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门口唱大戏
2019-12-20扶云
扶云
乡村的锣鼓
著名作家贾大山,是一位河北籍的已故平民作家——这是一位曾让习近平总书记多次流泪的知交、故友。习近平曾撰文《忆大山》称赞贾大山,“有着洞察社会人生的深邃目光和独特视角,充满了对社会的关注和对人民的感情。”
2015年末贾大山的小说《村戏》被改编成同名电影在河北井陉拍摄。
提起村戏,我们内心的记忆与感慨总会很多。“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门口唱大戏”——对于村戏的记忆,是有关乡村文化的记忆,这种记忆根植于你、我、他的内心,无需提醒,便会自觉地浮上心头。村戏这种以劳作为前提的放松,是为村里所有人着想的善良品质和人文诉求。在它们无声变迁过程中,能领悟到村戏的无限灵性。
我的家乡在充满文化底蕴的京东地区。记得小时候的农闲时节、年前节后,经常有村戏上演。约戏班子、筹戏款子,是村中唱戏的前奏。村民意识到温馨的群体娱乐对于他们的重要性,村戏这种很好的文艺形式,可以让人们静下心来想想传说、回味历史、品品人性、听听胸口,让劳累的筋骨休整一下。
看村戏是看热闹也是看门道。即便年景不好时,村里主事儿的人想向各家筹点儿钱,很少有人不掏。无论大人孩子,还是姑娘小伙儿的心里,都像烘了铜炉子一样热乎乎的。村戏是农事忙碌间隙的文化传播,文化传播影响并造就了下一辈的戏剧细胞,那些锣鼓敲出的空气里都有戏剧人物的灵犀眼睛。
一般是村中能说会道的婆婆或德高望重的公公,特别是家乡太平庄南头的三奶奶、二大爷,还有村北头的张大伯、李老爹,他们平时热衷于看戏,又有闲空,主事儿的任务便落到他们身上了。这些长辈在忙活之中,我发现,奔走相告的村民脸上笑成了花,使平静的村子焕发出诱人的神采。
生命的证明
小村唱戏,搭戏台子不讲究,一般会选在邻村学校的操场上,或选在当街南头的空场上。有的戏班子自备木板、铁管,几个壮汉两三个钟头就可搭成;有的戏班子叫村民搬桌子平放着铺成戏台,再扯上篷布便成。戏班人手紧时,村里一些年轻的俊俏后生和姑娘媳妇也会参与其中。表演内容都是一些传统剧目,唱腔是具有华北浓郁地方特色的评剧、莲花落等。只要村戏在村里演出,我和每个村人一样,都被一种好奇所牵引,静心去看每一场村戏演出,而且看得如痴如醉。
记得幼时看评剧《杨三姐告状》中的一个情节:杨二姐被高家害死,高家为掩盖真相,大操大办丧礼,亲友纷纷前来吊丧,来自高家的一位老年妇女进门就张嘴号啕:“我的……”她刚一张嘴,被办丧的人礼节性一劝,便即刻止住声,连那句拖腔的后半截都舍不得放出来,直接接话茬儿:“哪儿吃去(唐山话)?”
这种装出的悲伤让看戏的人们不由得大笑,笑完却感觉很不是滋味。
村戏是农耕文明的一面旗帜,凝聚着村民的悲喜忧伤,抚慰着他们近乎粗糙干涸的心灵。村民从戏曲中学到了传统的生死道义、处世哲学和原始的悲欢激情,满足了释放痛苦、戏谑平庸、崇拜英雄的心情愉悦。
大凡一个人在爱恨情仇的熏陶之后,最容易流露真情。
上初中时,跟着大人一起看评剧《刘巧儿》,小小的年纪,对爱情婚姻甚是懵懂,但来自20世纪40年代一番铿锵有力的爱情宣言,还是让当时无数少男少女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要有足够好的人,才配得上爱;没有太上心的人,就盼。不管任何人,只要是活着,就必然有爱的脉搏在跳动——因为有了爱,才有希望,才有喜怒哀乐。
爱就是生命的明证。
叮咯咙咚呛
戏是有翅膀的,村戏会在哪里筑巢——“口袋房、万字炕、山中茅屋土坯墙,烟囱落在地面上。”
民间戏曲表演,在淳朴的生存环境中进行着最原汁原味的才艺表达和个性展示。大姑娘、小媳妇悉心梳妆打扮,刘海儿有的自然飘逸,有的用剪刀横过一刀,头发上搽了梳头油,滑溜溜的,亮灿灿的。她们的发髻形状圆中带扁,有的罩上黑线网子,穿一根银簪子,有的插一根发夹,戴一支绒花,仿佛她们不是观众,随时都会变成演员,如同商量好了似的,不少妇女穿着平时舍不得穿的花衣裳,拿了自己一年来积攒的零花钱,结了伴、拣了近路往戏场上赶。
泥屋、灰瓦、舞台、小河、乐鼓、击器、人群,回想起来,这一切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村子里的戏台是整个村子的文化灵魂所在,这正是乡土民俗的底蕴所在。
唱戏前几天,大人、孩子们竞相传告,家家笑语盈盈,喜笑颜开,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这也正是村戏独立于幕布电影之外的价值,好像偌大的旷野就是它的天地。开戏当日,戏台下早已摆满了矶石、稻草垫、砖摞、柳条板凳,早有村民在自我设座、占地和唠嗑。
夜色弥漫以后,一阵锣鼓叮咯咙咚呛 ,喇叭里传来一段开场白,于是戏剧开演了。村里唱戏必有一个打嘎巴鼓的,一个打板眼的,一个敲铜锣的,再有一个拉胡琴的,这台戏才演得辉煌斑斓。在电影、电视还没有完全普及的时候,村戏就是真人对真人面对面的心灵碰撞,使人感到非常愉快。
戏台下人头攒动、烟气缭绕,卖香烟的、烤白薯的、炸肉串的、蒸年糕的,生意一片红火。戏台的边边角角,套圈的、吹糖人的,卖花刀红缨枪的、卖冰糖葫芦的、耍猴的,一应俱全,组成一幅天然的民风民情风俗画。
孩子們中总会有调皮地挤到戏台跟前,时不时模仿一下戏中人物的动作,逗得台下的乡亲们哈哈大笑。至于戏里唱的是什么,他们似懂非懂,有时用肢体模仿几个招式,高兴得直做鬼脸。
村戏像春风细雨,像诗歌舞蹈,像野草野花,是我们心中永不消失的乡愁,在我们精神高处熠熠闪烁,在我们心灵的原野散发着经久的芬芳。村戏,今日因观众、票房像落日苍茫的时候,内心渴望它像新月从夜晚的幕上出现,我能为看到电影、电视和戏剧的多重光辉而欢悦不胜。
人们在古老淳朴的村戏中获得情感的熏陶和道德的升华,同时也领略到那份浓浓的乡土氛围和酽酽的人间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