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思奇与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
2019-12-21李青
李 青
(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马克思主义教研部,北京 100091)
恩格斯在《费尔巴哈论》的开篇曾经讲到:“我们面前的这部著作(哲学博士卡·尼施达克《路德维希·费尔巴哈》)使我们返回到一个时期,这个时期就时间来说距离我们不过一代之久,但是它对德国现在的一代人却如此陌生,似乎已经整整一个世纪了。”[1]今天,当我们面对几十年前曾在我国青年中风靡一时的艾思奇的《大众哲学》时,也有相同的恍若隔世之感。当前在学术界回归国学热的大潮之下,新著和重印的《中国现代哲学史》论著中涉及马克思主义哲学家的除了早期的陈独秀、李大钊外,大概就只有毛泽东了,其他人的名字已逐渐在历史中隐去[2]。但我以为,艾思奇等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在中国现代哲学史上不应被淡忘,他们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探索和努力对我们当今正在从事的伟大事业仍然有着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
一、艾思奇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大众化的开拓性探索与成果
马克思认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3],“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有的事物”[4]。可以说,将全部理论奠基于改造世界的实践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质与核心。而所谓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就是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原理实际地运用于指导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从而改造中国与社会。它内在地包含着相互关联的三个方面,即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时代化和大众化,为此,艾思奇等马克思主义哲学家经历了长期、艰辛的探索。
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历程是从“五四”运动时期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大地的传播开始的。那时,灾难深重的中华民族面临着“中国向何处去”的历史选择。正如冯契先生指出的:“这个时代的中心问题在政治思想领域表现为‘古今中外’之争,其内容就是如何向西方学习,并且对传统进行反省,来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以便使中华民族走上自由解放的道路。”[5]为此,中国人民经过了千辛万苦才终于找到了马克思主义这个改造世界的有力武器。但是,受历史环境以及早期马克思主义者的理论素养等因素的限制,这一时期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传播工作存在着明显的不足。一是当时被介绍到中国的主要是唯物史观,人们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革命性变革和完整体系还知之甚少。二是这一时期被介绍的唯物史观,大多来自日文翻译的二手材料,而那时的日语译者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解还相当肤浅,译介生硬,错漏不少。三是这一时期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传播,还主要限于一般原理的理论性介绍,而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质、体系及其发生发展过程还未有准确的认识和把握。
