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针一线,织就满眼斑斓
2019-12-20钱雯琳
钱雯琳
我是生于河北的甘肃庆阳人,成长的岁月中,仿佛血脉的连结被风吹成蛛丝长线。我想,我和故乡之间难道就剩下薄薄一纸文件上的“籍贯”二字吗?回眸的瞬间,一只绣着梅花的枕头映入眼帘。刺绣,触到这个字眼,尘封的闸门轰然打开。
还记得,那一双虎头小布鞋,穿在了谁的脚丫上,棉布带子绕一圈,在藕节似的脚腕上打了个漂亮的结儿;还记得,端午节时,手腕上五彩辟邪花花繩,和脖子上那一串串栩栩如生的绣花香包:小娃娃、小老虎、小蝴蝶……每每戴出去,总是会收获小伙伴们的艳羡目光。而将所有的彩色丝线和棉布绸缎拼接起来的,是我的外婆。
“我可以跟您学刺绣吗?”我问外婆。
外婆有些惊讶,而后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看着她乐呵呵地找来一块儿红绸布和一卷丝线,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顶针。在红布上描好花样,再将布紧紧地绷在绷子上,然后开始穿针。我轻轻接过她手中的针线,替她穿好。她教我如何绣一朵花,我这时方才知道,一朵色彩缤纷的盛放的花儿,竟是需要一手过硬的绣法才可得到:针要一长一短地扎,这样才能把不同颜色的线紧密地拼在一起,从而让花瓣拥有自然过渡的颜色;而每一针之间,不能密也不能疏,针脚密了会给掺色时增加难度,而疏了则会露出布的底色,这样就会有瑕疵。
一开始上手,我的针距总是控制不好,疏密不均,在绣扇形转弯的时候也转得很生硬,比起外婆的转接简直是惨不忍睹。慢慢地,手感找到了,绣出来的花倒也像那么回事。手上忙着,耳朵也不闲着,我向外婆打听关于她和刺绣是如何结缘的,听着她的讲述,内心百感交集。
外婆年少时,便很喜欢美丽的庆阳刺绣。因着她有天分,又爱惜这门艺术,所以学得又快又好。从那时起,这几乎就是她唯一的爱好了。看着一件件精致的绣品出于自己的手下,肯定打心眼儿里满足吧。后来,我的母亲出嫁,外婆绣了数十双鞋垫作为陪嫁品的一种:鞋垫之上,或绽开素菊两朵,或盛放月季满枝;或腾飞龙凤呈祥,或嬉戏金鱼儿一双……舅妈和舅舅结婚之时,她竟用足足一个月的时间,为舅妈绣出一面极华美的盖头来。大红的底,明黄的“囍”字,繁复的纹饰和摇曳的流苏,简直羡煞旁人。我家客厅挂着的八面孔雀亦是出自外婆之手:蓝色的缎面,红色的冠,就连羽毛都根根可见;还有十只形态各异的蝴蝶,每一只都有不同的花纹和翅形。就连一双拖鞋都有自己独特的装饰。有的绣着一串墨紫欲滴的葡萄,有的绣着一枝寒梅,还有的绣着一对青碧葫芦……
从前外婆经常和一群老奶奶,搬着小马扎坐在院子里,拉着家常,各做各的活计,做成了,相互传看,而我外婆精致的绣工总是能收获交口称赞。现如今,很少有年轻人愿意沉下心来,学习这门传统的艺术。
“在大多数人眼里,这可能已经过时了吧?”我问。
“是啊。”外婆说,“再过个十几年,我们这老一辈会刺绣的都走了,这个世界上,就再不会有人会手工刺绣了。”
我摸着光滑的缎面,一时间竟有些伤感,不知说点什么好。同时我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外婆听到我要学习刺绣,会是如此高兴。
正是有了她们这一辈对刺绣的传承,我的童年记忆才不至于一片空白,而是由丝线织就的满眼斑斓。所以,我怎能看着这份璀璨的珍宝遗失在历史的角落呢?听着外婆絮絮诉说着往事,我捏着细细的绣花针,让它牵引我一寸一寸贴近故土。尘埃难掩珍珠光华,我相信这来自黄土高原的瑰丽珍宝——庆阳刺绣,定会熠熠生辉,千古流传。