洲提供的ODA援助翻倍的计划。
安倍晋三在第二次执政以后,加紧对非洲展开能源外交,于2014年访问莫桑比克,发表了《日莫两国关于友好伙伴关系的共同声明》,加强对莫桑比克的投资和能源进口。[16]安倍政权于2016年的第六次会议上,宣布日本将对非洲提供300亿美元的官方及民间的投资,以上措施表示日本加紧了对非洲的投入,不仅将非洲视为原料的出口地区,同时也将这里视为具有开发潜力的市场。而日本向非洲派遣自卫队参与PKO以及打击海盗等任务,其目的除了有效治理非洲地区的安全问题外,也意味着通过增强在安全保障方面的投入,为日本企业在非洲进行投资创造稳定的环境。
由于日本相比中国以及欧美国家而言,其对非外交起步相对较晚。虽然日本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便同南非建立了贸易往来,[17]但除了南非外,日本同大部分非洲国家建立关系的普遍始于上世纪70年代。这就使得日本若想在非洲扩大投资开拓市场,就需要加大对非洲地区提供援助的规模和质量,以增强其在非洲地区的影响力。同时,日本不断参与一切同非洲地区有关的事务,而派遣自卫队参与非洲地区的安全保障事务是日本在经济援助外有所表现的一个领域。日本在南苏丹PKO的参与行动已经结束,但在参与的同时,日本已经为自卫队谋求了吉布提的海外基地,这也是使自卫队继续在非洲的安全保障中发挥作用的平台。日本通过对非洲提供援助,在提升日本在非洲地区的影响力之外,也可以深化同非洲国家的关系,为日本在联合国外交中实现“入常”提供支持。[18]
(四)针对中国提高竞争力
日本在非洲推行的外交、经济政策中,将中国视为其主要的竞争对手。
在非洲地区的安全保障上,中国从2008年起针对在非洲地区实施的PKO加大人员的投入;中国在国际维和领域的人员提供方面于2004年超过美国。[19]在PKO问题上,中国也发挥着“协调”和“参与”的两种功能,例如2007年苏丹政府接受联合国派遣维和部队,其中中国发挥了重要沟通作用。[20]而且在2017年召开的联合国国际维和峰会上,王毅外长表示中国将向非盟(AU)提供一亿美元的援助资金,以供非盟体制的建设。此外,中国在非洲的开发援助以及经济投资取得了丰富的成果。日本对于中国在非洲取得的成功抱有警觉,并力图通过扩大对非洲的资金、物资和人员技术援助来提高自身的竞争力。[21]
在2016年召开的第六次非洲开发会议(TICAD)上,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在基调演讲中首次提出了“印太战略”,表现出针对中国的对抗意图。对于TICAD,日本力求将其建设成为可供日本企业在非洲扩大投资和市场开拓的平台,而这一平台的竞争对手便是中国同非洲国家组成的中非合作论坛(FOCAC)。[22]日本也加大对非盟建设的投入,积极派遣自卫队教官训练和培养非盟体制下组建的维和部队。
日本针对中国所展开的对抗竞争措施大致分为三类:其一是强化由自身发起并主导的区域性合作机制,同中国发起的相关机制进行竞争。其二是在中日两国均有合作关系的组织机制中发挥作用。其三便是通过强调既存规制,以此将中国置入西方国家设置的规制以抑制中国的发展。尽管安倍在2017年后,为了缓和中日关系而在官方场面将“印太战略”改称为“印太构想”,避免同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发生摩擦。但实际上,日本仍然维持着在非洲地区视中国为竞争对手的对抗政策。
(五)同美国的战略部署进行磨合与协调
自冷战结束以来,日本在安全防卫战略上的屡次调整均需要参照美国的战略部署走向,而日本在配合美军行动的同时,也惯用“国际贡献”的名义,以“借船出海”的方法为自身的安全保障战略拓展活动空间。如前述的新安保法实施所示,修改后的《国际和平和合作法》以及新的《国际和平支援法》表明,日本可以在PKO、国际反恐以及美国主导的联合行动中发挥更多的积极作用。[23]
目前,日本已在非洲获得了吉布提基地,使自卫队的“出海”变得更加灵活,该基地有助于维护日本在印度洋以及波斯湾地区的航线安全,但更重要的是,它将日美同盟的活动范围延展到整个印太地区。
一方面,自卫队“常驻”于非洲可以提升日美同盟在针对同一问题时的磨合空间,既有利于日本在印度洋地区配合美军展开行动,又可以使日本保留自主调配的余地,例如2019年12月7日,针对伊朗问题,日本防卫省就如何响应美国提出的护航号召时,考虑从吉布提基地派遣P-3C于亚丁湾以及曼德海峡进行侦察。[24]