更主要的是这一时期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基本上局限于革命的上层知识分子,并没有普及到广大民众中去。而要使一种革命理论在中国生根开花,就必须首先被广大人民群众所了解和接受,才能进一步付诸实践。但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旧中国,民众大多没有机会接受系统的文化教育,也不可能自发地接受和理解马克思主义理论,这就决定了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必须首先要做好将马克思主义理论大众化的工作。当时,正是以艾思奇为代表的一批马克思主义理论工作者提出了“哲学大众化”的口号。但是,如何使高度抽象的哲学理论大众化?如何使源自西方的哲学被中国的广大民众所理解?这还是一个没有多少人敢于尝试的难题。艾思奇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探索正是从这里开始的。他认为:“我们这个国家能有机会受教育的人不多,特别是广大劳动人民。我们写文章、做工作一定要把这些人当作我们的对象。”因此,他大力坚持和提倡在文化启蒙运动中走大众化、通俗化的道路。他在1934年5月6日于上海《中华日报》上发表的《连环图画还大有可为》一文中提出,艺术大众化问题必须“触到大众真正的切身问题”,以为挣扎在困厄、苦闷生活境遇中的广大民众提供新的思想和理论,鼓起他们生活的希望和信心。他坚信,作为人类思想史上最进步的科学世界观和方法论,“新哲学”就是广大民众的“启明灯”。
但是,怎样才能使抽象、枯燥的哲学大众化、通俗化?怎样才让新哲学理论与民众“真正的切身问题”联系起来,触动他们的心灵?艾思奇曾经苦苦思索。正是此时,鲁迅先生在同一刊物《连环图画琐谈》一文中提到:“艾思奇先生说,‘若能够触到大众真正的切身问题,那恐怕愈是新的,才愈能流行’。这话也并不错。不过要商量的是怎样才能够触到,触到之法,‘懂’是最要紧的,而且能懂的图画,也可以仍然是艺术。”仿佛一言通窍,豁然开朗:让民众“‘懂’是最要紧的”!否则一切都毫无意义。也就是说,传播新哲学不能使用西方传统的、书斋里的语言和思维方式,也不能进行抽象的哲学议论,必须另辟蹊径。艾思奇想到父亲对他的教诲:“为文不要陈义太高,选言太辟或用奇词奥义。写文章应像白居易,要通俗,务使人人能读,妇孺皆识”①参见:艾思奇同志纪念文集编辑组.人民的哲学家:艾思奇纪念文集[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7:192。,于是他从中国人的视角出发,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寻找“哲学的踪迹”,终于找到了一种用最通俗、直白的语言,深入浅出地阐释马克思主义“新哲学”的方法。借着在《申报》“流通图书馆读书指导部”负责《读书问答》专栏的机会,艾思奇以读书问答的形式发表了一系列新哲学论文。一篇篇既可独立成文、联结起来又是完整体系的《哲学讲话》诞生了,一个个从浅显易懂、生动隽永的小故事引出的哲学道理拉近了马克思主义新哲学与人民大众的距离。这就是他 1935年结集出版的《哲学讲话》——后因被国民党屡次查禁而改名的《大众哲学》。该书一扫书斋哲学艰深晦涩、枯燥玄奥的缺陷,使新哲学的道理轻松地走到人民大众中去,展示了一种既能为中国人所理解、又分明和每个人息息相关的哲学,启发着人们“思考和解决现实生活中的问题”。特别是它揭示的“万物皆变”的宇宙观和“重要的问题是在于改变世界”的思想,打动了许许多多青年的心。所以此书一问世就深受读者喜爱,在民众中引起了热烈的反响,仅解放前就印刷了 32版,成为国统区白色恐怖之下的“秘密畅销书”,使马克思主义的新哲学思想得到广泛的传播。许多青年正是在《大众哲学》的影响下对马克思主义产生了兴趣,并由此走上了革命道路。
二、艾思奇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深入研究与贡献
毋庸置疑,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历程中,贡献最大的是毛泽东。毛泽东思想的形成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里程碑。而艾思奇等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研究与贡献,也是促进这一理论形成与完善的因素之一。
艾思奇1937年9月奉调延安,从此开始了近10年时间的与毛泽东的哲学交往。
红军长征到达陕北以后,毛泽东逐渐成为中国共产党实际上的最高领导者,但是,党内在思想上并不统一,对“中国革命到底应该走一条什么样的道路?”“‘山沟里的马列主义’是不是‘狭隘经验论’?”“能不能真正解决中国革命的问题?”等问题,仍然有着诸多议论和质疑。特别是 1937年王明带着共产国际和斯大林的“尚方宝剑”回国后,强制推行所谓“一切经过统一战线”“一切服从统一战线”的右倾路线,并“上纲上线”地批评毛泽东等人贯彻国际指示不积极,迫使张闻天在“九月会议”上做检讨,并以共产国际代表的身份颐指气使。虽然毛泽东对这种脱离中国革命实际的教条主义深恶痛绝,但是,此时要从理论和实践上彻底批倒王明一类言必称“马列”的夸夸其谈还不行,毛泽东深感自己的“工具不够”,所以他“一到延安就发愤读书”,尤其是哲学[6]。也就是这个时期,艾思奇等一批上海地下党的理论工作者奉调前来延安。毛泽东十分高兴,在欢迎会上说:“噢!搞《大众哲学》的艾思奇来了!”“过去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现在我们把老虎请来了!”①参见:李景源,孙伟平.怀念与思考:艾思奇与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M].北京:中央党校出版社,2008:3。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不久之后,艾思奇被任命为抗大主任教员,后又调任马列学院哲学研究室主任。
