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朋友约饭还难吗
2019-12-20
主持人
当下盛传这样一种说法:相约做一辈子朋友的人,在时间的长河里,慢慢变成了泛泛之交,约顿饭都很难。既然是盛传,说明已经引起人们关于友谊的共鸣和思考。约饭是一个由头,一把尺子,能牵出友谊的分量,能量出情感的深浅,值得好好说道说道。
周六不晚,周日也行
小黄 31岁 国企职工
【诉说】跟欣的友谊始于大学,里面的故事就不多说了。同学情,一个老掉牙的词汇,虽然没新意,但分量足够,我俩绝对是朋友。
毕业后,在同一座城市,却各自奔忙。我考入电力系统,为了尽快转正,全身心投入。欣则为了考研,奔波于母校、图书馆之间,还忙里挤时间当家教,赚点儿三餐钱。我俩哪有时间见面,连通话都很少。但彼此都清楚,我们心里是有对方的,正如歌中所唱:从来不用想起,永远不会忘记。
一年后,我如愿成了正式职工,欣也顺利考上研究生。一天,我因公事路过欣所在的大学,正是午间,便一个电话打过去。“啊呀,死丫头,忙啥呢,连个电话都没有。”她劈头责怪我,我也实力回击:“我还问你呢,没良心的,考上了就给我发条微信,多一句都不写,惜字如金咋的?”
我俩先是兴奋地互“击”,然后我说:“我在学校正门呢。”我能感觉到欣的喜悦,电话里,她一个劲儿地说:“快进来、快进来,正好,咱俩一起到食堂吃午饭。”我说:“不行,办公路过,时间有限,还是你出来吧。”
不一会儿,欣飞奔过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说:“死丫头,突然袭击,我一点有课,时间紧,走,快跟我来。”不容我反应,她拉着我就往不远处的地铁口走。那里有个小商场,门口左边有个快餐店,我跟着欣走进来,她闪人,不一会儿,变戏法似的端上两盒快餐,麻利地把餐盒上下撕开,把一份中的米饭往另一份中拨,嘟囔道:“知道你的臭毛病,一顿就吃一小撮,呶,我多吃,你少吃。”
一荤两素的菜,一多一少的米饭,我俩一边吃一边看着对方,不说话只是笑,急急忙忙吃完了,我看下表,还有一刻钟一点。校园很大,欣赶到教室也得花些时间,我抹下嘴,说吃得精饱精饱的,就此拜拜吧。欣用拳头轻轻打我一下,说:“死丫头,赶紧走吧。”
我俩在地铁口挥手告别,她去了教学楼,我奔向办事单位。算不上约饭,心里却有种难以言喻的喜悦。3年一晃就过去了,欣研究生毕业后去了宁波,我在电力系统岁月静好。开始时,我俩沟通频繁,想起来就是一通微聊。可说不上是从哪天开始的,沟通越来越少了,最后变成每年春节礼节性的拜年,到了2017年时,连这个都没有了。
我是朋友圈的常客,自己不发布却爱看他人发布。许多鲜有联系的朋友,通过朋友圈能得到很多信息。欣则不然,她对朋友圈一直不感兴趣,常年无踪迹。自从跟她失联后,可以說,我得不到一丝关于她的消息。当然,这种说法很伪,我有欣的手机号,她也有我的,我俩想联系,一个电话就可搞定。如今弄到这份儿上,可以用一句话解释:没有没有时间的时候,只有不重要的事情。
今年9月,我俩终于有了见面,或约饭的机会。单位派我到宁波开会,我马上想到了欣,毕竟曾是那么好的朋友。在兴奋的驱使下,我拨通了她的电话,一听是我,欣也兴奋了,但那是瞬间的情绪,我能感觉到瞬间之后的平静。她顿了顿,说:“哦,你周四周五开会,周日返回,周六有时间。不巧,我老公的哥哥一家要去美国旅游,老公去广州出差,我得代表他送机。这样吧,周五晚上等我电话,我尽量争取不去机场。”
太牵强了吧!我涌起丝丝不快,但没放弃希望,万一呢,万一欣权衡过后改了主意,万一她老公通情达理劝她见我……我等到周五晚上快10点了,欣才打来电话,依旧重复接机的送行,意图很明显,她不想见我,或者觉得不值得抽时间见我。我的眼泪差点儿落下来,下意识地说:“我好不容易有这机会,周六多晚都行,要不周日上午也行,我中午的航班。”欣淡淡地说:“这两天我事特别多,你开会也辛苦,别这么赶,以后有的是聚的机会。”说完,就撂了电话。
这一撂,结束的岂止是一次约饭,我知道,我和欣从此成为路人。随着时间的流逝,同窗那点儿可怜的记忆,会被生活这个大抹布,一点点地抹去。
四姐妹
吕女士 43岁 媒体人
【诉说】我有3位发小,从初中起,我们就是铁杆四姐妹。长大后,读书入职,结婚生子,各自由少年迈向中年。我们经常聚会,不可能不吃饭,实行的是轮流埋单制,已经坚持了十几年。
阿艳有个10岁的女儿,老公不争气,好好的教师岗位给辞了,跟朋友办美术班。朋友发了家,他却因性格问题与朋友闹掰,成了自由职业者。工作不固定,收入也不固定,不但不给妻女一分钱,还经常向阿艳要。但阿艳的日子又跟天下所有人的日子一样,还不至于绝望到过不下去。
阿艳有个家底厚实的婆婆,永远在帮她老公,给他零花钱,给他缴社保,还给他买了房子。我们四人聚会时,阿艳的叹息、抱怨都成规定动作了,叹息嫁错了人,为了女儿不得不忍耐;抱怨婆婆太强势,培养个没能耐的儿子。
有一次,轮到聚会我做东时,阿艳告诉我,因为刚刚堕胎,她不能到场了。“人流了?为啥不早说。”我下意识地问。她仍不忘抱怨:“他妈妈(指婆婆)让留着,生下来她给养,所有费用都她出。我知道,这都是嘴上功夫,她儿子啥样她不清楚呀?还想生二胎,有那个造化吗?”