另一方面,为了牵制中国正常的海洋发展,日本可以通过配合美国的“印太战略”在印度洋以及非洲地区对中国构成压力。
四、日本向非洲派遣自卫队所面临的阻力
自卫队在非洲参与的主要活动是联合国框架下的PKO,日本政府通过整合国内各个部门间搭配,并借助参与PKO的机会让自卫队配合日本民间机构以及NGO,以提高日本在对非援助的影响力。然而,自卫队的派遣仍然受到来自非洲发展状态、以欧美为主的国际环境、日本国内舆论等多方面因素的制约,这些因素动摇了日本在海外为自卫队开拓的活动空间。
(一)非洲地区形势的变化
在发达国家中,日本是唯一在参与PKO时派遣大量第一线人员的国家。这一特点是出于对海湾战争时期外交失败的反省,同时也可将其视为是日本通过参与PKO为自卫队限制松绑的途径。
但随着非洲地区的发展,国际社会开始提倡由非洲国家来应对非洲地区的问题。这种趋势造成国际社会对非洲提供人员帮助的形式发生了变化,逐渐形成了一种不成文的分工。
首先是如法国、德国等与非洲国家有着旧宗主国关系的欧洲国家,对于原来的殖民地有着道义上的援助义务;其次是美国,尽管特朗普政权采取了逆全球化政策,但在应对反恐问题上,美国仍然发挥着主要的作用;[25]此外是中国,同非洲国家保持着良好的历史友谊,双边的合作建立在互利共赢的基础之上,发挥着协调非洲与国际社会的作用。相比之下,日本则缺乏上述国家那样同非洲的关系基础,随着非洲地区形势的变化,当地对日本自卫队的直接需求会逐渐减少,其工作内容也发生着变化。即便是在PKO当中,相比行动受到宪法限制,且国内相关机制尚不健全的日本自卫队,来自印度、巴基斯坦、斯里兰卡以及非洲国家的维和部队更容易指挥和调配。
在撤回参与南苏丹PKO的自卫队之后,自卫队在非洲的主要业务是打击海盗和训练非盟的安全部队以及海上巡逻力量,但此类业务并非日本独占,而日本在其中发挥的作用相比参与PKO而言并不明显。从整体上看,日本自卫队向非洲的派遣规模受制于当地的需求,而一旦这种需求下降,自卫队的派遣途径便会随之减少。
(二)与美国的摩擦
在日本向海外派遣自卫队的动机中,美国的决策和行动对日本的动机有着很深的影响力,以美日同盟为核心的两国关系对日本的影响可以分为两类:
首先是在美国倡导并直接参与的军事行动中,日本通过提供人员及物资的支援,进而拓展自卫队的活动空间,并从国内制度上为自卫队松绑创造有利条件。例如小泉时期,日本对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提供的支援,就使自卫队原先主要以参加PKO为主的海外派遣途径得到了扩大,原先局限于联合国维和任务框架的海外派兵获得了新的派遣途径。
其次是在美国较为关注但又没有直接派兵的情况下,虽然日本能够通过直接派遣自卫队参与某些活动,但如果美日两国在相关的某些问题上出现分歧,这种分歧就会对日本的海外派兵产生阻力。以奥巴马政权对南苏丹局势的关注为例,美国虽未主动向南苏丹派遣维和部队,但却对该地区的局势表示关注,而日本在美国的关注下,在南苏丹展开了为期最长的PKO。
然而,受南苏丹国内局势恶化的影响,美国在联合国提出的对南苏丹政府以及武装势力双方进行制裁的议案却遭到了日本的反对。美国的观点在于通过实施制裁,以外力对南苏丹施加影响,从而缓解其内乱;而日本则出于对施加制裁可能导致局势恶化、担心造成自卫队伤亡的考略对美国观点表示反对,这表现出美日针对南苏丹问题的观点实际上并不吻合。日本通过赋予自卫队“驰援护卫”的职能,虽然为自卫队增添了和其他国家派遣的维和部队相同的职能,但在与美国的观点发生错位的情况下,日本继续参与南苏丹PKO的积极性出现动摇,日本于2017年5月从当地撤回了自卫队。
可以推测,美国在日本的海外派兵中发挥着加速与刹车的作用,当美日两国共同参与海外派兵时,日本通过响应并配合美国,在国内可以加速对自卫队相关制度的修订;反之,在无法与美国达成一致时,日本的海外派兵尝试便会失去美国的推助。在特朗普政权下的美国下调了对联合国的资金投入,减少了不必要的人员派遣,这就意味着在日本向非洲投入自卫队的渠道中,直接派遣自卫队参与PKO的空间可能会缩小,促使日本开拓扩大其他途径的派遣。
(三)日本国内舆论转向消极