1938年9月,在毛泽东的提议下,延安成立了“新哲学会”,由艾思奇和何思敬主持,负责研究、翻译马克思主义新哲学。艾思奇为此做了大量工作。1940年6月21日,“新哲学会”在延安举行了第一届年会。艾思奇作了会务工作报告。毛泽东在会上讲了话,充分肯定了“新哲学会”的贡献,还特别指出中国革命有了许多年,但理论活动仍很落后,这是大缺憾。革命如不提高革命理论,革命胜利是不可能的。过去我们注意得太不够,今后应进一步加紧理论研究。“新哲学会”的前途是光明的。
1939年初,毛泽东亲自组织了一个哲学小组。参加的有艾思奇、何思敬、杨超、和培元,陈伯达共6人。小组每周活动一次,地点就在毛泽东的窑洞里。每次总是由毛泽东提出问题,让大家准备,而后讨论。当时主要讨论《实践论》和《矛盾论》问题。据当事人回忆,艾思奇发言最多。毛泽东对大家的讨论和意见总是认真听取和借鉴。
后来,在毛泽东的带动下,中央机关也纷纷成立哲学小组。艾思奇调中宣部以后,也参加中宣部的哲学小组活动。当时组长是张闻天,艾思奇为指导员。参加学习的有朱德、李维汉、徐特立、肖劲光、莫文骅等,以后又扩大到中央文委、中央办公厅以及杨家岭的机关、部队的同志。每周学习前,艾思奇起草好提纲发给大家研究讨论,并在最后做总结性发言。那时,艾思奇常常通宵达旦地工作,这个小组在1941年初成为中央机关的学习模范。
1938年初,毛泽东给艾思奇写了一封信。信中写到:“思奇同志:你的《哲学与生活》是你的著作中更深刻的书,我读了得益很多,抄录了一些,送请一看是否有抄错的。其中有一个问题略有疑点(不是基本的不同),请你再考虑一下,详情当面告诉。今日何时有暇,我来看你。毛泽东”[7]。并随信送来了厚厚一叠(19页)用毛笔抄录的艾著《哲学与生活》内容手稿。谦恭之情跃然纸上。毫无疑问,艾思奇的著作与思想对毛泽东哲学思想的形成和完善是有影响的。这不仅体现在毛泽东认真读过《大众哲学》和《哲学与生活》等艾思奇的著述并做过详细的批注,也不仅在于从毛泽东的《两论》中能够找到与艾思奇著作中相关或相似的论述,而且体现于在这一特定历史时期艾思奇与毛泽东在哲学上的密切交往以及领袖与学者之间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问题上心灵相通的一段佳话。
此后,为指导延安的哲学学习,艾思奇发表了《怎样研究辩证法唯物论》等大量文章,编辑了《哲学选集》并撰写了哲学《研究提纲》。毛泽东对《哲学选集》做了多处眉批和长达30多条、3 000多字的批注。他还与吴亮平合作,撰写了《唯物史观》一书,并出版了《实践与理论》《论中国的特殊性及其他》等著作,主编了《马、恩、列、斯思想方法论》,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做了大量的理论研究。
这期间,他站在新的高度,对中国革命的性质、任务、道路和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教训进行了深入的哲学思考,重新审视和总结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经验和不足,率先提出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概念,揭示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深刻内涵和表现形式,分析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历史与现实的必然性,阐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方法与原则,并对“大众化与中国化的关系”“如何做到中国化”等问题做了比较全面的论述,丰富和发展了毛泽东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思想。
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期,艾思奇参加关于唯物辩证法的论战时,就提出了必须坚持“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的问题。1938年4月1日,他在武汉的《自由中国》创刊号上发表的《哲学的现状和任务》一文中,更明确地提出了“哲学的中国化和现实化”的问题,指出:“现在需要来一个哲学研究的中国化、现实化的运动。”他认为,我们过去的哲学主要是做了通俗化、大众化的运动,把高深的哲学用通俗的词句加以解释,打破了哲学神秘的观念,使哲学走近了大众,因而是有极大意义的,而且这也就是哲学中国化、现实化的第一步。因为如果没有通俗化、大众化,要做到中国化和现实化是不可能的。然而通俗化、大众化并不等于中国化、现实化。因为,如果没有哲学的中国化、现实化,也不可能做到充分的通俗化、大众化[8]387。