阿丽两年前离婚了,自己带着上小学的儿子,又当爹又当妈,非常辛苦。她经常累得颠三倒四的,抽几支烟,喝几口酒,能让她感到放松。她是一家国有企业的劳资科长,收入有限,却陆续买了两套房子,还是全款买的。她跟我们也不藏着掖着,承认是攒历任男友给的钱。“到咱这个年龄,还信什么爱情,实惠比什么都重要。我跟他们在一起,图的不就是这个,所以找的都是有一定经济能力的。说出卖自己,我也认。”她吐出一口烟,不带表情地说。
阿桦是个胖乎乎的、圆圆脸的“小可爱”,随和得没立场,人缘极好。她有过一次刻骨铭心的恋爱和一次失败的婚姻,原因都一样,对方不忠。男友跟她恋了6年,人家一直都有个女友,阿桦居然没发现。聚会时,说起过往醒悟了似的,讲起男友的桩桩事,疑点颇多。“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是零,真是的啊,我咋这么傻呢!”她边哭边说,阿艳一个劲地跺脚,冲我和阿丽说:“咱们几个智商不该归零呀,咋就没帮她把好关呢?”
两年后,阿桦结婚了,男方我们见过,都觉不错。可残酷的事实是,我们依然没把好关,这回事更大,情况更糟。阿桦老公出轨不说,还陪小三去医院做人流。
真是天意啊,那天我正好也去了那家医院,采访一位妇科专家,跟这对狗男女碰了个正着。我先跟阿艳、阿丽商量,她俩都说这事不能瞒,必须告诉阿桦。于是,我们四人又聚到一起,当借着酒劲说出真相时,阿桦浑身直打哆嗦。这一哆嗦打起的不是婚姻保卫战,而是离婚战。
回归单身后,阿桦追求者不少,她选了一位公务员同居。此人又高又帅,比那位前夫条件好太多,对她温柔有加,多次求婚,她却三缄其口。再聚会时,我和阿艳、阿丽一起问:“难道你觉得他也有可能背叛你?”阿桦幽幽地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转眼,我们四人已经一起走过14个年头了,约饭轮流埋单制也坚持了11年零6个月。有很多朋友,确实“走着走着就散了”,这也不是恶,连小恶都算不上。人生是一个不断否定过去、重建明天的过程,老朋友就是过去的一部分,我们四人能一路走到今天,也不能说是可歌可赞的善。主要原因还是我们能共同成长,能在各自人生的节点上,互相帮助和安慰,也能互相给予正向的影响。所以,没有不散的友谊,只有共同成长的朋友。
见字如面
肖先生 46岁 公务员
【诉说】去年夏天,老友佟飞(化名)寄我一本他写的书,里面有一封手写的信。他的硬笔书法功力了得,见字如面:俊秀,空灵,就像早晨的海水。我俩做朋友已几十年,但很少见面,更别说约饭了。他在南国,我在北疆,在没有网络的年代,我们靠书信维系情分。现在有微信了,有事私聊幾句,反倒少了心贴心的沟通。
他的大作如天降大礼,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一头扎进去,没想到泪水几度盈眶。我读到了一个江南才子的成长路,一如他的书法,清晨露珠般新鲜。即使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成熟,那一份清透也弥之不散。记忆,老家,成长的足迹,岁月的感恩,在他笔下如同清晰的梦。童年时代、少年时代、青年时代,他记得他的老阿爹(爷爷),他的老屋,他的父母亲,他的大哥大姐,还有从小分散的二哥,还有在人生紧要关头又把他拉回学校的老师,当然,还有我,被他称为一辈子的发小、朋友。
我是南方人,跟佟飞一家曾是邻居,与他是发小。他从小长的就俊秀,都说像女孩子。他特抵触这话,不是说睫毛长吗?他就用火柴烧;不是说眼睛亮吗?他早早就戴上没有度数的眼镜。高考前27天时,他老阿爹去世,举家奔丧,顾不得他了,我便请他来到我家。
每天晚上,我俩坐在一个长条凳上,互相监督、临阵磨枪,效果出奇的好。到了11点,我想睡觉,他见我的历史书还有几页没翻完,说不行。我强忍着再看,等到零点,终于看完最末一页,我兴奋了,他却戴着假眼镜歪着脑袋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脸说不出的疲倦。
高考改变了我俩的命运,他凭高分去南京读书,我分数将够一本线,到黑龙江学了林业。毕业后,我为爱情留在本地,他则回到我们的家乡,一个江苏的三线城市,在文化局当了公务员。
从此,我俩保持书信往来,每年春节我回去,都能一起吃顿饭。2013年起,父母相继离世后,根没有了,亲情树渐渐枯萎,老家也变成人去楼空的故乡。我再没回去过,跟佟飞没再见面,微信成了唯一的纽带。
互联网确实方便,虽无联络,只要看到佟飞的头像在,我就觉得跟这个发小永远不散。他突然寄来的书作,还有郑重写下的亲笔信,也是一种约饭啊!精神的,或者,现在都讲什么什么“云”,我俩应该叫“云约饭”吧?可细想想,也不对,他的书和信可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看看他在书里是怎么写我的:“本是南国一杆竹,却长成北国一棵松,高大明朗,充满力量。为了爱情义无反顾地一路向北,空留我守在故乡,时刻想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