相比海湾战争时期,2000年之后的日本社会舆论关于自卫队海外派遣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由于包括参与PKO在内的海外派兵逐渐成为自卫队的正常业务,加上媒体宣传以及来自国际社会的好评,日本社会逐渐接受并对自卫队的海外派遣表示支持与认同。日本内阁府在2012实施的民意调查显示,对海外派遣给与积极评价的回答占87.4%。然而,由于日本国内长期处于和平状态且和平主义教育已经深入人心,其社会舆论在涉及到自卫队在海外活动的规模时,61.3%的受访者认为应维持现有的规模,而提倡积极扩大活动规模的意见为28.1%。[26]日本的社会舆论在积极评价自卫队的海外派遣的同时,也非常重视自卫队海外活动的安全。可以推测,日本社会对于自卫队在海外活动中出现伤亡的承受能力并不高。
日本的社会舆论对自卫队态度的变化,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国际社会的态度,即通过“外逼”的形式而被动发生转变。
1992年的柬埔寨PKO在短期内取得成功,日本自卫队在当地的工作得到了国际社会的认可,这种来自外界的声音成为促使日本社会舆论对自卫队印象改变的契机。然而,在南苏丹展开的PKO随着当地局势的恶化,自卫队的派遣期限被不断延长,而期限的延长并未稳定或改善当地的局势。2017年3月在首相官邸召开的国家安全保障会议上,日本政府决定撤回在南苏丹执行PKO任务的自卫队。在会后,安倍首相关于撤出的理由只是提到自卫队在当地从事的设施建设已告一段落,但并未提及当地局势的恶化;菅官房长官在记者发布会上也强调结束派遣的理由不是出于当地局势的不稳。尽管日本政府没有言及局势动荡与撤退的因果关系,但南苏丹PKO的事例给日本舆论带来的影响相对消极,社会舆论除了对参与PKO人员的安全担忧外,也开始对日本参与PKO的形式表示质疑。
日本社会舆论在对于自卫队的海外派遣问题的态度上出现了动摇,其原因一方面是PKO的工作环境变得更加危险;另一方面则是日本社会依然无法承受其人员在海外出现伤亡的情况,南苏丹PKO的结束,会促使日本不得不考虑调整以参与PKO作为自卫队的主要海外派遣途径的现状。
结语
综上所述,战后以来,日本政府除在制度上为自卫队松绑外,更将自卫队的海外派遣作为自身国家战略的一部分加以运用。
日本向非洲派遣自卫队可以满足日本开展联合国外交、同非洲国家的外交以及保障在非洲的经济活动安全等多方面的需求。自卫队积极参与非洲地区的安全保障并以此深化同非洲国家的关系,进而弥补日本在冷战时期的对非外交中的欠缺。尽管日本自从南苏丹PKO中撤回自卫队后,在安全保障领域中的活动空间缩小,但通过参与护航和打击海盗,日本已经在吉布提建立了基地,为自卫队在非洲以及中东地区的活动提供了平台。无论是最初向海外派遣自卫队参与PKO,还是后来赋予自卫队“驰援护卫”职能,以及在吉布提建立基地,皆可被视作日本为自卫队拓展的活动空间。一旦扩大了活动空间,自卫队的活动内容也将随之增加。尽管自卫队的海外派遣仍受到来自多方面的限制,然而伴随着日本对于非洲地区重视程度的不断提升,日本依然会在非洲为自卫队争取更多的活动机遇。
目前,中日均处在重要的战略发展阶段,中国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不断发展,而日本则为实现“政治大国”、“普通国家”的目标不断提高自身在国际政治中的影响力,两国发展时期的重叠导致彼此间的战略对冲较为显著。非洲对中日来说是重要的合作伙伴,日本也将极力争取非洲国家在国际事务中对自己的支持。但是,由于中日关系在未来一段时期将继续维持“竞争与合作”的状态,因此,日本会试图增加在非洲事务中的参与力度,以此弥补涉非历史肤浅的短板,同时尽可能削弱中国在非洲地区的竞争力。
向非洲派遣自卫队作为日本对非战略的一部分将对中国在当地的发展构成影响,中国需要警惕日本以吉布提基地为据点监视中国在非洲以及印度洋的活动;提防日本通过积极参与非洲地区的安全事务,以冲淡或减弱中国的影响力;留意日本借助政府援助以及TICAD等合作平台,向非洲国家推广其价值观、政治诉求或灌输中国威胁论。虽然自2018年中日关系转圜后,两国关系的主旋律从对抗摩擦转向协调合作,但是这种新形势是否能促使日本改变对中国和平发展的消极印象,似乎也可以通过观察自卫队在非洲的活动来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