随后,他针对叶青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咬文嚼字的曲解,批驳了他企图假借“中国化”之名来抛弃马克思主义指导的真正目的,并从具体实践的角度深刻阐明了什么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在中国应用马克思主义,或使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就是要坚决地站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上,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则和基本精神上,用马克思、恩格斯所奠定了的辩证法唯物论的和政治经济学的科学方法,来具体地客观地研究中国社会经济关系,来决定中国无产阶级在中国民族革命斗争中的具体任务及战略策略。问题是在于要能正确地研究和把握中国社会的客观现实,并正确地决定革命的任务和战略策略。”[8]480他还进一步指出,所谓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就是在于把马克思主义的真正精神,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则,应用到中国的具体问题上来,就是在中国的现实地盘上来把马克思主义加以具体化,加以发展”[8]553。那么,如何使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呢?他认为:“在原则上不外两点:第一要能控制中国传统的哲学思想,熟悉其表现方式;第二要消化今天的抗战实践的经验与教训。”[8]420也就是说,要结合中国传统哲学思想并运用马克思主义哲学来总结中国革命的经验,去指导中国革命实践,即:一方面要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另一方面,要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传统哲学相结合,借鉴中国传统哲学思维方式和表现方式,使马克思主义哲学具有中国作风、中国气派。显然,艾思奇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定义是完全从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出发的。同时,他还进一步论述了马克思主义之所以能够中国化的内在机制,指出:“马克思主义之所以能够中国化,是由于中国自己本身早就产生了马克思主义实际运动,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是在中国自己的社会经济发展中有它的基础,是在自己内部有着根源。”[8]484可见,艾思奇是站马克思主义实践观的立场上论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现实化的,其思想始终与脱离实际的教条主义针锋相对。他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系统论述得到毛泽东的肯定。
三、艾思奇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时代化的推动与局限
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本质规定,要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一般原理与中国革命的客观实际相结合,具体地指导中国革命的实践。它内在地包含着中国化、时代化、大众化三个相互联系的方面。而时代化的内在根据则是由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是一个长期的实践过程,必然要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因而它不可能凝固于某一时期的某一种固定的模式。
解放后,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艾思奇更加努力地投入了新的战斗。他先后担任马列学院教员、北大清华的兼职教授、中央党校哲学教研室主任、中央党校副校长等职。他长期呕心沥血地从事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研究、宣传与教育,不遗余力地推动着马克思主义哲学时代化的工作,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这一阶段艾思奇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时代化的推动和贡献主要在于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大力宣传社会发展史,普及唯物史观。新中国成立后,国家百废待兴,社会上思想混乱。为尽快提高广大干部群众的政治觉悟,使他们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党决定在全国开展学习社会发展史的活动。艾思奇结合时代要求率先撰写文章,全力投入这项工作。他首先在《学习》杂志创刊号上发表了《从头学起——学习马列主义的初步方法》一文,强调:“为掌握马列主义的基本的立场、观点、方法来读书,理论联系实际,解决问题,这是真正马列主义的学习态度。”针对干部和群众在学习中出现的问题,他撰写了《评关于社会发展史问题的若干非历史观点》《反驳唯心论》《学习马列主义的国家学说》《学习——思想领域的解放战争》等文章,并出版了《历史唯物论——社会发展史》一书,并以此书为蓝本在1951年3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举办的《社会发展史讲座》中进行系列讲授,对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广大干部、群众进一步掌握马列主义的基本原理,树立无产阶级世界观,提高建设社会主义自觉性,起到了重要的启蒙作用。
第二,在新形势下,自觉地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教育与研究宣传毛泽东思想紧密结合起来。艾思奇在长期致力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研究过程中深刻认识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结晶,就是在中国革命实践中产生和不断走向胜利的毛泽东思想。这不仅已为中国共产党几十年革命斗争历史实践所证明,也是他多年从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过程中的切身体会[9]。早在延安时期,艾思奇就开始切实地研究毛泽东思想的形成和发展过程,阐发毛泽东思想的精髓、实质及其在多方面实践中的具体运用。除了在党政军机关和部队演讲、做报告以外,他还撰写了大量研究文章和学习毛泽东著作的辅导材料,如《毛泽东同志发展了真理论》《关于〈实践论〉和学习方法的一些问题》《〈实践论〉与关于哲学史的研究》《学习〈矛盾论〉,学习具体分析事物的科学方法》《从〈矛盾论〉看辩证法的理解和运用》《谈谈毛泽东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主要发展》《读〈关于纠正党内的错误思想〉》《〈实践论〉〈矛盾论〉在党的历史发展中的作用和意义》《学习〈实践论〉辅导报告》《学习〈矛盾论〉辅导报告》等等。他始终认为学习毛主席著作,其意义并不仅仅是学习毛泽东个人的思想和毛主席著作中的个别词句,而是要学习毛泽东同志一贯坚持的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和方法,即把马克思主义的一般原理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紧密结合起来,创造性地解决中国革命的实际问题,这才是毛泽东思想不断取得胜利和成功的关键。他认为,“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具体结论并非是僵死的不变的。我们应该充分肯定毛泽东思想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发展,同时也反对在没有弄清一般原理时”就“任意用贴标签的方式说毛主席对它的发展,而认为必须结合中国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实际,从理论和实践的结合上,给予充分的论证和说明”[9]。他反复强调只有努力“运用马克思主义普遍真理对革命工作和科学研究的实际问题进行分析,作出结论,找出指导工作和斗争的方针、计划、方法,以此推动工作和斗争取得胜利”,才能真正掌握毛泽东思想的精神实质。而对那种鄙薄中国革命的具体经验,一味强调学马列就只能照本宣科、逐章逐节、逐段逐句地读原著,似乎只有啃几本“大部头”才叫学习马列主义“不走样”,才算保留了“原汁原味”的教条主义态度他是历来不赞成的。他始终站在实践哲学的立场上认为:“马克思主义者所谓的精通马克思主义不仅是指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研究,而同时是指要能在一定的具体环境之下实践马克思主义,在一定国家的特殊条件之下来进行创造马克思主义的事业。”[10]
第三,把宣传、普及马克思主义哲学与批判唯心主义哲学结合起来,为确立和巩固马克思主义哲学在新中国的主导地位作出贡献。1955年初,针对资产阶级唯心主义思想普遍存在,并在学术领域仍有相当广泛影响的情况,党中央开展了一场对胡适、梁漱溟哲学思想的批判。艾思奇和李达作为哲学界的领军人物不可避免地参与其中。胡适作为新文化运动中的风云人物曾经名噪一时,“五四运动”后,同李大钊、陈独秀等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分道扬镳。他反对革命,主张改良,成为在中国宣扬“全盘西化”和美国实用主义的最大代表。也许是机缘巧合,早在1933年,艾思奇就在《二十二年之中国思潮》一文中批判过胡适的“实验主义”,认为那一种“浅薄的美国式的哲学”是一种打着科学旗号的资本主义思想,“是一种错误的思想方法,它能一变而成唯心论哲学”[11],但在当时,作为与传统迷信抗衡的武器,还有另一面的进步意义。22年后,艾思奇又撰写了《实用主义还是唯心主义》的5万字长文,从六个方面对胡适的唯心主义进行了全面批判。通过批判,划清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实用主义的界限,清除了胡适哲学思想中错误方面的影响,进一步普及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从总体上看艾思奇对胡适实用主义哲学观点的批判是有的放矢、言之成理、持之有据的,坚持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立场。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在新中国的确立起了积极作用。但是,由于批判的政治性过强,存在着将政治问题和学术问题相混淆的倾向,只讲问题,不顾及全面,已经明显超出了学术批评的范围,因而又是有失客观和公允的。艾思奇在批判中也存在着对胡适思想上纲过高和评价偏颇之处。紧接而来的对梁漱溟哲学思想的批判也同对胡适的批判一样,艾思奇和李达领受了同样的任务。于 1955年底写了《批判梁漱溟哲学思想》一文,其中第二节在《哲学研究》上刊载。尽管艾思奇对梁漱溟的批判总体上是实事求是,有理有据,持之有故,基本准确地把握了对方思想,但把梁漱溟哲学说成是“五四运动中封建主义逆流”,对他的哲学思想、文化观采取全盘否定的态度,把学术和思想问题说成是政治立场问题,对其学术思想中可资借鉴的因素完全抹煞,是不对的。尽管当时有诸多客观原因的制约和局限,但艾思奇主观上的责任与缺失也是不应否认的。
第四,适应马克思主义哲学时代化的理论需求——主编了中国人自己的第一部哲学教科书。社会主义改造完成以后,能否使广大干部、群众和知识分子在思想上逐步接受辩证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和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指导地位直接关系到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成败。而新中国成立后我们引进的苏联教材基本上是依据斯大林上世纪三十年代主编的“本本”编写的。因此,编写一本有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对高校学生和各级领导干部进行正规化、系统化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教育就显得十分必要。1960年在中央书记处的要求和指导下,艾思奇主持编写了适应我国革命和建设需要的第一部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为此,他付出了大量心血。在主持编写过程中他除了提出编写“三原则”(即稳定性、准确性、全面性和适度原则、理论联系实际原则)以外,还特别强调突出毛泽东思想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中的地位。他要求:“力求比较准确、简练地阐明马克思列宁主义哲学的一般原理;同时又在阐明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一般原理的基础上,说明毛泽东同志对马克思列宁主义哲学的发展。把阐明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一般哲学原理和说明毛泽东同志对马克思列宁主义哲学的发展,两方面结合起来。”[12]100
在应该怎样使用教科书的问题上,他特别强调“要努力做到掌握理论联系实际的原则”,并指出:“联系实际有各种各样的方法,但它的总原则是要用理论原则作为方法指导,来解决一定的实际问题。”[12]103而那种原则加例子的方法“还不能算是真正把理论和实际联系起来。真正要做到理论联系实际,需要采用更高的方法。最高的方法是运用马克思主义普遍真理,对革命工作和科学研究中的实际问题进行分析,做出结论,提出指导工作和斗争的方针、计划、办法,以此来推动工作和斗争取得胜利”[12]103。他还特别提醒“联系实际要注意避免对具体问题不加分析,任意抓住一点,贴上标签”,认为那种随便戴帽子、贴标签是简单化、庸俗化的做法,完全与联系实际的方法背道而驰。
在他主持下,大家反复研讨、集思广益,终于写出了具有中国特色、注重联系实际,突出毛泽东哲学思想地位的国内第一本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该书全面系统地阐发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原理,培育了新中国上百万青年和知识分子,在几十年的使用中得到了广泛的好评。正如黄枬森先生生前指出的,这一体系“尽管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仍不失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第一个比较完整、严密的科学体系……40多年来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大学教材体系的主要根据,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我们要构建更加完整更加严密的科学的哲学体系,必须对它继承与发展,只有这样才能超越它,而绝不能绕开它”[13]。而对“艾思奇本”教科书的局限与缺失,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理论的发展,我们也看得越来越清楚。囿于当时的认识水平,它对唯物主义自然观的过渡依赖和肯定,导致了对人和主体内在能动性的忽视和疏漏。它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出发点和终极关怀等问题上的视野差距,也使它对现当代许多新事物和现象的解释力不从心。毕竟作为脱胎于传统苏联模式代表形态的本体论式哲学体系已经落后于我们今天的时代。
四、艾思奇留给我们的启示和精神遗产
第一,真正的哲学家应以天下为已任,为真理和使命而献身。艾思奇逝世以后,人民大学校长郭影秋曾赋诗一首,其中有“起居未敢忘艰苦,呼吸犹存即斗争。谁使书生宏胆略,灵魂深处有真经”句,这确是对艾思奇一生的光辉写照。艾思奇不是被环境所迫才走上革命道路的。他出身官宦世家,生活优渥,衣食无忧。但他从走进社会的第一天起,就自觉地选择了用马克思主义哲学作武器批判旧世界、开创新时代的道路,并且在这条道路上奋斗了终身。在他心里,马克思主义哲学不是一种单纯的兴趣和学理,而是劳苦大众改造世界的锐利武器。为了大多数人的幸福和解放,为了铲除普天下的黑暗与不公,他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一条艰辛曲折的路。这条路对他来说,虽然只有56个春秋,却留给我们皇皇600万言的文字遗产,那也不仅是文字遗产,而且是一种胸怀天下、追求真理、锲而不舍、矢志不渝的精神,一种将自己的理想信念同祖国和人民的命运熔铸起来的人生态度。把追求真理化为毕生宏愿,并为之践履笃行、奋斗到底,这就是以天下为已任、为使命而献身的精神。它也应该是我们每一个马克思主义哲学工作者的信念和使命。
第二,真正的哲学家就要努力把握时代精神,回答时代课题。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时代精神的精华。一种哲学是否具有生命力,能否成为一个历史时代智慧的象征,不仅在于理论上的完善和体系的严密,也不仅取决于它有怎样的理论价值和认知作用,最重要的在于它是否真正的把握了时代的脉搏和精髓,能否给人们指出正确的前进方向和道路。当年的艾思奇正是心系大众,心忧天下,紧紧地和大多数人站在一起,为人民的利益而上下求索,砥砺前行,才终于把握了时代的脉搏,写出了《大众哲学》这一堪称影响了千万人的思想火炬。而今的世界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又面临着“三千年未有之变局”,那么,什么是我们的时代精神?是什么原因支撑着我们傲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如果承认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那我们今天的成就一定有其内在的、哲学上的根据和必然性。这只能由我们当代的哲学家用“自己的语言”给出令人信服的解释和论证。这是时代精神的召唤,也是我们这一代学人责无旁贷的历史性课题。它应该不是靠从“整理国故”中“引经据典”,或翻检历史的辉煌就能找出根据,也决不是从西学东渐泊来的“民主”“自由”等“普适价值”中就能简单地推导出结论。伟大的理论出自伟大的实践。我们只有立足现实,放眼世界,真正以开放包容的心态,吸纳博采百家思想文化之长,深刻反思我们民族文化根性之优劣得失,下大功夫卧薪尝胆,“打通中西马”之学术壁垒,开放包容、融汇创新,才能真正不辱使命,创立我们时代的新哲学,完成我们伟大的使命。
第三,真正的哲学家应该始终心系大众,关注现实,为重建民族精神家园而努力奋斗。马克思说“真正的哲学”是“自己时代的精神上的精华”,而判断是否是“自己时代的精神上的精华”则首先要看这种哲学是否找到了“一个时代的迫切问题”,并将它作为自己哲学思考的聚焦点。每个时代的人们都有自己特殊的生存处境,都有自己需要面对和解决的特殊矛盾,只有首先找到了这一特殊矛盾,才能够进一步思考和解决矛盾,并将其升华为理论形态的人类自我意识。在这个意义上“问题是时代的格言”。
找到时代的课题并从理论和实践的结合上给予完满的回答就是我们这一代人责无旁贷的历史使命。我们只有老老实实地向艾思奇等老一辈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学习,像他们那样心系大众,忧国忧民,胸怀天下,筚路蓝缕,始终站在人民大众的立场上,大胆探索、勇于创新,为时代创作,为人民代言,才能早日写出新时代的《大众哲学》,交出无愧于时代的答卷,从而为进一步建构和完善我们的核心价值理念,重塑民族精神的家园做出我们应有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